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沈公府，即便是官府要求感染了时疫的人都挪去西郊医治，官府也总拿出公文凭书来。”

    “你等可有公文凭书?”

    站在台阶下的穿着官袍模样的男子，面上生横肉一脸凶相，拿出盖着官印的告示，“这是太子的官印，你等可识得？”

    “太子令，凡是感染时疫者皆得迁去西郊医治，不得留在城中感染他人，违令者，杀无赦。”

    男子话音落下，他身后跟随之人皆亮了刀。

    看着很是来者不善。

    沈公府侍卫皆上前护在府门前，“尔等放肆，这里是沈公府，不是你们随意能进的地方。”

    “沈公府又如何，太子令尔等不从，就不要怪我等不客气了，动手，将患病之人悉数带走。”男子一声令下，身后一群人就要硬闯。

    忽而一声清丽的女声从侍卫身后响起，“且慢。”

    “少夫人，您怎么出来了。”先前与男子交涉的外院管事赶紧上前道，“这起子人不对劲，少夫人且先回去，免得伤着您。”

    “胡管事，我问他们一句话，问完再进去，你们都先让开吧。”阿彩声音平和，与她往日里一般温温柔柔的，却蕴含着叫人信服的力量似的，侍卫让出了两步，供她走向前去，为首的男子抬手示意身后人别动，警惕地看着那走到了人前，脸上覆着面纱的年轻女子，那女子一双眼透着宁静，丝毫不惧，说话仍旧平和，“我家祖母近来犯了旧疾，需得静养，还请各位大人见谅，我有几句话想要先问问大人。”

    “不错，我等奉太子之令，前来接患病之人前往西郊，公务繁重，还请少夫人不要阻拦，让我们进府将患病之人悉数带走，尽快交差。”男子毫不客气。

    “大人的意思我也明白，只是我总要问清楚，才能对府上的人都有个交待。”

    “大人既然是太子麾下，还请大人稍等等，我已经叫人拿了沈公府的腰牌前往东宫，倘若真是太子的命令，为防时疫才如此，沈公府上下一定配合。”

    “只是如今时疫，不好请各位大人入府喝茶，就在此等上一时片刻如何？”

    阿彩不疾不徐地往前走了一步，“还请大人们见谅，等我夫君回京，定叫他宴请诸位。”

    她今日穿着厚厚的裘衣，整个人却不见一点儿臃肿，她出来的急，并没有拿上手炉，宽大的衣袖间隐约可见她消瘦的手腕上的珠串也滑落在手腕处。

    便连小腹竟也看不出显怀。

    她的手指已经冻得泛红，无人知道，她的手心里沁出了汗珠。

    她也并非是丝毫不怕，只是这种场合，倘若她露出害怕，对方就会知道她内里发虚，想要动手就再无顾及。

    男人脸上神色变化叫阿彩看了个一清二楚，她心下稍定，她这狐假虎威的虚张声势起了一点作用。

    但愿能真的有用，幸而她方才还记得吩咐侍卫从后门前往东宫询问，而今只要拖住对方这群人半个时辰，等到太子那边传回来消息，或者说是对方若是假冒太子之名，欲对沈公府行不轨之事，也能在这段时间让对方露出马，好让她知道该如何应对。

    男人不知是不是被她唬住了，亦或者说是在想着应对之策，阿彩面色沉静也丝毫不见慌乱。

    男人身后有人上前一步附着在男人耳边小声说话，阿彩看了一眼，而后却是吩咐莲河，“你叫人送炭火和热水出来。”

    见她还有闲心吩咐这些，男人神色一变。

    双方在沈公府门前僵持不下之时，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忽而听见有马蹄声，众人皆是看了过去，见是一宫侍打马而来。

    男人面色忽而就镇定下来，阿彩心下一沉。

    宫侍翻身下马，手中持有一方腰牌，“在下乃东宫中侍，奉命前来同沈少夫人解释。”他走向阿彩，将腰牌呈给阿彩看，“此番的确是太子下令，要移送各府中染上时疫者前往西郊。”

    阿彩隔着手帕将腰牌看过，信了大半，又将腰牌还了回去，“不知我派去请示太子的侍卫为何没有回来？”

    “太子特命小人先行一步前来同沈老夫人解释，府上侍卫稍后就会回来。”

    “太子信物在此，沈少夫人这回可信了？难道是沈少夫人想要违抗太子的命令。”男人有了依仗，再无所畏惧。

    阿彩看向莲河，二人交换了一个眼神，阿彩颔首，“我自是不敢。”如今太子在汴京监国，她若不准太子的人进府带人走，就是欺君之罪。她担不起这个罪名。

    可她心里总觉着不安。

    苹姑和宝书他们在府上已经单独住在外院好些日子，病得都起不来身。

    大半感染了时疫的都是女眷……

    去了西郊，到底能不能治好，还能不能活着回来，都是个未知数。

    “来人，彻查沈公府感染时疫之人，一个都不能放过，全都带走。”男人吩咐下去，身后的人皆要往沈公府内去。

    阿彩又道：“慢着，府上如今只有女眷，诸位大人怕是不好近身，我想让我们府上没有感染时疫的人护送着感染时疫的人前去西郊，也好照料。”

