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时疫所的夜晚再是漫长,漆黑的夜空也终于被那山上传来的敲钟之声给惊出了一丝破绽,露出了天光。

    阿彩只觉得眼一闭一睁,只是晃了个神的时间,天就亮了,她原本就没睡着,短短地小睡了半个时辰就醒了,也不困。

    她起身穿上厚裘,红儿与她睡在一间房,这时还没醒,她放轻了脚步,先去看苹姑如今住的草棚看过,夜里有两名婢女在此当值,阿彩进去的时候,二人正守着快要熄火的小炉子打瞌睡。

    听见了提壶倒水的声音,婢女们惊醒过来,见阿彩断了铜盆正往苹姑身边去,忙上前去接,“少夫人我们来吧。”

    阿彩轻轻松松将水盆放下,“你们守了一夜,快回房去休息。我休息好了,左右无事可做,不如清晨我照顾他们,等会子红儿再来换我。”

    “这是我的命令,快回房休息吧。”

    阿彩温温柔柔说着,不容她们拒绝,将两个人都打发回去休息,阿彩坐在开始给苹姑擦手擦脸,那药水熬煮成了深褐色,一股子药味隔着面纱都能闻见味道,呛鼻得很。

    等到忙忙碌碌的清晨喂药结束后,阿彩扶着有些酸软的后腰,强忍着想要吐的冲动,同红儿几个说上一声,“我出去站站。”红儿想要来扶她,被她拒绝,阿彩慢慢走出草棚,出去后她再也顾不得两旁,朝着无人之地快步走去,她扶着树,弯腰干呕却什么也没能呕出来。只是腹中一阵一阵的不适感一直朝着她的五脏六腑袭来,让她一阵接连一阵的头晕目眩,手一软就要跌倒,叫人扶住了后腰。

    “你怎么了?”

    阿彩回过神,听着声音耳熟,回过头去看,扶住她的妇人不是旁人,却是与她有过几面之缘的青阳观主,“观主。”

    青阳观主也认出了她,意外道:“竟是你?”

    松开了手,阿彩扶着树站好,喘着气又忍不住干呕起来,好半天才平复了精神,青阳观主若有所思看着她,又看了看她的肚子,同身后的小道童说起,“观中还有中秋前腌制的青桃,你去同你师姐说一声,带两罐下山来。”

    “是,师父。”小道童应下,立刻就动身回道观。

    阿彩轻声道:“多谢观主。”

    青阳观主抬眼看向身后的草棚,眼神中不免生了悲悯,“不必同我道谢。”她出家多年,虽早已看淡了生死,而今亲眼所见,又不免心生不忍。

    多少话尽在不言中。

    “我还要去见一见此处管事之人,你一个人能行吗?”青阳观主又问。

    阿彩点头,目送着青阳观主离开,她轻抚着肚子,又缓了缓精神,拍了拍脸,往草棚走去。

    沿途两旁草棚门开着,众人皆是进进出出的忙碌着,阿彩走回房中,见苹姑坐起身来,已然是醒了,她心中大喜,“姑姑,您好些了吗?”她走过去坐下,苹姑却喊住她,“你坐远些,别挨着我。”说完,苹姑拿着一旁的帕子,捂嘴低沉地咳嗽了起来,半晌都没能缓过来。

    阿彩洗干净了手以后,替苹姑倒了热茶,放在了床头,又去看过房中其他人的情况,见都比昨日好,她略放下了心。

    阿彩力所能及的做着她能做的事情,又趁着大家清醒过来时,说些勉励打气的话,她好似有源源不断的生气传送给旁人,旁人也被她情绪所感染,原本消极的心情也逐渐开始好转。

    只是她腹中这个娃娃时不时地就要闹腾片刻,这种时候,阿彩只能躲在一旁去,安抚着那小家伙。

    “你要乖乖的不要闹为娘,等大家都好起来了,你也是个小功臣,知道了吗?”

    她拿着青阳观主让小道童送来的糖渍青桃,尝了一块,也不知是这酸甜的果安抚了腹中的娃娃,还是娃娃也感受到了她的嘱托,终于不在捣蛋。

    忙碌了一整日,红儿捏了捏自个儿的肩膀,小声叹气道:“也不知少爷何时才能回京,若是少爷回来了,我们是不是就能回府上了?其实我觉着在府上养病,会不会更好一些呢?”

    反正红儿一直觉着,昨日那起凶神恶煞到府上带人走的,就是见人下碟,知道他们家老夫人病着,少爷又随行圣驾远行,府上就只有少夫人一个年轻姑娘当家,看着好欺负的很。

    若是少爷在,陛下还在汴京,他们敢如此对待沈公府吗?

