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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落雁

    就在这时,陆海突然感到脑后一记劲风,迅猛无比,忙一矮身,就地一滚,堪堪避过,却也吓出了一身冷汗。

    他转过身,眼神锋利如刀:“想不到‘大力鹰爪王’张一鹞竟龟缩在这小镇上,当了糕饼铺的掌柜!”

    只见那张一鹞提气作势,十指弯曲如钩,状如鹰爪,关节“咯咯”作响,横眉怒目,哪还有半点胆怯畏缩的模样?

    他浸淫鹰爪功三十余年,曾一爪抓破豹子的头骨,无论速度还是力道,都堪称一流高手。刚才出其不意地偷袭,贯注了十成功力,自问天下没有几人能避开,不料却落了个空。但他也算个人物,一击不中,即不恋战,转身跃上院中大树,微一借力,就往墙外射去。

    这里发生的变故,外面的人还不知道,他若能出其不意地抢到一匹马,快马加鞭,这些人也未必追得上。

    然而他刚刚离开大树,下面一条长鞭就飞上来,缠住了他的双脚。

    事出突然,人在半空无从着力,他却毫不惊慌,从怀中掏出一把匕首,径直朝那鞭上削去。鞭子却像长了眼睛似的,鞭身一弹,避过匕首,再用力一拽,力道奇大,竟把他扯下树来。

    张一鹞在半空中腾挪几次,始终无法挣脱,长鞭就如附骨之蛆,牢牢缠住他的双腿。他抓住鞭身,贯足真气,使劲一扯,就是铁棒也该断了,但那长鞭却纹丝不动,也不知是用什么材料做的。

    落地之后,长鞭灵活地绕了几圈,像一条长长的绳索,一圈锁住咽喉,一圈缚住双手,一圈缠住双脚,“大力鹰爪王”空有一身神力,此时竟一点也使不出来了。

    “原来‘无影神鞭’陆海也做了别人的走狗!”张一鹞咬牙切齿地说道,双手不断用力,青筋条条暴出,却无法撼动那长鞭分毫。

    “‘大力鹰爪王’不也躲在这儿当个小掌柜?又是谁让你甘愿作走狗的?说!”

    陆海厉声喝问,手上一紧,只听“咯吱”几声,张一鹞双手、双脚的骨头竟都被勒得粉碎。

    “你……休想……”

    张一鹞痛得面孔扭曲,咬着牙,费力挤出几个字,口鼻中突然流出鲜血。

    乌血!

    他什么时候服下了毒药?

    陆海急忙抢上前去,已经晚了,张一鹞兀自怒目圆瞪,瞳孔却已经涣散。

    该死!陆海咒骂一声,当机立断,叫了两个身手不弱的属下进地道查看。

    半个时辰后,那两人却从外面狂奔进来,气喘吁吁地禀道:“大人,那地道口就在镇外的一座寺庙里。庙里只有个老和尚,我们刚要抓他,他就一头撞死了。”

    寺庙?

    陆海眼睛阴狠地眯起,想起在庙外遇到的那个乡下土财主,他们一行人不正是从寺庙里出来的吗?

    妈的,竟然让猎物从自己眼皮底下溜走了!

    怀里那锭银子一下子变得滚烫,烫得让他恨不得扇自己两巴掌。

    现在,随行的人都知道自己放跑了疑犯,这些人中又有多少是大皇子的眼线?

    他不想死。

    贪财的人通常都怕死。

    贪财是为了享受,喜欢享受的人总归觉得生活还不错,当然不想这么早就去见阎王。

    所以他只有一条路可走:追上那几个人,完成大皇子交代的任务,将功补过。

    陆海拔腿飞奔出屋外,一刻也不敢耽搁,迅速翻身上马,带领手下朝肖阳一行人离开的方向疯狂追去——

    一口气追了两个时辰,当马累得口吐白沫时,陆海终于看见了那辆马车。

    装饰华丽的马车,矗立在夕阳的残红中,如同一个静默的影子,透着几分落寞。旁边还有几匹马,正悠哉地啃着路边的青草,是那几个随从的坐骑。

    前面有一座山。山很高,据说连大雁都飞不过去,因此名为“落雁山”。

    日落空山,天边燃烧的彤云渐渐被深蓝的夜幕吞噬。晚风瑟冷,吹过森森林木,呜呜咽咽如鬼夜哭。偶尔一只山鸟受惊,扑楞楞掠过林梢,翅尖带起枝叶摇荡,渐摇渐缓,最终,归于平静。

    那群人去了哪儿?

