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睿王府。

    夕阳斜影，带着淡淡的血红，移上天青色窗纱。

    书房外响起一阵零乱的脚步声，花想容和何凝露忐忐不安地走进来。一进门，就看见王爷高大的身躯直立在窗前，逆着从窗口透进来的阳光，一道长长的阴影凝固在身后。

    “知道本王为何叫你们来吗？”

    他缓缓转身，俊脸罩着一层犀利的冷峻，双眸泛着令人心悸的寒光，从她们脸上一一扫过。

    二人被他那样盯着，像挨了一刀似的，身子一僵，再不敢正视他，都低下了头，怯怯地道：“妾身不知。”

    “你们跟了本王不少日子，也该知道本王对你们并无兴趣。不久王府便会有一位新王妃，你二人待在这儿也只是虚度青春，不如就此离去，另觅他处。”

    此言一出，花、何二人顿时花容失色，手足无措地对视一眼，突然一起伏地痛哭：“妾身愿终身服侍王爷，请王爷不要赶妾身走！”

    欧阳逍皱起剑眉，声音冷得没有一丝温度：“本王心意已决，多说无益。你二人速回房收拾行装，七爷会送你们离开。”

    花、何二人放声大哭，边哭边苦苦哀求。欧阳逍厌恶地站起身，往外便走。

    “王爷，你当真这样狠心？”花想容在他身后哭叫道。

    欧阳逍脚步一顿，缓缓转身，眼中带着狠厉之色，直逼着她：“我若真狠心，你还有命在？当真以为昨天中午的事，本王不知道？”

    花想容如遭雷击，身子一晃，软倒在地，脸上再无半分血色。

    何凝露过来扶起她，二人抱头痛哭，却听脚步声渐行渐远，最后再也听不见了。

    过了一会儿，金七爷走进来，客气地劝道：“两位夫人还是快点收拾行装吧，待会儿天黑了，路可不好走啊！”

    花、何二人对视一眼，擦干眼泪，垂头丧气地走回自己房间。她们故意磨磨蹭蹭，拖延时间，指望王爷能回心转意，但直到最后，欧阳逍都没再露面。二人只得死了心，在金七爷的连声催促下，一人提个大包裹，哭哭啼啼地出了府。

    日色渐渐暗下去，像一点墨渍，慢慢浸透了整个天幕。

    九曲回廊上，凤云仙低头匆匆走着，她刚刚得知王爷遣走了两位夫人，不知出了何事，心中疑惑难安，打听到王爷正在书房，便匆忙赶去，想要问个究竟。

    书房中亮着灯，将两个朦胧的人影映在纱窗上。

    凤云仙刚刚走近，便听见金七爷的声音：“王爷不是说这两人留在府中有用吗，为何又突然改变了主意？”

    凤云仙不觉停下脚步，屏气凝听。

    “这两人心怀不轨，昔日还可加以利用，但现在竟然威胁到萝儿的性命，本王岂能再容她们留在府中？”

    “那王爷何不干脆——”

    “若杀了她们，她们的主子定会知道本王已经对她们起疑，连带会怀疑先前消息的准确性，那咱们一番苦心不就白费了？”

    “原来如此，王爷果然设想周到！”

    欧阳逍冷哼一声：“若不是因为这个，就凭花想容竟敢在萝儿药中下毒，本王就绝不会容她活在世上！”

    凤云仙一惊，忙咬牙隐忍，方才抑止了身体的颤栗，继续听下去。

    “两位夫人会去哪儿呢？”

    “她们自然会回到自己主子身边，你担心什么？”

    “那大夫人——”金七爷试探着问。

    凤云仙的心猛地悬起，背心凉浸浸一片。屋里的人沉默了片刻，对她而言，这短短的几个瞬息却像过了一生那么长。

    “她是母妃选的人，本王暗中派人查探过多次，并无问题。偌大的王府，没个管事的也不行，就让她留着吧。”

    这冷漠的声音就像一把又尖又利的凿子，直直戳入凤云仙心底，扎出血，扎出痛，痛到几乎麻木！

    原来在他心中，自己不过就是一个管家的地位。

    泪，在眼眶中打着转。她用拳头抵着嘴，拼命压住从喉间逸出的哽咽，却还是被他发现了。

    “谁？”他快步抢出，见是她，眸中瞬间闪过一抹精芒，随即又恢复了淡然，“你都听见了？”

    她含泪点头，身如风中弱柳，摇摇欲坠。

    “那你就该知道自己的本分，若有行差踏错，纵然你是母妃的人，本王也绝不会姑息！”深黑的眼眸像冰一样闪着警告的亮光。

    “云仙明白，王爷请放心，云仙绝不会做出逾矩的事。”

