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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雪峰

    隔日清晨,肖阳在山庄悠然闲逛,他现在的身份类似清客,整日无所事事,也不受拘束,倒也乐得逍遥。

    圣月山庄占地极广,一路行来,只见溪山沟壑、轩台楼阁,凤竹花树郁郁点缀其间;月湖生波、镜桥飞架,玉榭云轩亭亭错落水上。晨风遥遥吹拂,带来荷叶芦荻的清香。几只翠鸟静静栖于枝头,轻轻叫一声,又是一声,更显得四下里清幽寂静。

    不知不觉中,走上了通往后山的小径,两侧松柏夹道,修竹繁茂,遮去大半日光,倒也荫凉。

    突然,前面隐隐有簌簌之声传来,紧跟着一片翠绿衣角跃入视线,定睛一看,却是翠衣。

    借着花木的掩映,她步履匆匆,手上挎着个大篮子,不时紧张地四顾,似怕被人发现行踪。

    肖阳顿觉奇怪,翠衣是林月儿的贴身丫环,庄中上下都要敬她三分,她到底想做什么,这样藏头藏尾的?

    好奇心一起,便远远缀着她,想一探究竟。他的轻功比对方高出许多,加上树木岩石做掩护,跟踪了半天,翠衣也没有察觉。

    只见她径直走到后山脚下,放下篮子,歇了口气,目光警惕地四下一扫,就开始爬山。

    此山是圣月山庄的一道天然屏障,也是人迹罕至之处。山极高,比落雁山还要高出几百米,山顶终年云雾缭绕,积雪不化,故名“云雪峰”。

    一路上,峭壁深谷、崎岖弯崖,道路竟是奇险无比。渐至高处,山风激荡,茫茫云雾在身侧飘浮游走,令人油生行于云端的错觉。

    不知走了多久,风越来越猛,脚下也出现了雪迹。越往上,路就越滑、越险,翠衣几次摔倒在地,有一次连篮子也不小心斜倒,内中之物滚了几样出来。

    等她走远了,肖阳近前一看,竟是一个面饼、几块肉干。

    他略一思索,便想起林月儿罚轩羽面壁三日,正是在这山顶上。原来翠衣竟是给轩羽送食的,但看她偷偷摸摸的样子,显然不是林月儿的吩咐。

    看来小丫头对轩羽颇有好感,竟甘愿为他冒被罚的危险,只可惜——

    想起轩羽对林月儿的态度,肖阳暗自摇头,恐怕又是一个“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的下场。

    他并不想卷入别人的私事,所以转身打算下山。就在这时,远处突然传来翠衣的惊呼声,夹杂着无限惊惶恐惧,随着凛冽的山风震荡不已。

    肖阳眉心一紧,立刻施展出“凌云步”,翩然腾身,如御风而行一般,远远掠出,几下闪挪,已至对方身边。

    却见她挂在一块突出的岩石上,一手紧扣岩石边缘,一手仍抱着篮子,娇小的身子悬在半空,脚下就是望不见底的万丈深渊。

    原来她刚才一脚踏空,从上面滑了下来,幸好被这块岩石挡了一下,否则就会一直滑到悬崖底下去。

    见此情形,肖阳不禁一惊,暗道侥幸,若不是这块岩石,小丫头焉有命在?

    山高风急,翠衣的身体也似行将陨落的一片叶子,在狂风中晃来荡去,惊险无比。

    她抠住的那块岩石,经过长期风化,已十分脆弱,尤其是边缘处,受了重力的挤压,竟慢慢裂开,眼看就要掉落下来。

    翠衣惊得脸色惨白,她悬在半空,没有借力之处,完全无法上去,顿时心下一阵凄凉,认命地闭上了眼睛。

    就在这时,突然听到一阵衣袂破空之声,她讶然睁眸,就见皑皑白雪之上、浩浩苍穹之间,一个轻灵飘逸、恍若天神般的身影正朝她飞来,宽大的衣袂展开如一对巨大的羽翼,又似两面猎猎作响的旗帜,在风中上下翻飞。

    他有鹰一般坚毅的目光,鹰一般矫健的身姿,鹰一般朝她滑翔而来,一把扣住她的手腕,长袖一挥,激起一股劲风,借这力量携她跃起几丈高,稳稳落在岩石之上。

    翠衣怔怔地望着他,刹那间,仿佛不知身在何处。

    肆虐的狂风中,他青衫飘舞,宽袖若飞,伟岸的身形却沉稳如亘古不变的高山,天光雪色辉耀在他身上,仿佛披满了天地的华光。

    她瞬间闭上了眼睛,似乎无法承受那宛若炽日般耀眼的光芒。

    “怎么,吓呆了?”

