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谢今澜收回目光。

    “昨夜去哪儿了?”

    “暗香阁。”

    听名儿就知晓不是什么正经地方。

    谢今澜不会细细寻问,但谢今棠却急着辩解,“哥,我只是喝了一夜酒,并没有做什么,你别告诉我娘。”

    随即,又想起家里那些糟心事,谢今棠耷拉着脑袋,“她如今也没功夫管我。”

    “大伯父的事儿就此揭过,日后莫要再提。”

    “为何?”谢今棠愤愤不平,“分明就是他做错了事,他不配当我爹!”

    谢今澜接过东南递来的小荷包,“然后呢?”

    乌乌从远处跑来,目不转睛的盯着晃悠在空中的小玩意儿。

    谢今棠给它让了些位置,往旁边挪了两步,就听见谢今澜漫不经心道:“是离开国公府,不做谢三公子了,还是你留下,将大伯父赶出去?”

    谢今棠:……

    “既然都不行,那你便是闹了,又能如何?”

    “哥,你能不能别这般冷血。”谢今棠嘟囔着,“我只是气不过。”

    “若当真气不过便将此事告上衙门,自有律法处置,可若到时当真处置了大伯父,你恐怕又会不乐意了。”

    谢今澜了解他,所以淡淡道:“世上没有两全之法,所以势必要做出选择。”

    “哥,我也不是让我爹去死。”

    谢今澜:……

    “只是想不明白,他怎能做出这样的事寒了我和我娘的心。”

    谢今棠叹道:“你是没瞧见云妹妹哭的有多可怜……”

    “你瞧见了?”

    他不光瞧见了,他还说日后要照顾云妹妹呢。

    想到此,谢今棠认真的将自己的决定告诉谢今澜,可唤来的却是一声低笑。

    轻的几乎听不见,可谢今棠还是从中品出了些嘲讽的意味。

    过分。

    “哥,我照顾她一个小姑娘又不是什么难事,三伯母本就因为我爹才闹成现在这样,她举目无亲,以后我护着她不行吗?”

    “你用什么身份护?”谢今澜动了动指尖,乌乌跳的更欢了,“你能护她一辈子?”

    “为什么不行?”

    谢今澜:“她是女子,将来会嫁人。”

    “她可以嫁给——”脱口而出的话堵在了喉咙。

    寒风萧瑟,他欲言又止。

    也恰恰是止住的这一瞬,让谢今澜明白他心中确实有异。

    否则以谢今棠的性子,不会顾忌这些。

    脑海中忽然便回想起半个时辰前在廊上瞧见的那一幕:

    少女抱着画卷,腮边还挂着未曾掉落的泪珠,如水洗过的眸子干净澄澈,可汇聚在眼底的情绪却复杂到令人分辨不出。

    谢今澜一直觉着她是一眼便能看到底的姑娘。

    卑微、怯弱,如风中蒲柳。

    那回廊上的她分明胆怯又愤怒,可却仍旧在极致的情绪中,残存着一丝令人无法忽视的理智。

    倒是意外。

    那画,想必三伯父,很满意。

    回过神来,谢今棠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

    谢今澜低头看着仍旧玩的乐此不疲的乌乌,与那拇指大小,在空中摇晃的秀美荷包,指尖勾住银丝,无声的张开了唇,将那两个字在齿间细细研磨。

    云玳。

    -

    云玳总算知晓夫人为何让她多与世子亲近了。

    晚间她不过去厨房用些晚膳,便被一些奴仆话里话外的指桑骂槐。

    先前夫人尚未出事,且她又被夫人护着,怎么着也算半个小主子,是以面上大家都是客客气气的。

    如今夫人离了府,虽无人知晓她离开的缘由,可能在大户人家做下人的,脑子都不笨。

    况且夫人与三老爷和离一事,并未瞒着,是以她这个姑娘,如今在府中就如浮萍无依,谁都能上来踩一脚。

    云玳觉着忍忍也能过去,大不了日后嘴甜一些,装作听不见就是。

    可一直这样下去也不是法子。

    云玳从府外用碗小馄饨回来时,仍旧愁眉苦脸。

    “云姑娘。”

    常喜站在她回院子的小径上,笑意盈盈的看着她。

    “三老爷当真要给我?”

    或许是因着那幅画,三老爷竟将她要的摘抄送了来,云玳微怔,问常喜。

    常喜笑着道:“当真,姑娘可高兴?”

    自然是高兴的。

    云玳那幅画,一是打着让三老爷振作起来,莫让夫人白费心血,二便是想借此得到这本摘抄。

    原本她并不抱希望的,可没承想,竟让她押对了。

    得了东西后的半个时辰,云玳思衬许久,才下定决心,拿上摘抄朝着玉笙苑走去。

    想起这些时日的情形,夫人说的话犹在耳畔,怎么着她都得试一试。

    树影斑驳,万籁俱寂。

    她慌慌张张的行至回廊,在靠近八角门时紧张的捏住了衣袖,连呼吸都放慢了些许,紧绷着身子往里走去。

    一时不察。

    砰——

    好疼。

    额头撞上一处硬物,随之而来的,是东南急切的声音,“世子,您没事吧?”

    夜里太黑,她并未提灯,抬头借着月光才看清那张俊朗的脸,而自己,正一头扎在他的怀中。

    云玳吓得连忙退开。

    谢今澜见她识趣的往后退了,并未多加责怪,抬手掸去方才被她弄皱的衣衫。

    下一瞬,就见她又上前一步,攥住了他的衣袖,语气微颤:“世子,我今儿个来迟了,您别生气好不好?”

    须臾,谢今澜动作一顿,抬头将目光放到了她身上:?

