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着弯折狭窄的楼道往上，便到了二楼的露台。

    露台的屋檐下吊着一盏白炽灯，随风摇摆，昏黄的灯光照亮了门前数寸地方。

    店老板的一句话，让他对这次摸底有了想法。于是，他想尽办法留宿，就是为了登上这露台，看清高墙内的诈骗园里的场景。

    借着月色，沈烨驻足，朝前方眺望。远远地，能看见一座座的厂房，它们如一头头沉睡的雄狮似的蛰伏在地上。空旷之处依稀矗立着几盏路灯。那应该就是店老板说的操场吧。

    店老板走到门口，正欲开门，余光里未见到身后的人。他立即转身，才发现那人站在前方的露台上发楞。

    店老板走近，轻拍了一下沈烨的肩膀，见他回头，才问：“小兄弟，怎么不进去？”

    沈烨早想好了说词，只回道：“外面凉快，想在这里吹吹风。”

    店老板赶紧劝道：“这里不好多待啊！”

    沈烨一愣，问：“为什么？”

    店老板语重心长地说：“对面的园区里有人在高台上站岗放哨，要是被他们发现你一直盯着园区里看，园区里会派人出来抓你的！”

    沈烨难以置信地望着店老板：“你站在自家的露台上，他们也管？”

    “嗨，我每天也就在站在露台上刷个牙，哪敢往那园区里看啊！”

    “有人偷看了被抓过吗？”

    “当然有啦！”店老板说着情绪都变得激动起来了：“我家隔壁的老王，就是因为站在露台上多看了几次，就被园区里出来的一帮人拽进去了，我就再也没看见他了。”

    他说着，还抬手指向隔壁一栋漆黑的房子，说道：“你看，这房子自从老王被带走，他全家人都搬走了，就剩下个空屋子！”

    店老板这么一说，沈烨倒不是被吓到了。他早想到在诈骗园区旁边开店是件很危险的事，就如同在通往阴曹地府的入口开店，一不小心就会被一群魔鬼带进去。只是经店老板这么一提醒，他想明目张胆地在露台上架一副望远镜是行不通的。最好还是在室内隐蔽起来，不能被诈骗园区的哨兵发现，更不能连累了店老板一家。

    思及此，沈烨催促道：“您这么说，我都害怕了。赶紧进去吧！”

    “嗯，进吧，地铺都给您铺好了！”店老板说着，侧身让沈烨先进屋。

    沈烨踏进门的一刹那，一股潮湿的霉味扑面而来。他不禁皱起鼻子。

    室内的一盏壁灯亮着，发出昏黄的光。沈烨借着灯光匆匆一扫，顿时一惊。

    房子有些年份了，地砖缝隙已经发黑，石膏板的简易吊顶由于楼上渗水，大面积鼓包，泛着黄色。

    室内面积约莫只有二十多个平方，南边拿布帘隔开，里面支着一张一米五的床，旁边是一个布艺衣橱和一个桌子；西边靠墙立着电风扇和一张可折叠的桌子，再旁边则是一摞红色塑料凳，地上铺了一个凉席，凉席上放了一个枕头和被单，这大概就是他们为他准备的地铺；一旁有个小小的隔间，门紧掩着，想来该是洗手间。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他早料到室内必然简陋，但没想到能简陋到这个地步。

    当店老板把他带到那个凉席面前时，他一点不惊讶了。他已经做好了心里建设：花费的一百美元不是为了住得好，是为了买这里的地势，为了更好地观察园区内的情况。这跟那些宁愿花五百万在市区买个老破小房子，也不愿花五百万在郊区买栋别墅是一样的，五百万买的不是房子，是学区。

    室内闷热，连电风扇吹出的风都是热的。躺在铺了凉席的地板上，地板坚硬毫无弹性，硌得慌，他翻来覆去地睡不着。想着店老板叮嘱的不要弄出大的响动，他连翻身的动作也缓慢了许多。这种身心的折磨，如果不是有任务在身，他大概是一晚上都无法忍受了。直到意识模糊，他才沉沉睡去。

    做好了睡到自然醒的准备，他睡到天光大亮才醒。

    没听到室内动静。他缓缓睁开眼，第一件事就是瞅一眼室内。店老板和老板娘都已经出去了。

    太好了！

    沈烨想立马坐起来。奈何睡的地板太硬，他腰睡僵了，半天起不了身。缓了一会儿，他慢慢用胳膊撑着身体，总算爬了起来。

    他一手撑着后腰，一手去摸包里的的望远镜。还在！

    店老板说过，早晨园区的操场上会聚集很多人晨练。晨练时，必定会有音乐传出来。

    他虽然睡着，但没迷糊到连音乐也听不清。所以，他判断那群人应该还未开始晨练。

    还有些时间。

    沈烨站起身，活动了一下胳膊和腿。平日里，他每天清晨会出门晨跑，以保持矫健的身姿。今天是没条件了，只做了些简单的热身运动。

    确认身体无碍之后，他才从随身的背包里拿出装备，寻了窗口的位置，打开窗户，拉上窗帘，架设高倍望远镜。望远镜的镜头从两片靠拢的窗帘中间伸了出去。

    等到窗外响起了运动进行曲时，他透过望远镜往外看，并不断地调整镜头，以保证看清视野里人的面目。

    他先拉远镜头，初略地掠过操场上的人。操场很大，应该有一个足球场大。上千人排着整齐的队列，有男有女，都在做着伸展运动。还有些在运动场边站着没动的，他推测不是头目就是打手。接着，他拉近镜头，希望看到每个人的脸。