    马车周围有几行零乱的脚印,一直通往山脚。这山少有人来,原有的小径已长满杂草,有几丛野花零落散在泥中,像被人无意中踏了一脚。再往前几步,陆海眼睛一亮,在草丛中发现了一个脂粉盒。

    他抢上前,拾起盒子,打开一闻,一股呛鼻的脂粉味儿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不错,和那土财主小妾身上的香味一模一样。

    陆海直起身,果断地下令:“全部下马,留两人看守马匹,其余的人和我一起上山。”

    “现在天色已晚,不如明天再——”一位亲信面露忧色地说。

    陆海不耐地截断他:“等到明天,这帮人早不知躲哪儿去了。他们不过几个人,我们有一百二十二人,你怕什么?”

    他继续发布命令:“现在二十人一组,分头搜寻,不论谁发现了疑犯,立刻燃放烟花信号,其余人等马上赶去增援!”

    众人齐声答应,分成小组,从六个不同的方向由山脚往上搜寻,每个草丛都不放过。

    夜色茫茫,山野荒凉,古木嶙峋地立在月亮下面,投下巨大而阴森的黑影,偶有不知名的怪鸟发出几下磔磔之声,似哭非哭,似笑非笑。

    此景虽然恐怖,他们却并不害怕。毕竟是大皇子千挑万选的精锐队伍,全都训练有素,只听见悉悉娑娑翻动草丛的声音,却听不到一点人声。

    他们都带了火折子,但谁也没有点燃,因为在这样的黑暗中,谁在明处,谁就会成为活靶子。

    这支队伍名为“暗夜”,这些人也都是极有经验的猎人,已经暗中替主子猎杀了不少声名显赫的人物,从未失过手,他们相信这次也不会失手。

    但他们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也会变成猎物,也会尝到被人猎杀的滋味。

    这滋味绝不好受!

    首先是最左边那一队,走着走着,脚下的泥土突然塌陷,好几个人掉了下去,然后就听见几声惨呼,片刻便杳无声息。

    其余的人只惊慌了一下,立刻就地匍匐起来。

    他们看不见敌人,敌人也看不到他们。现在只有等,谁先沉不住气,谁就只有死。

    但对手却仿佛一刻也不能等似的,一枝火箭“嗖”的一声划破夜空,射中了旁边一堆干草。干草猛地燃烧起来,照得周围几丈亮如白昼,然后就是一阵密集的暗器,像下了一场急雨。

    阵雨过后,剩下的十几人也躺倒了一大片。他们甚至没来得及组织一次像样的反击,就倒下了。幸存的几个正想逃,也都被一剑刺穿了心窝。

    肖阳和林月儿坐在高处一棵大树上,看着这一场屠杀。

    “原来他就是‘满天花雨’萧满楼。”肖阳若有所思地说。

    他,就是那樵夫。

    “满天花雨”萧满楼,据说手上功夫已臻化境,甚至到了无物不可为暗器的地步。一根筷子、一片树叶、一缕发丝,都可以成为杀人的利器。刚才他只是用了一把石子,就已经击碎了两个人的头骨,洞穿了三个人的胸膛,击爆了一个人的眼珠,撞折了两个人的胳膊。

    林月儿却道:“萧满楼的暗器虽快,却没有轩羽的剑快。”

    肖阳点头表示同意:“那五人几乎同时中剑,连闪避的余地都没有,这一剑的速度的确快得惊人!”

    林月儿笑着斜睨他一眼:“比你如何?”

