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三位表姑娘就留在了沈老夫人身边伺候,说是伺候,哪里就真的让她们伺候了,过了晌午,妇人离去,苹姑领着三位表姑娘去安顿。

    老夫人也不多留阿彩,只说,“明日你父亲回京,这是大事,我备了些礼物,明日你与昭儿替我送给你父亲,等你父亲得了空,我再请他来做客。”沈老夫人将礼单交给了阿彩,“快回去好好歇着,明个儿早晨就不必来请安,早些回城去。”

    阿彩调好了香炉,方才起身,笑眯眯道:“我不累,祖母您别担心我。”

    “阿彩告退。”

    她出了房门,沈老夫人半倚在床榻上,开口道:“公府可收拾好了?”

    她近前伺候的中年管事妇人姓白,回着话,“快收拾好了,过两日,等少夫人回去住,整日也不会有多少烦心事。”

    沈老夫人终于笑了笑,“让她安心与昭儿相处些日子,莫叫闲碎事扰了她清净。”沈老夫人有一事没有告诉阿彩,她打算让阿彩和沈昭搬回公府住着,而她则在这别院里清闲些日子,等年末了再回公府。一来,好叫小夫妻二人自己多相处,二来,城里人情往来也便宜,没得叫孙儿孙媳陪着她在郊野整日修身养性的。

    阿彩还不知沈老夫人的打算,一路回房去,她心情失落,所以嘴唇轻抿着,眼眸也没什么笑意,宝书只以为她是不舒服乏了,便道:“我叫人端了安神汤来,姑娘服下以后就歇着吧。”

    阿彩却没进屋去,只往倒房去,宝瓶已经起来正在编发,她躺了一夜半晌午,昨个儿的惊恐消了些,正要出去,却见阿彩走进来,忧心忡忡看着她,“你好些了吗?”

    “我已经好了。”宝瓶迎上去,“姑娘刚从老夫人那儿回来,怎么不回房歇着?”

    阿彩拉着她坐下,上下打量她,“我心里挂着你,总要来看看你,你当真好了?””

    她是知道阿彩昨日叫她瞒了一回,就在生气,正想着要如何将事儿给圆回去,阿彩却自己消了气,问也不问昨日的事情了,只说,“明日就要见着父亲和阿兄了,也不知我之前给他们做的衣鞋合不合身。”

    “又是五年没见他们,也不知是瘦了还是胖了,阿兄可有长高。”

    宝瓶来了精神,“还有时间,咱们再取出来看看好了,明儿也好试穿后就能立刻改动。”

    主仆三人开了箱笼,把之前阿彩亲手做的衣裳和鞋袜取了出来,比对着早些年的尺寸再看了看。

    一晃半个下午就过去了。

    *

    沈昭入宫前,就已揣摩圣意,副使人选既定,他心中自有不满,而帝王之意,他自不能不满。人少年时,总有雄心壮志,欲与天公试比高的豪气。这些年,他早已经修出一副荣辱不惊的表象。年少时的豪气,而今再回头看,只充满了令人讥笑的傻气。

    他敛目低头,跪拜,“微臣叩见陛下,陛下圣安。”

    不远处,背对他而立,身着紫袍,周身气度通体不凡的男子,回过头,爽朗一笑,“免礼。”

    “过来瞧瞧朕今日新得的剑,如何?”

    夏朝皇帝,帝号渊,今年年过已过四旬,却看上去三十出头,他模样是极为英俊的,身姿挺拔,看上去脾气温和随性。

    “谢陛下。”沈昭起了身,他走过去,双手接过渊帝递过来的剑,那剑通体是精铁锻造,剑身锋利闪烁着寒光,稍一挥动,似有龙啸虎吟的剑鸣之声。

    沈昭也喜好兵器,他挽了个漂亮的剑花,真心赞道:“果真是一把上好的剑。”

    渊帝随意的将剑放到了一旁,又问,“老太太近来身体如何?上一旬,朕叫人去给她请安,说她看着身体不大舒服。”

    沈昭回道:“托陛下圣恩,祖母如今一应都好,今日入宫之前,祖母还让微臣同陛下回禀,陛下国事繁忙,莫多费心记挂她,还说这些日子虽要入秋,天气却依然炎热,请陛下保重龙体。”

    渊帝笑了一声,叹气,“这老太太,脾性还是一如既往,这些年,只要问她身体可好,她都说一应都好,叫朕别记挂。”

    这亲近劲,倒是比沈昭这亲孙子更甚。

    都说沈家深受皇恩,比之太后外戚更厚之。

    沈昭沉默走在他身后,渊帝啧了一声,“你呀,小时候也不像这般沉默寡言,怎么到了今日,一句都不说,一步都不肯多走呢?”

    “还是说,是在气恼朕任柳環为副使?”