    男人很是不耐烦，宫人又打着圆场，“少夫人说的不错，只是还请少夫人动作快些，天黑之前是一定要赶到西郊的。”

    阿彩回了府中，将所有没有染病的下人全都召集到了一处，“你们有谁愿意主动前往西郊照顾府上生病的人？”

    众人皆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有人第一个开这个口，阿彩也理解，人命关天的事儿，算不上自私。

    她抿了抿唇，“年纪超过三十，平日里身体不算好的不必去，年轻的，身体还算好，如今也没有感染时疫的人，有谁愿意同我一同前去？”

    莲河觉着不对，立刻开口，“少夫人，您不能去。”

    阿彩放大了声音又问，“有谁愿意随我一起去？”

    阿彩心意已定，“你不必劝我，我去之后，府上一应事情都还要你来照料，祖母那边你需得瞒着，若是瞒不住了，你再告诉她。”

    “夫君那边想来也有收到消息，过两日，他就会回来。”

    “听我的，我不会有事。”

    外头有人进来，“少夫人，他们说若是两刻钟后，咱们还没有将人都送出去，他们就不会客气了。”

    阿彩沉下心，“莲河你就听我的吧。”

    “有谁愿意同我一起前去？”阿彩又问。

    “我愿意同少夫人一同前去。”红儿大声喊。

    “还有我，还有我。”

    这就开了头，阿彩点头，按照如今府上感染时疫的人数量，挑选了些平日里身体很好，直到如今也没有感染症状的人出来，“就你们这十人，与我一起。”

    “走吧。”

    “少夫人，您不能去，您若出事了，您让我如何同老夫人交待，您留下，我替您去。”莲河拦住了她的去路。

    阿彩冷静地拒绝，“莲河，这是我的命令，你必须听我的。”她去和莲河去，是两个不同的意义。

    “府上的事情都交给你了。”

    “好好照顾祖母，等我们回来。”

    “姑姑，您慢些。”阿彩扶住了苹姑，苹姑听着她的声音，恢复了不少神志，作势就要去推开阿彩，只是苹姑浑身软绵绵的，根本推不动，“阿彩，你快远着我些。”

    她又感受到身旁有说话声，还有身下晃动的动静，坐起身看过两旁，“我们这是在何处？”

    “姑姑，我没事，我们这是去西郊的路上，太子在那里设下专门医治时疫的地点，我不放心您和宝书她们，所以带着府上几个一直都不曾染上时疫的人，陪你们一起去那里治病。”

    “姑姑，您放心，您会好起来的。”

    “那你也不该去。”苹姑偏过头去咳嗽，不敢冲着阿彩。

    阿彩笑了笑，故作轻松，取了一颗药丸给苹姑，“您含一颗这个润肺丸吧，幸而这些药我都备了一份，只是不知西郊那边情形如何。”

    “不过您放心，我一定会陪着您直到您健健康康回家去的。”

    虽然半遮了面，可是阿彩笑弯了一双眼。

    西郊有山峦连峰，马车行的很慢，只因为越往那处去，越是有不少的人行在前面，到处都搭着棚子，各种药味掺杂在一起，隔着面纱，阿彩只觉着闷人的很，等马车停下。

    “到了，都下来吧。”外头有人喊了一声。

    阿彩起身扶着苹姑下了马车，眼前所见叫她心颤。

    苍术穿梭于一间一间的棚帐中，忽而顿住了脚步，不可置信，“沈少夫人？”

    阿彩回过头去，同样也意外，“苍大夫。”

    苍术还有病人要看，“沈少夫人先安置，我看完下个病人，再去找你。”

    有医女上前来，“请随我来。”

    等忙活了一通，将病患都安置在床，红儿走过来，“少夫人，我去问过了，这里也有没有感染时疫只是前来帮忙的人住的地方，听说我们沈公府来了十人帮忙，管事的收拾了住处，您先去歇一歇吧。”

    “我又不累，来到此处，我不是让你们照顾我的。你们先照顾着姑姑和他们，我去见一见苍大夫。”

    阿彩起了身，略扶了扶腰，打起精神出去。

    这里到处都搭着棚子，幸而她一路走过来，都有记住地方，谁也没心情注意她。

    她四处张望着，寻找了苍术的身影，忽而听见有人唤她，“阿彩？”

    她顿住脚步，回身看去，这不比碰见苍术更意外。

    “你为何会在此地？”许止余顾不得那些提醒过自己无数次的克制坚持，快步走到阿彩跟前停下，焦急问道，“你可是生病了？”

    阿彩往后小退了一步，问道：“我没事，我只是陪着姑姑前来，可是表哥，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也？”

    “那就好，那就好。”许止余松了一口气，可他又想起来，他的目光落在阿彩小腹上，阿彩怀孕的事情，他早就听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