    肖阳淡笑:“肖某自愧不如。”

    林月儿冷哼一声,正待说话,却见场内情势又发生了变化。

    第一个增援的小组已经赶到,刚才燃烧的干草已经熄灭,黑暗中,竟又有几人掉进了陷阱。

    这次,再没有干草可以点燃,黑暗像魔鬼的大袍,严密地笼罩着大地,不时有惨叫声响起,伴随着大铁锤呼呼的风声。

    “‘千锤百炼’王大力,听声辨物,百发百中,果然名不虚传!”肖阳赞道。

    这王大力不仅天生神力,而且还有一双极灵敏的耳朵。曾有人和他打赌,用黑布蒙上了他的眼睛,让十个高手从十个不同的方向朝他进攻,结果他不仅躲过了十种致命的杀招,还用一柄大铁锤将他们打得溃不成军。

    这样的人,在上次的行动中,却甘愿扮成了一个猎人,连肖阳都觉得败在他们手中,似乎也不冤了。

    说话间,场上的战斗已经结束,一切又归于平静,连□□声都不再响起。

    只听见风声、叶声、虫声,一切天籁之声,却再也听不见一点人声。

    当陆海和其他几个小组赶到时,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四十个人全部横尸,连一个幸存者都没有。

    陆海突然觉得后悔,他不该分组的,原以为二十人对付几个人已绰绰有余,没想到却败得这样惨。

    有时候,胜负不是由数量决定的,有的顶尖高手本就能以一抵十。更何况,这些人巧妙地利用地形,在暗中伏击,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点起火把!”陆海突然下达命令。

    火把燃起来了,照亮地上的尸体。

    他们脸上并无多少痛苦之色,似乎都是一击毙命。

    对方出手之快、之准、之狠,让每个人都暗自心惊,这才明白,他们面对的是怎样可怕的对手。

    陆海环视了赶到的人,突然眉头大皱,怎么只有四十多人,另外两个小组呢?

    他大声询问,但没有人回答,也没有人能够回答。

    也许林月儿可以告诉他。

    刚才出手的只有“满天花雨”萧满楼、“千锤百炼”王大力和轩羽,她的另外三个手下,还有翠衣、刘二子,他们又到哪儿去了?又做了什么?

    “勾魂使者”铁中平、“断门刀”吴忌、“噬骨银针”聂小七……每一个都是可以在江湖上横着走的人物,更何况还有一个深不可测的刘二子,连林月儿都不清楚他的武功有多高。

    这五个人加在一起,所爆发的能量,岂是陆海那些手下能够抵挡的?

    况且“暗夜”的战斗力在于协同作战,整支队伍虽然厉害,但论单打独斗,每个人却都算不上一流高手。现在被分而歼之,各个击破,面对江湖顶尖的杀手,他们竟连惨呼的机会都没有,就死了。

    死得无声无息。

    死一般的寂静让陆海也禁不住打了个寒颤,突然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死亡带来的压力。

    世上的事本就是这样,猎杀野兔的狼群,在更凶猛的虎豹面前,也就成了猎物。

    山风呼啸着,吹得他们身上的衣服猎猎作响,火光也在不停地晃动,照得树林影影绰绰,却照不出暗处潜伏着的危机。

    陆海沉声道:“现在大家必须聚在一起,相互之间距离不能超过三步,一旦发现自己掉队,立刻发出信号。”

    “我们决不能再给对手各个击破的机会!”他咬牙切齿地低吼。

    这群人又行动了,这次走得很慢很慢,相互间的距离都没有超过三步。

    在密林中要保持这样的队型着实不易,但这样做的安全系数却能大大提高,敌人无论从哪个方向袭击,他们都能迅速作出反应,然后像群恶狼一般,直接冲上去撕咬。

    有经验的猎人都知道,如果被凶残的狼群围住,即使是猛虎,也可能被啃咬得只剩下一堆白骨。

    然而这次他们的对手不是猛虎,却比猛虎狡猾得多。

    夜更深,杀气更浓。

    在这寂静的夜里,突然有了一丝波动,就像一粒石子投进水中,激起一圈圈涟漪,并不断向外扩散。

    他们相互之间的距离很近,近得能不断感觉到身边的伙伴一个个倒下,听到一声声被扼杀在咽喉处的惨呼。

    敌人在哪儿?