    沈昭立刻请罪,“臣不敢,陛下圣明之意,臣自是明白,臣年纪轻,资历尚浅,不比柳副使。”

    他又跪下,渊帝盯着他平静的脸庞,笑容不变,“你们这些小辈,还是小时候性子喜人,这长大了就会诚惶诚恐,朕说一便是一,说二便是二,官腔打到朕面前,还动不动就跪谢罪,起来吧。”

    “行了,你心里怎么想的,朕都明白,可朕到底怎么想的,你自个儿慢慢去悟,若有一日,你悟明白了,朕才真的能放心交予你重担。”

    沈昭这才站起来,渊帝身量已是不错,却又比沈昭稍矮半头,他随手将方才那柄宝剑递给沈昭,“这剑放在朕这儿倒是可惜了,给你了,别叫它蒙了尘,成为无名之剑。”

    “多谢陛下。”

    说了半刻钟的话,就有宫人前来回话,“陛下,阁老在殿外等候多时了。”

    渊帝这才止住了闲聊,只随意提起,“晟儿那小子,出宫立了府,性子懒散的紧,你出宫后,替朕传个话给他……”

    沈昭手中握着那柄御赐的剑,行在宫道上,神色波澜不惊,却透着旁人难以察觉的迷茫,他年纪轻,资历浅,这些是算不上理由,唯一的理由就是陛下不想让他坐上那个位置。

    重担,当真会交予他重担吗?

    他是不信的。他是他父亲唯一的儿子,仅凭这一点,陛下就不会重用他。他父亲去世,他就成了他父亲留在这世上的活着的遗物。

    宫外有下属牵着马等着,“大人,可要回司衙?”

    “不回,我还有其它事。”沈昭解下了佩刀交给属下,接过马绳,翻身上了马,“不用跟着我。”

    他自是去了一趟陈王府传话。

    “陛下旨意,让你整日收心料理庶务,别再整日里只会游手好闲,拿了俸禄不干正事,后日若御案上没有他想看到的折子,下月起,你便不用领俸禄了。”

    陈王躺着榻上,翘着二郎腿,毫无天家威仪,他陷入了自我怀疑中,“唉,你说我在他跟前讨他嫌,而今不在他眼前晃荡,还是讨他嫌。”

    “我难道是生来就是个讨嫌鬼?”

    沈昭把剑搁在一旁小几上,他端是神色寻常,手指却毫无规律轻点着小几,“陛下对王爷寄予厚望。”

    陈王不厌其烦,“啧,还是别厚望我了,免得日日让我理卷宗。”

    沈昭握剑起身,“旨意既已带到,臣就先告辞了。”

    “你进宫受了气,拿我撒气作甚?既然来了,好歹多留片刻,我还有要紧事问你呢。”陈王拦下他。

    “臣可不敢得罪王爷。”沈昭这回却不客气了,“臣也有要紧事,王爷的要紧事还是另寻他人吧,告辞。”

    他取了剑就走,半点儿也没看在王爷的面上。

    “说着不敢得罪本王,还不是毫不留情就走了,啧。”陈王摸着下巴,半眯着眼睛,“他有什么要紧事能瞒着我?”

    是他找到了什么证据,还要终于抓到了某个重要人证?

    *

    妇人低垂着头,战战兢兢地走到人前,“大,大人……”

    “就这些了吗?”

    说话的人,语气平静,却平白叫妇人抖上一抖,“大人,奴家都拿出来了,不敢隐瞒大人半分。”

    “还请大人明察……”

    沈昭拾起一根簪头嵌着绿松石并珊瑚珠的银簪,“没有杜鹃花簪吗?”满桌子的钗环,竞也寻不出一支杜鹃。

    妇人擦着额头上的汗珠,立刻解释,“大人有所不知,杜鹃花色过于寻常普通,女子们并不多爱用来妆扮。”

    “很寻常吗?”沈昭忆起一朵杜鹃来,觉得倒是还不错。

    “大人若是喜欢杜鹃花簪,奴家这就叫人去画图样,今夜便能打出一支。”妇人立刻保证。

    沈昭应了,“嗯,明日清晨我让人来取。”

    “是,大人,明个儿清晨定能做的一支。”

    他放下银票便离去。

    留下满坊人面面相觑。

    这儿是汴京城里最负盛名的首饰坊,妇人是掌柜的,这会子松了气,“还不快去叫画师画图样,开磨子去呀,愣着做什么。”

    旁人方才忙忙碌碌动了起来。

    掌柜的拿起那张银票,只觉得烫手的很。

    沈昭回别院,已是近黄昏时,他今日入宫穿着官袍,还得了一把剑,从人群过,人群避之不及。

    为了那“亲孙”的胆子着想,他没先回屋,只绕了道去他的书房更衣。

    这一绕道不要紧,书房门口有人等着他。

    见他走近,便羞怯地看向他,“表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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