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总说江湖险恶,可险恶的不是江湖,是人心。
无名拉着二胡,在凄风苦雨中声音分外萧瑟,无名人如其名江湖上无人知他姓名,只道他是武林神话。
他行踪不定,但这每年的这个时候他都会来这里,他妻子洁瑜的墓前。
在凄风苦雨中,落魄的乞儿裹着灰黑色麻布,那布块沾了雨水紧紧的贴在乞儿身上,将乞儿全身盖住,她靠在一块大石上,蜷缩着一动不动,仿佛自己也化身成了岩石。
待凄婉的二胡声透过雨幕传来,乞儿才站起身,她已等了很久,三天还是五天没有吃一粒米,自东瀛而来,只为了等无名。
无名并不知晓她的身份,但却感知到她身负一股精纯的庞大力量,无名只想到了一个东西有这样的力量。
“你,服了龙元?”
开口的声音沙哑的厉害,若不是无名耳力极佳,根本就无法透过雨幕听到她的话。
“是,我快死了,但也足够活。”
“你如何得到的龙元?”无名从聂风步惊云处悉知龙元一分为七,却仍霸道异常,至阳至刚,当今世上从未有女子服用龙元的例子。
但人们总觉得女子是至柔至阴的,与龙元必然相克,此时也正如此,那龙元在这小乞儿体内无法化去,如同一颗火球灼烧着她,她应当相当痛苦才对。
“我在海边捡到的。”
听到答案无名哑然,无数高手趋之若鹜争夺的龙元竟被一个小丫头捡到,这真是闻所未闻。
“你化不掉龙元。”
“我化不掉的,所以快死了。”小乞儿站起身,抖出一剑一刀,无名见周围水汽震荡只觉此招熟悉。
“杀破狼!绝无神是你什么人?”无名话一出口,心觉不对,她还身负万剑归宗!
乞儿却没有回答他,而是缓缓道:“我这一生要杀三个人,步惊云、断浪,还有你。然我这一生太短,他二人我寻不见,只好先来等你。”
“你杀不了我!”
“可父仇不报,非人子。”刀光剑影已裹挟着雨势而来,龙元的业火狂卷,竟蒸腾雨幕。
无名未出剑已然击败了那乞儿,她的杀破狼功夫并不到家,无名周身的剑气已经荡开了,在雨幕中形成激流打在她周身的穴道上。
乞儿的功法杂乱无章却因龙元霸道内力外射,形成数道剑气直”冲无名而去。
劲气所过,细雨散如烟雾,遮挡住视线。
刀剑已然变招,直取无名面门。
无名弓弦一收一放,凄冷幽怨的二胡陡然拔高,剑气纵横间,割开了无数的口子。
紧裹的麻布下露出了一张极美极艳却含着死志的双眼,她本就不想活!
此刻,她白嫩的肌肤上裂开道道血痕,内里似有地狱业火焚烧,有在顷刻间恢复如初,周而复始。
无名竟一时无言,在她眉眼间有几分,有几分师傅的影子。
“破军是你什么人?”
乞儿的双眼含泪,终是哭了。
“我的母亲是颜盈,亲生父亲是破军。而我,却叫绝晴。”再往后她说不出了。
亲弟绝天被亲兄聂风所杀,绝天之死她与母亲皆悲痛无比,母亲看着自己的儿子自相残杀,叫她发誓绝不可向聂风复仇。
义父绝无神被母亲下毒,被破军重伤,又被义兄背叛打死,这三人她也下不了手。
她的母亲不知道自己究竟是破军还是绝无神的孩子,为了保护她一直称她是绝无神的孩子,可随着年岁渐长,她竟找不到丝毫与绝无神相似之处。
母亲的忧伤她看在眼里,义父绝无神变化的眼神令她透体生寒。若义父不死,她大概会是下一个美人。
人生如此,已是惨淡,她亦不知该向谁复仇,大约只能迁怒于那没有血缘羁绊又无情感累赘的人吧。
本已无望的人生却在海边渔村捡到了一枚龙元,吞下龙元后原本武功平平的她瞬间提升,可是这代价太过惨烈。
因此她才想来复仇,或是找死。
“你的万剑归宗已入邪路,必要先破后立。”无名了然,世事如棋,因果循环。他出手废去眼前少女的武功。
“你不如杀了我!”绝晴痛苦的坐起,即使身披破布麻衣,即使被雨水淋的发散如鬼,但都掩盖不了那艳美的脸。
“我一生的痛苦都是拜你所赐,我的生身父亲是个无耻的小人,为了武功招式把我娘送给了绝无神,养大我的义父更是个禽兽,可我又怎么去恨他们,我只好来恨你!”