    红儿也知道这些话谁都不能说。

    昨日她甚至都没有想到少夫人会主动站出来说谁愿意同她一起照顾府上生病的人。

    连怀着身孕的少夫人都站出来了,那她还有什么好犹豫的呢?

    少年人就是有一腔热血。

    阿彩正在洗脸,就算旁人顾及着她,让她少做事,可这一日下来还是累人的紧,听见红儿这样说,阿彩顿住,脸埋在冒着热腾腾药草气息的帕子里,她比以前更容易疲倦,而且,她也比以前更软弱。

    帕子热热的,敷着脸上,眼睛也热热的。

    红儿还在感叹,“我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如此担心我会不会突然就死了。”

    “从前我最多是怕主子们,管事还有我娘罚我。”

    她今年才十三呢,离及笄都还有两年,和阿彩站在一起,她还矮了阿彩半个头,是孩童和大人交际的年纪,突然间就经历了这么一遭,被迫着长大成人,兴许她都还没有反应过来自己已经长大,开始伤怀人生。

    “少夫人,您怕死吗?”红儿小声问。

    阿彩放下帕子,抬眼看向站在门口的红儿,她怕吗?自然是怕的,她也不是圣人,“世上谁人不怕死呢?我自然也怕死,但咱们现在不是还活得好好的吗?”

    阿彩重新戴上面纱,走到了她的身旁去,看着太阳缓缓落下,“在我们没有真正的死去以前,好好活着便是了。”

    “你要相信,人只要活着,就总有奇迹发生。”

    太阳将将要落山的时候,有飞鸟从空中而过,不对,那好似不是飞鸟,红儿揉了揉眼睛,再仔细看过去,终于看清楚了那到底是何物。

    那竟然是一只纸鸢,如今还是冬天,谁还有闲心在外边放着一只纸鸢呢?

    少夫人说活着就会奇迹发生,这算不算是奇迹呢?

    阿彩正走向草棚的方向,忽而听见红儿在身后大声地喊她,“少夫人,你快看,竟有人放纸鸢。”

    阿彩顿住脚步,抬头看向天空那只飞的正当空的纸鸢,她看了良久,直到那只纸鸢越飞越高,高到再难寻它的踪影时,她才终于动了动,竟是开怀的。

    谁说没有奇迹发生呢?

    时疫所西侧山崖之上,青邬低声问,“大人,当真不去接少夫人回府吗?”

    松开了手中的线,看着那只纸鸢被他放着已经不见踪迹,沈昭看去,想看清那连片的草棚中,他想要见的那道身影。

    过了半晌,就在青邬以为沈昭快要站成一樽雕像时,沈昭终于开口,“现在不是接她回府的时机。”

    他翻身上马,背过身去,闭了闭眼睛,诚然,他第一时间就想过要将人接回家,但是如今恢复了理智,牵一发而动全身,此举不可行。

    “回府。”沈昭一踢马身,马儿飞快地朝着山下而去,下属们也随之离开。

    回府自然回的不是沈公府,多事之秋,沈昭不愿再让他祖母被卷入其中。

    他回的是北镇抚司,虽然渊帝将他调离了北镇抚司但他手中还有他父亲从前留下的印鉴,那是可以调动北镇抚司所有人的信物。

    当年他爹死后,此物应该被收回北镇抚司留给下一任指挥使,但渊帝并没有这样做,而是留给了沈老夫人。

    他不知渊帝为何不收回此物,是怀念故人,还是想要将此物等到他长大成人后,由他传承他父亲从前的荣耀。

    但是他等了这么多年,没等来继承他父亲的印鉴,等来了渊帝将他调离北镇抚司的旨意。

    如今这枚印鉴到了他的手中,他想要做的事情,即便日后要担上杀头的罪名,此刻谁也不能拦他。

    他看向北镇抚司门前的石狮子,有缇骑朝他而来,“沈大人,您来此做什么?”

    沈昭亮出了那枚印签,“进去传话,即刻起,北镇抚司听我调令。”

    *

    “谁放的纸鸢啊,当真是奇了,这个时节还有人放纸鸢。”红儿还是觉着不可思议。

    阿彩告诉她,“那定是位期望能将所有病气都给放走之人放的纸鸢,这就叫做好兆头,外头有人盼着大家都能早早地好起来呢。”

    先前还愁眉苦脸的红儿,这会子打起了精神,“少夫人说的对,我娘肯定也在盼着我平平安安的回去。不对,是盼着大家都能平平安安的回家去。”

    “你说的很对。”阿彩舒展了眉眼,笑了笑,“好了,我们也该去换下她们了。”

    那只纸鸢不少人都看见了,从前都是二月二放纸鸢,也不见冬日里谁有闲心出门放的。

    那只纸鸢虽然已经放了线不见踪迹,但它又好像系上了一颗牵绊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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