    他想找到那个目标脸。

    这次行动，除了摸清这片诈骗园区的实际情况，再就是确认要营救的凌霄博士是否在这片园区里。凌霄博士的照片他们支队人手一张，沈烨早已将这人的脸在心里描绘了几百遍，本就熟烂于心。

    此前去过的几个诈骗园区，都没找到人。

    他没将那人的照片拿出来给店老板看，一是不能完全相信店老板的为人，二是，他怕会打草惊蛇，如果诈骗头目听到风声中国警方在找他，会不会将人藏匿起来，更难寻找呢？

    随着望远镜的镜头移动，他掠过操场上每个男人的脸。

    上千人的运动场，要在短短的十几分钟里找到一张目标脸，无异于大海捞针。照片还是一年前的，现在这人是长头发还是短头发，廋了还是胖了，都未可知。

    他一边筛掉那群人中的女人，一边推理着：凌霄博士应该是在诈骗园区混得不好，所以他的家人才会收到拿钱赎人的消息；而且他又待了快一年，非人的待遇之下，只会比以前更消瘦，脸会更显惨白。

    音乐声停了，操场上的人开始一一退场，沈烨收了望远镜。他已经对操场上的男性面孔一一过目，对跟目标人物五官相似的几个人他做了拍照留存。有了这些照片，他可以回队里去慢慢比对。

    沈烨正将装备拆分，忽然听到外面传来一串店老板的喊声：“小兄弟……”这声音应该是从通往二楼的楼道里传来的，由远及近。

    已经来不及完全拆开，背包里塞不下。沈烨灵机一动，将望远镜卷进了摊在地上的凉席里。

    “小兄弟，醒了没？吃早饭啦！”店老板嘴里说着话，人也到了门口。

    没听到回应，店老板一面纳闷，一面视线在屋里扫过，看到的便是沈烨正蹲在地上专心卷凉席。

    “嗨，不用你收拾了，下楼吃早饭吧！”店老板站在门口催促道。

    沈烨停了手里的动作，淡定转身，对上店老板的目光，他佯装惊讶地问：“还提供免费早餐？”

    店老板搓着手嘿嘿笑道：“没让你住好，已经很过意不去了，一顿早餐而已，还望不要客气！”

    “那我就不客气喽！”沈烨高兴应道。

    他拿起了窗边的手机，往门口走。走到门口时，他顺手带上了房门。门关上的前一瞬，他的目光扫了一眼地上摊着的一卷凉席。

    店老板见他关门后要将门上的锁扣搭上，便出声道：“门带上就行。家里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也没人上来。”

    沈烨没吭声。他心想自己带的那套装备，可价值不菲。

    随着店老板下楼，便到了一楼的店里。店里没人。

    “你先找个位置坐。”店老板交代了一句，便去了后厨。

    沈烨一脸嫌弃看了一眼昨天中午那群诈骗园区出来的男人坐过的位置，不禁皱了皱眉头，最后选了个离那桌子最远的位置坐下。

    等待的工夫，他掏出手机来看。微信上有人给他留言了，一个是他的上级马天翔，一个是老母亲沈玉霞。

    他毫不犹豫点开了马天翔的对话框。

    【马队】：方便的话，说说你现在的情况。

    他们这支特种刑警队伍，在建立之初，每人发了一部新手机，手机号还是自己的，却多了不少设置。比如，他们的手机没有多少信息存储空间，通讯记录和聊天记录会自动抹掉，以防止手机被不法分子得到后获取里面的信息。同时，手机内安装了定位装置，只要他们外出行动，马天翔就能跟踪定位到他们当前的位置。

    马天翔问这话的时候，是确认过他的手机当前位置的，定位显示他的手机在诈骗园区外面的一家餐馆。只是，他不清楚沈烨现在的情况。或者说，他更担忧沈烨单独行动时会故意不带手机，躲避他对他的掌控，做出冒险的举动。

    沈烨看到这条消息，以为马队是要他汇报摸底情况。思索了片刻，他觉得在微信上讲不清楚，便回道：【等回队里，向您汇报。】

    马天翔正坐在办公桌前喝茶，电脑桌面的微信上突然跳出一条沈烨回他的消息。他端着茶杯的手一顿，没立马点开对话框，而是先看了眼时间，八点一刻。距离他发出那条消息的时间过去了一个小时。

    这一个小时里，那小子干什么了？

    不过，这些不重要了。只要那小子回他消息了，就说明他还活着好好的，他的人和手机在一处。

    马天翔点开对话框，回复了他：【好的】。

    沈烨回复完马天翔，再点开老母亲沈玉霞的微信对话框，是一个语音留言。

    沈玉霞七十岁了，眼睛老花，也不喜欢打字，每次找他，都是一段语音直接发过来。

    沈烨没点开语音，而是转成了文字。

    【沈玉霞】：儿子，起床了吗？给我电话。

    沈烨想着在别人店里打私人电话，总归不方便，更何况按照沈女士的话痨性格，只要一打开话匣子，别想在十分钟内收上。

    正巧此时，店老板端着两碗牛肉米线来，一碗放在他面前，一碗放在他对面。

    于是，在沈烨目视下，店老板满脸笑容地坐了下来，就坐在他对面。

    沈烨：“……”

    店老板一面从筷筒里抽出两双筷子，递给他一双，一面笑着招呼道：“别客气，吃吧！”

    沈烨立刻锁了手机屏幕，呆愣地接过筷子，回道：“您太客气了！”

    他原本想好不打电话了，回老母亲一句话的。这下，他也不可能立马回消息了。当着店老板的面，他是无论如何做不到淡定地刷手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