    她强忍住泪，死死咬着下唇，苍白的嘴唇渗出了一丝猩红，像胭脂的灰抹在冰雪上，柔弱的身子却倔强地挺得笔直，宛如一尊雪做的雕像。

    她僵硬地施了一礼，踉跄转身，走过黑漆漆的回廊。

    风乍起，掀起她的裙裾，上下翻飞着，以一种凄厉的姿态，一步一步，走出他的视线。

    心痛，越来越痛——

    泪如泉涌，无法遏止！

    原来，一切幻想终究只是一戳就破的肥皂泡，就像天边的七色云彩，无论多么绚丽，也永远不会属于自己。

    原来，自己的爱情不过是一场独角戏，锣鼓敲得再响，花腔唱得再热闹，也掩盖不了一个人的凄凉。

    既然真心只能换来冷淡，那又何必执着？何必硬要捧出一颗心来，让人将它摔得粉碎？

    终于，泪一点一点干涸，心一点一点冷却，热情一点一点熄灭……

    心若成灰，是否就不会再痛？

    那么，就让今夜埋葬我苦涩的爱情。从此以后，你只是主子，我只是你忠实的管家，再也没有别的！

    人生就是这样奇怪，有时数十年如一日地重复着同样的日子，平静得近乎无聊，有时却又能在一夜之间颠覆一切，让生活突然变得面目全非。

    如今睿王府就发生了这样翻天覆地的巨变。

    先是两位夫人被遣出府，然后大夫人又失去了笑容，变成了冷冰冰的木美人。紧接着第二日，欧阳逍又以府中不再需要这么多丫环为由，遣散了服侍花、何二人的几个丫环。

    玲珑也是其中之一，她没有像别的丫环那样哭天抹泪，反倒松了口气。

    自从得知花想容被王爷赶出府后，她就隐隐猜到可能与下毒之事有关，一直心惊胆颤，不知王爷会如何对付自己，几乎一夜未眠，差点连夜潜逃。但一想到回去后会受到大皇子的责罚，又不得不硬着头皮留了下来。花想容一走，这打探消息的重任自然就落在她身上，大皇子怎会允许她临阵脱逃？

    正进退两难之际，突然得到出府的命令，她顿时如释重负，觉得这下在大皇子面前也交代得过去了，而王爷竟然没有因下毒而处罚她，就像一个死囚被毫无理由地赦免一样让人意外，但她顾不上多想，赶紧收拾好衣物，匆匆离开了王府。

    几日后，她的头颅被端端正正地供奉在“飞雁门”少门主的坟前。门主抚着儿子的墓碑，老泪纵横地说：“儿啊，为父终于找到‘人面蜘蛛’，给你报了仇，你终于可以安息了！”

    谁能想到睿王府貌不惊人的小丫头玲珑，竟然就是昔日江湖上令人闻风丧胆的“人面蜘蛛”杜蛛儿？

    此人心狠手辣，睚眦必报，血债累累。“飞雁门”门主无意中得罪了她，她竟然乔装潜入门中，伺机害死了门主的独生爱子。门主震怒之下，发动“飞雁门”所有弟子，又联络武林同道，四处搜寻她的下落。

    她被追得走投无路，只得投到大皇子府中，在他的庇护下苟活至今。后来又在对方的指使下，随花想容一起进睿王府当了个小丫环，为他搜集情报。

    只是她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刚刚离开睿王府，就被仇家找到，在数十个高手的围攻下，很快便身首异处，终于为自己的罪行付出了代价。

    事后，“飞雁门”门主亲自前去向武林盟主张天化道谢，感谢他提供了“人面蜘蛛”的下落，才让他能顺利为儿子报仇。

    这天晚上，欧阳逍收到张天化送来的书信，看完了信上所述的详情，微微一笑，将信纸凑在烛火上烧去。

    浓烟升腾，纸片在火光中渐渐卷曲、发黑，似乎映出了杜蛛儿临死前那张可怖的脸，眼中满是怨毒，像是地狱中爬出来的恶鬼。

    “你潜在我府中，若只是蛰伏不动，自然可以瞒过本王，但若动了，又岂能瞒过本王的耳目？你也太小瞧本王了，当真以为睿王府的第一条家法只是儿戏么？”森冷的声音，仿佛来自黑暗地底的寒冰。

    他一动不动地，静静看着跳动的火焰慢慢吞噬了纸片，直到一切都化为灰烬。

    火光灭了，杜蛛儿扭曲的面容终于隐没不见，化做黑夜中一缕游魂，再也无法做恶。

    他走到窗前，手一扬，黑色灰屑四散飞去，很快被风吹得不留一点痕迹。

    “没有人能够伤害她，没有人！”他一字一字地说道，伟岸的身躯仿佛一座屹立不倒的高墙，可以为她挡住所有的明枪暗箭。

    夜色如墨，星子疏落，一弯新月朗朗于空，是这暗夜唯一的光明。

    迎风阁中，木阑窗透出柔和的光，绿萝在睡梦中露出恬美的微笑。

    她并不知道他正煞费苦心地为她清除所有障碍，让她能够在他的羽翼下安然入睡，做一个悠长的好梦。

    梦中的世界，月华澹澹，清露凝香，岁月静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