    耳边传来他戏谑的声音,她脸上一热,低低垂下头,轻声道:“谢谢肖公子!”

    “这山如此艰险,你一个人能上去吗?”

    翠衣想起刚才的险状,黯然摇了摇头。

    “抱紧你的篮子!”

    翠衣愕然望着他,却见他煦暖一笑,甩出衣袖卷住她的身子,“我送你上去。”

    话音未落,他已携她腾空而起,宛如驭风的大鸟,直向那皓雪之上、雄峰之巅翩然而去——

    身侧的景致飞快地朝后倒退,寒风从耳边呼啸而过,雪花不停地击打在脸上,带来宛若刀割一般彻骨的寒意。

    渐渐地,什么都看不见了,只剩下随风乱舞的雪花,一片白茫茫的雾气。

    仿佛一下子从炎夏步入隆冬,翠衣冻得嘴唇乌紫,瑟瑟发抖,浑身的血液都似凝滞了,整个人僵成了冰棍,就连口中呼出的白气,也很快凝成了冰珠。

    忽然,手上一股暧流源源不断地传来,所到之处,似春阳消融了冰封,肌肤一点一点恢复了生气,血液重新自如地流动起来。

    是他在用内力为她驱寒。

    她心下一暧,刹时宛若花开,整个人如腾云驾雾一般,飞翔于这寂冷的雪山之上。

    寒风依然凶猛,雪花依然纷乱,她却不再惊惶,静静地感受身边那个人的温度,就像一簇火焰不断散发着热量,成为冰天雪地里唯一的温暧和依靠。

    忽然明白小姐为何会那样欣赏这个人了,因为有他在身边,你就会觉得安心,好像再大的风浪他都能挡住,再重的责任他都能扛下,即使天塌下来,你也能躲在他的羽翼下,不会受到一丁点儿伤害。

    她不易察觉地轻叹一声,突然觉得这条路似乎也不那么难走了。

    很快,他们就到达了山顶。

    云雪峰陡峭如刃,直插苍穹,仿佛亘古以来就未曾有人踏足。山顶是一片银白的世界,到处是终年不化的积雪,白雾氤氲萦绕,寒晶流彻,宛若冰玉。

    西北面有一处峭壁,如刀砍斧削,光滑无比。

    峭壁之下十几丈处,有一块凸出的岩石,像刀斧砍后留下的茬口,刚好能容一人立足。

    山上结着厚厚一层冰,峭壁上更是滑不溜手,无法攀援。幸好从山顶垂下了一根绳索,可让人沿绳下到岩石之上。

    这里经年累月刮着风,很大的风!

    寒风凛冽,锐如刀锋,刮得翠衣几乎睁不开眼,身子也禁不住东摇西晃,宛如狂风中的一株弱柳。

    肖阳拽住她的手臂,助她稳住身子。

    她感激地看了他一眼,然后从悬崖边探头往下望去,只见岩石上有一个小小的黑点,在这陡崖之下、怒风之中,渺小得就像一只蚂蚁,似乎随时都会被风吹得无影无踪。

    一阵泪意涌上眼眶,翠衣颤声喊道:“轩大哥——轩大哥——”声音被肆虐的狂风扯成了无数碎片,连一点痕迹都没留下。

    “怎么办?”她惶急地望向肖阳,“这样喊,他根本听不见。”

    “别急。”肖阳用手贴着她的后背,一股浑厚的内力从背心灌进去,“你再喊几声试试!”

    翠衣深吸一口气,将那股内力导入丹田,又大喊几声,明显比刚才响亮了许多,甚至连山谷也传来了回音。

    余音未止,就听见下面传来轩羽凌厉的喝问:“什么人?”