杀步惊云、杀断浪,她自问可以做到心中无悔,可唯有无名,自己父亲破军一生之敌,为了打败无名不惜杀了他的妻子。无名一生不愧英雄剑,因此她想自己最好是死在无名剑下,以结束这凄惨莫名的人生。
江湖武林她未踏足,却已觉险恶,无非是你杀我我杀你,永无止境,今日你杀我妻子,明日我杀你儿子,父子反目,兄弟相残,这一切都是拜江湖所赐,拜权欲之罪。
龙元本就会激发人心底的欲望,放大人性之恶,龙乃恶兽其性极凶,此时绝晴只红着双目怨恨的看着无名。
因她无法吸收龙元,因此龙元的凶性反而未曾将其变成嗜血残暴的疯子。
看着眼前少女,无名陷入了良久的沉默,当日师傅冰封山洞只为把万剑归宗传给师弟破军,因缘际会世间种种皆是误。
“无绝世神功,你化不了龙元。”
“有绝世神功,也未必能化。”
“总能活着,你还太年轻,许多路没走过,许多人没见过,天下的英豪未去看看,这大好的江山也未去走走,如此死去太可惜……”
淅淅沥沥的雨落了下来,王小石与白愁飞二人窜入一处残垣废墟,这地方朽木惨瓦,荒废已久,头顶还有几片瓦未曾塌下了做遮风避雨之用。
白愁飞掸了掸身上的水汽,又看了看画,怕被雨氤了。原本英雄的二人却如今为这等蝇头小利计较。
二人无奈一笑,却忽见墙檐角落蜷缩着个乞儿,身披灰色麻布从头到脚裹的严实,不漏一丝缝隙。
极细的雨穿过那残墙打在她身上,灰色麻布紧紧贴在身上。若不是还有浅浅的呼吸,或叫人觉得那就是一块灰色的石头。是以刚刚二人并未发现她。
此时发现她,皆是因为她咳嗽了起来,一阵剧烈地、干脆又低沉的咳嗽,像是闷在胸膛里,听着就叫人感觉痛苦。
这里都是苦水铺子,穷人聚集之地,这等残破宅院也成了乞丐流民的栖身之所,同是天涯沦落人,二人都未嫌那乞丐邋遢,只觉可怜。
又见乞丐怀中抱着手臂长的布包,看那形状想是剑一类的兵器,这竟是个江湖人。
可怜之至,如果二人没有些谋生手艺,大约也要沦落到沿街乞讨了,京城米贵居大不易。若无之前的不得志,白愁飞大约要鄙夷一个江湖人竟然沦落至此。可如今光景,谁又比谁强些呢。
“来的不巧,原已有主,这位,这位兄台我们无意冒犯,只是为了避雨才闯入阁下的地盘。这里好歹有几片瓦遮头,如蒙不弃不如一起避雨?”王小石一抱拳,也不管对方能不能看见。
对方并不回应,只身子往墙根挪了挪,离他们二人更远了。
二人见这位性格乖僻,只好自找话说。
王小石拂去发上水痕,笑道:“这雨,下得忒大了!”这是一句废话,但白愁飞却应和道:“看天一时半会儿是停不了了,我这画必要毁了。”
二人正说着话,忽见四人自雨中跑来,由将军胡同斜刺跑入这条巷子。
两人留在入口处,两人进了来,其中一人高大威风十分引人注意,他目光矍铄,一一扫过王小石与白愁飞,似有警惕。
另一人突然咳嗽了起来,同样是剧烈地、绵延的咳嗽,他咳起来时整个人龟缩成一团,听声音就像是断肠裂肺的痨病鬼。
咳嗽间,他手中的白帕染上一点胭脂的颜色,在雨中蔓延开来。他的目光幽燃,如同寒夜中的两点火焰,旺盛的燃烧着。这使得他即病弱又顽强。
这时另一声咳嗽像是伴奏般响起,两人都是咳,可声音却全然不同,起起彼伏的。
王小石无奈的目光在咳嗽的两人之间逡巡,他低声对白愁飞说道:“他们看起来病的厉害。”
白愁飞不以为然道:“我们也病得厉害。”
“什么病?”
“穷病。”
“难怪别人都说穷会死人,诺,再这样穷下去,我们也得和那位兄台一样了。”白愁飞努努嘴,示意王小石看向那微微颤抖的人。
在她咳嗽间,怀中的包袱倒在一旁,露出了一个剑柄。
高大威猛的汉子顿时一惊,他一步向前却被另一人拦住了。
此时他已停下了咳嗽,只剩起伏的胸膛,他一步步走到白愁飞与王小石身边,三人并排坐着无言的看着交织的雨幕。
“茶花。”那公子说了一声,又看向那墙边乞丐。
高壮汉子立刻掏出银子放到乞丐的脚边,此时,墙角的乞丐伸出手,去扶起那把剑。
那只手雪白柔软,细长的指尖带点红晕,形状娇美的如同羊脂白玉所雕。
白愁飞自问在秦淮楼子里见过许多姑娘的手,若与这只手比那些手合该都砍了才是。
或许只有田纯弹琴的手,不,田纯的手柔而媚,她的手指要更修长,更适合握剑。
雪白的手扶起剑令剑靠在怀中,又伸出如玉的手摸走了银子。看着那只玉一般的手指被雨水污泥侵染简直就是一种罪过。
这么美的手不知她的主人又该有多漂亮,可漂亮的女剑客为何会沦落成乞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