    云玳觉着脸颊有些烫。

    是羞愧难耐。

    她往后瞧了一眼,继续道:“我既应了日日过来,便不好食言,今日是我来的晚了些,您要如何罚都好,我都听您的。”

    谢今澜低头看向她攥着自己衣袖的手,“云姑娘,知晓自己在说什么?”

    “我错了,对不起,日后不会再让你等这般久了……”

    谢今澜:……

    云玳见他并未反驳,紧张消退许多。

    她蓦的上前,唇瓣抵在谢今澜耳边,呵出的气息略微不稳,“世子,你帮帮我吧。”

    谢今澜赫然眯起眼,低头瞧了一眼云玳,了然的低笑一声,“进去说。”

    云玳轻轻应声,面颊绯红的瞧着他。

    进屋后,谢今澜直言道:“说说,发生何事了。”

    云玳正经了神色,将方才有人跟着她一事,解释了一遍。

    谢今澜看向东南,东南瞬间心领神会的寻人去了。

    屋内,云玳站在窗棂前,微冷的风抚过她的发梢,钻入脖颈,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过来坐着。”

    眼下虽已过了隆冬,可谢今澜的屋内仍旧备着汤婆子。

    云玳若是守礼,定会坐在离谢今澜较远的位置。

    可她没有。

    她挑了个右下方的椅子坐下,想离他近些,但谢今澜显然并不知晓她这些小心思。

    还未坐稳,谢今澜便将汤婆子递了过来。

    云玳连忙接过,“多谢世子。”

    见谢今澜给她汤婆子暖手,云玳手指无意识的摩挲着汤婆子外包裹的蓝绸。

    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亲近些,“世子对云玳真好。”

    谢今澜悠悠看向她,那双清冷的眸子,似乎能洞悉一切,看破她所有的伎俩。

    云玳心虚垂下头,试图用旁的事来掩饰什么,“世子,三老爷将东西给我了。”

    她将摘抄放到了桌上,可谢今澜似乎并不意外。

    桌上的摘抄纸页已经泛黄,装订的丝线也有些松散,谢今澜伸手去拿。

    云玳突然按住摘抄的一角。

    谢今澜看她,“怎么?”

    云玳问:“世子可还有什么想要的东西?我可以为您取来。”

    她今年才十六,脸上还不会掩藏心事。

    方才如此,现在亦是。

    她脸上担忧与急切几乎在明晃晃的告诉谢今澜,她不想与他毫无瓜葛。

    谢今澜大抵明白她为何如此。

    在国公府举目无亲,三伯母走后,她的日子想必也并不好过。

    所以想要平安顺遂的待在府中,便需要借人撑腰,至少有块屋檐,能容下她这只小鸟。

    于是,她盯上了他。

    但手段,略显拙劣。

    “我并未有什么要取的东西。”

    云玳正要失落,听见他话音一转,“不过……”

    他指着卧在圈椅上舔舐皮毛的乌乌,“乌乌喜欢你做的薄荷,平日若是无事,可以多来瞧瞧它。”

    “那我还能与世子学丹青吗?”她双眸亮如星辰。

    “随你。”

    云玳顿时眉开眼笑,将摘抄双手奉上。

    不多时,东南披着寒气从外边儿回来了。

    他顺着云玳来时的路走过,并未发现有鬼祟的身影,国公府太大,路径蜿蜒,寻不到人也是正常。

    云玳笑眼弯弯,本就无人,自是寻不到人。

    “无碍的,那人方才瞧见我与世子关系匪浅,日后定不敢再做什么。”

    她再次解释了方才的所作所为是出于被迫,不是她有什么坏心思。

    但在谢今澜来看,无非是欲盖弥彰。

    人?

    她恐怕不知,如今府中没人想落到李从文的下场,是以哪里会有人明目张胆的跟着她。

    谢今澜嗤笑一声,并未点破。

    云玳从小到大,做的最出格之事无非是年少时教训了欺负她娘亲的老头儿,而今日之事,却是比她用扫帚将老头儿撵出门去还要出格。

    云玳离开时,瞧着掌心生出的汗,忽然弯了唇,她害怕,却也是高兴的。

    夫人让她与世子亲近些,她做到了。

    世子并未将她赶走,不是吗?

    想到寿宴那日,谢相容与谢今澜的相处,云玳忽有一丝艳羡。

    若世子当真是她的哥哥,她也不用钻破脑袋主动靠近了。

    云玳离开后,谢今澜让东南出去守着。

    他缓慢的翻开摘抄,在其中一页空白上瞧了半晌,最后拿来烛火,小心谨慎的烤了一会儿。

    原本空白的纸页,忽然便显露出字迹。

    与谢今澜所想不同,上面的字字句句都是一些家长里短,是书写之人,表达着对妻、儿的思念与遗憾。

    谢今澜逐字逐句的看完,脸上冷硬凌厉的线条在忽明忽暗的烛火下愈见分明。

    他忽而弯唇一笑,垂下的长睫掩去了眸底讳莫的神色。

    “东南。”

    “将东西拿去还给三老爷。”

    -

    翌日,长乐坊二楼。

    灰袍男子站在厢房门口,对小厮挥了挥手,脸上凶狠的刀疤令小厮吓得缩了下头。

    进屋后,他看向对窗而坐的男子,“主子之后有什么打算?”

    “冯叔。”男子手中把玩着一串珠玉,望着窗外摇摇欲坠的枯叶,“你应当早就猜到那本摘抄里写了些什么吧,毕竟你在他身边那么多年,定是了解他的。”

    冯叔不语。

    谢今澜垂眸轻笑,“按计划行事吧。”

    “那需要安排人应对楚世子吗?”

    “不用。”

    “您的意思是……”

    谢今澜随手抓过桌上的骰盅,盅底在桌面轻敲两下,冯叔顿时明白,弯腰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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