    “是我,翠衣,我给你送吃的来了。”

    “是小姐让你送来的吗?”轩羽的声音有了一丝按捺不住的喜悦。

    “是——”翠衣偷眼看了看肖阳,咬咬牙,喊道,“是我自己送来的。”

    轩羽沉默一会儿,又恢复了先前的冷淡:“我不需要,你提回去吧。”

    冷硬无情的声音,尖锐锋利似一柄薄薄的刀片,挟着寒风般凛冽的劲道,直直地刮在她的脸颊上。

    她的面孔苍白到几乎透明,身子虚弱地打着颤,整个人似被冻结在这雪山之上,成了一根无知无觉的冰柱。

    肖阳心下一阵不忍,扬声道:“轩兄弟,翠衣姑娘为了来这儿还差点送了命,人家一片好心,你就收下吧!”

    轩羽的声音更冷,隐隐夹着一丝怒火:“肖阳,用不着你多事,我还死不了!”

    肖阳剑眉一扬,正待再说什么,忽然衣袖被人扯了几下,转首一看,却是翠衣。

    她的神情沉寂如暮雪,向来灵动的眸子已像枯木一般毫无生气。

    “肖公子,咱们走吧!”她的声音意外的冷静,如同一堆柴火烧成灰烬后的冰冷。

    雪峰寂寂,万里寒光,朔风扬起厚厚的积雪,似一条雪白的怒龙,围着两人飞旋狂舞,不过片刻之间,翠衣身上就已结满了冰雪,衬得整个人更如冰雕一般。

    肖阳默然叹息,为她拂去身上的雪花,抓住她的手,施展出绝顶轻功,朝山下疾行而去。

    冰冷的雪花、狂烈的暴风,很快就被抛在脑后,眼前渐渐出现了草地、灌木、野花和绿树。

    没多久,他们就来到了半山腰。

    “等一等!”翠衣突然叫道。

    肖阳一愣后停下,望着翠衣。只见她捧着那个篮子,自嘲地一笑:“我真傻,人家又不要,还巴巴地带着干什么?”

    旁边就是一处陡崖,她往边上走了几步,手一扬,就要把篮子抛到悬崖下去。

    “且慢!”肖阳拦住她,取下篮子,“丢了太可惜,赶了大半天的路,肚子早饿了,不如给我吃吧。”说着,顺手掏出一个馅饼,吃得甚是香甜,还赞不绝口。

    见他狼吞虎咽的样子,翠衣唇角微动,薄薄的笑意像朵柔弱的小花,刚现了现,便黯然凋谢了。

    她垂下眼帘,低低地道:“这些都是我亲手做的。”

    “没想到姑娘还有这么好的厨艺。”肖阳惊讶地看着她,又顺手递了块肉干给她,“你也饿了吧,多吃点!”

    翠衣接过肉干,咬了两口,鼻端陡然一酸,压抑已久的眼泪终于涌了出来。晶莹的泪珠顺着脸颊不断地往下流,很快就泛滥成河。她咬紧牙关,拼命隐忍,瘦弱的身子却在抑制不住地颤抖。

    肖阳叹了口气,这个倔强的小丫头啊!

    他举袖给她擦去满脸狼籍的泪水,柔声劝道:“想哭就哭吧,憋在心里更难受。”

    翠衣呆呆地望着他,他的眼眸深邃而又清亮,有暖意轻轻流动。

    满腹的委屈顿时破闸而出,她再也忍不住,扑入他怀中,放声大哭起来。所有伤痛在这一刻似乎都找到了宣泄的渠道,她痛痛快快地哭着,哭得声嘶力竭,哭得昏天黑地,哭得连自己都觉得从未哭得这么畅快过。

    肖阳拍着后背安慰她,像位和蔼可亲的兄长。他的胸怀宽阔而又温暖,热量源源不断地传递给她,让她快要冻结的心脏重又轻快地跳动起来,就像一个经历严寒的人乍然沐浴在阳光下。

    不知何时起,她已止住了哭声,突然发现自己没有想像中那么难过了,一场痴恋仿佛只是童年的一个梦,梦醒之后,她就已经长大。

    她偷偷抬眼望他。夜幕降临了,黑夜模糊了他硬朗的轮廓,一双眼睛却闪闪发光,亮如天上的星辰。

    她禁不住仰首望去,就看见了满天璀璨的星光。

    多么美丽的夏夜,晚风轻拂,送来阵阵花香。原来,他们所在的地方,开满了缤纷的野花。

    天上繁星满空,地下花香遍野。

    这本该是她生命中最屈辱最痛苦的一个夜晚,为什么她却突然有了心醉的感觉?

    到底,有什么不一样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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