    他们惊慌四顾,却看不到一个人。

    然而转眼间,身后就可能有一枚石子、一柄长剑、一个铁锤、一把弯刀、一条铁链、一根银针……从他们永远也想不到的方向直击过来。

    那是他们以为的,同伴所在的方向。

    同伴当然不再是同伴,而是敌人。

    在浓黑的夜里,在火把有限的照明下,他们已经分不清谁是同伴,谁是敌人。

    何况敌人还穿着与他们一样的衣服,衣服自然是从死去的同伴身上剥下来的。

    当狼披上羊皮混入羊群的时候,又有几人能分得清?

    他们本来是狼,现在却变成了一群羊,等着被更狡猾、更凶狠的敌人宰杀。

    火把,一个接一个落下。

    人,一个接一个死去。

    夜风更凉,冷彻骨髓!

    陆海握着长鞭,越握越紧,他知道一鞭挥出,再厉害的敌人也只有乖乖趴下。

    但他却找不到对手。

    到处是晃动的人影,能听到兵器划破夜空的声音,却看不到隐藏在暗中的杀手。

    这些人都是一击即中,便迅速离开,又寻找下一个目标。

    他们身影飘忽,形同鬼魅,陆海的手下人人自危,最后竟自相残杀起来。

    一片混乱。

    这正是那些人想要的效果,混水正好摸鱼,摸自己这条大鱼。

    陆海突然腾身,提气疾行,远远离开了这支队伍。

    他要求每个人之间的距离不得超过三步,但他现在却逃得连三十步都不止。

    他背靠着一棵大树,喘着气,已经在考虑离开。

    这些人如果都死了,大皇子自然也就找不到自己。如果隐姓埋名,带着积蓄走得远远的,也许还能逍遥过完下半生。

    正转着这样的念头,突然听到树顶上有人嗤笑道:“原来‘无影神鞭’也有当缩头乌龟的一天。”

    他惊怒地抬头,就看见了坐在树杈上的一男一女。

    这两人却是他化成灰都认识的,若不是他们乔装骗过了自己,众人又怎会陷入这场暗林中的苦战,以致几乎全军覆灭?

    “你们到底是谁?”他咬牙切齿地问。

    “我叫林月儿,他是‘追命修罗’肖阳。”

    林月儿竟然很爽快地回答,难道在她眼中,“无影神鞭”已经算是个死人?

    “你真是‘追命修罗’?”

    “难道你没看见他那把剑?”

    肖阳手里正拿着一把剑,青色的剑柄,青色的穗子,青得就像黎明前的天空。

    但试过这把剑的人,却都再也看不到黎明。

    陆海的瞳孔开始收缩:“果然是你!”

    “当然是他,见了‘追命修罗’,你还敢出手吗?”

    林月儿见陆海那群手下如此不济,本人又临阵脱逃,很是不屑,便忍不住出言讥讽,并且笃定胆小的他绝对不敢对江湖排名第一的“修罗剑”出手。

    陆海却冷冷说了一句:“失去功力的修罗,连小鬼都不如!”

    然后,他就出手了。

    他一出手,林月儿才知道自己错得有多么离谱。

    手下功夫不行,不等于头领也不行,能当那一群人的头领,功夫自然比他们好太多。

    陆海是一个怕死的人,一个怕死的人,总会努力让自己变得更强大,这样才可以不死。

    所以“无影神鞭”并不是浪得虚名,他全盛时期,在江湖上的排名至少可以进入前十。

    如今他的功力虽已比不上全盛时期,但他一出手,还是让林月儿觉得完全没办法招架。

    长鞭像毒蛇一般朝上蹿去,直缠向肖阳的脖子。

    好快好猛的一鞭,只怕江湖上没有几人能躲过这一鞭。

    “追命修罗”或许能,失去了功力的肖阳却一定不能!

    林月儿突然有些后悔,她已不敢再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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