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鸣

    她这样想着,魈恰好推门进来,她立刻转成灵体缩回剑中。

    透过清晨的阳光,她看见魈不苟言笑的面庞以及眉心的一点绛紫,他的外形是少年,却有种仙性与邪性杂织的错乱感。金色的眼眸掩藏在纤长的睫羽下,中间露出漆黑的瞳仁,似山间的琥珀困住了一丝幽深的杂质。

    魈拉上门,默不作声地看着眼前的剑,宣若藏在剑内,和他大眼瞪小眼地互看。

    他收回目光,侧过身去,开口道:“你出来吧,我知道你醒着。”

    宣若有些惊讶,嘭地一下地跳到他脸前:“你怎么知道的?”

    魈被眼前突然出现的少女吓了一跳,他不习惯这样直白的视线,又扭开头:“我能感觉到你,具体是什么原因我不太清楚。”

    他猜想可能是帝君与他的契约有关,他在同眼前的剑灵强行共鸣。

    他并不喜欢与其他生物产生强行的关联。

    但好在目前并没有出现抵触的情绪。

    “帝君将你交由我,希望我们可以共同处事,所以我们需要相处一段时间。不过你现在的力量十分弱小,待你恢复力量之后,你可以自行离开,我不会阻拦。”他的语气毫无温度,“不过,在这期间,你最好别妨碍我,也别靠近我,不然你会后悔的。”

    宣若心想他还真不近人情,才见第一面就一口气说了这么多条条框框,而且每一条都在拉开距离。

    她憋了好半天的话说出口:“那我怎么称呼你?”

    “……”

    “魈,唤我魈便好。”

    “魈,好啊,你可以叫我岁稔,你要是觉得这个不好听,岁岁、稔稔、阿岁、阿稔都可以,你喜欢什么就叫什么。”她一连说了好几个排列组合。

    “……岁稔。”他选了最不亲密的那个。

    “你接下来要去哪?带上我一起吧。”宣若想要从佩剑里走出来,却发现自己的下半身呈现半透明状,收成一条极细的丝线藏在剑里,让她的行动范围限制在三尺之内。

    她现在的状态有点像擦一擦就会冒出来魂儿的阿拉丁神灯,只不过她是有求于人的那个。

    宣若对自己的剑灵状态感到非常地不习惯,看了一眼自己的尾巴,又用求救的眼光看着魈,她知道他肯定有解决办法。

    “你现在的力量不足以支撑你从剑中走出。”魈飞快地扫了她一眼,“这两天我会带着你,直到你可以单独行动,届时你的行踪不必再受我的限制,想去哪里我也不会再过问。”

    宣若看着魈依旧冷淡的脸,心想这可由不得你说的算。

    不过现在她还是要跟着他的。

    于是两个人一起去降魔。

    魈将岁稔剑身缩小之后挂在了身侧,宣若就藏在佩剑中,偶尔冒出来看看这片土地和她记忆中的有什么不同,但她发现魈的行进速度很快,而且飞得又很高,耳畔刮过的风会让她的脸颊特别痛,干脆只好缩在剑里,时不时观察着魈的一举一动。

    这一路上,她发现魈是一个沉默而暴戾的人。他大多喜欢站在高处俯瞰璃月的山水,会迅捷地处理好村镇暴走的魔兽,然后在有人发现之前就立刻消失,最后独自一人在清水中清洗自己沾满血迹的和璞鸢。

    她看着他水中的倒影,面具之上血迹扭曲,宛如罗刹,配合着山间清泉咚咚声响,好似踩着收割性命的鼓点。

    连续几天,宣若感觉自己屡次与死亡擦肩而过,但是魈好像对这种情况习以为常。

    而与他这一面相对的,就是他亲和的一面,但隐秘的一面就好似他藏于面具之下的面庞一样,并不轻易展现出来。

    在轻策庄附近的竹林,他帮助一位小女孩从丘丘人手中抢回玩具,冷着脸将它递回到了女孩的手中,连表情也未曾变换一下,吓得她不知所措当场大哭。

    魈沉默地看了她一会儿,然后倏地飞走了。

    好像在面对什么棘手的问题。

    “你这样做是不是不太好?”宣若从剑里钻出来,回头去看捂住脸的小姑娘,发现她正怯生生地从指缝里看他们,于是立刻又钻了回来。

    “……”魈好似已经忘了自己还带着她,面对突然的指责一时不言。

    他说:“没什么不好的。”

    “或许,你可以对她笑一下。”宣若提议,刚才那个小女孩对魈绝对是喜爱的。

    “不必了。”他的声音依旧冰冷,“我并非人类,无法理解人类的感情。若你无法忍受,可以选择离开我。”

    宣若也不说话,两人之间一时沉默。

    魈步履不停,在竹叶间来回穿梭着,急切地像是要甩掉什么东西一样。

    她看着他这幅样子,意识到了什么事情:“这就是你最近一段时日同意带我出来的目的吧?你想让我看到你自己的生活,想让我产生害怕的情绪,然后逼我离开。”

    她有点生气,连带着本体的剑都嗡嗡作响。

    魈被戳中心中所想,并不答话,只是用手在剑上轻轻拍了一下,让她不要再吵闹。

    宣若却嚷嚷地更大声了:“我不会离开你的,魈,我是来帮助你的。”

    魈冷哼一声,对这样的“豪言壮语”不屑一顾。

    他没什么可让她帮助的,更不知道她这样做是为了什么,她会给他带来麻烦,而他只能给她带来折磨。所有人和他的关系都是如此,没有例外。

    宣若看他又恢复了那种冷硬的态度,于是直接从剑里钻出来:“其实我跟着你,还有其他原因。”

    她发现魈有的时候有些硬的不吃吃软的,所以干脆主动出击,更进一步。

    魈刚想应她,却被她突然突到脸上的行为吓了一跳。她好像总是掌握不好这种尺度,离自己也太近了点,于是他后退一步:“请讲。”

    “你见没见过这样一个现象,刚刚破壳的雏鸟会把第一眼见到的生物当成最值得信赖东西,会模仿它,依赖它,直到自己可以独立飞翔。”

    魈皱了皱眉:“见过。”

    尚未长成的动物会得到先辈的庇护,如果没有这种惯习,许多族群都难以在严苛的环境中生存下来。

    宣若扯了扯自己身后的尾巴:“你看我现在,什么力量也没有,对现在的事情一点也不了解,像不像一只什么都不懂的小鸟?”

    “……”

    “我现在这么弱,恐怕连一个木棍丘丘人都打不过,还得多多依靠你的庇护才行。”

    魈看着她:“我承诺过会护你恢复力量,我不会食言。”

    宣若却说:“陪伴可不止力量什么的,还有心理上的关心呢。我记忆中只有古代璃月模糊的影子,这千百年里璃月发生了这么多的变化,身为观察着的你自然最懂,可是你从来都不跟我讲一句,只有我主动问你你才愿意回答几下。除了你之外,这么长时间也没有人跟我说一句话,你要是再不跟我说话,我都要寂寞死了!所以你起码要多关照我一点、多爱护我一点,要跟我多说说话,关心一下我的心理健康。”

    他多关注她一点,她多回报他一点,一来二去,这感情不就建立了嘛!宣若心里的算盘打得啪啪响。

    她跃跃欲试地看着魈,带着理所当然的意味。

    魈看着她笑盈盈的脸庞,像是被刺到一样,下意识地转过头去。

    他觉得自己好像惹上了什么麻烦,而且这个麻烦比想象中的更难甩掉,而且她说得这番话虽然本质上没什么道理,可是听起来却实在有理有据,他向来嘴拙,不知如何反驳。

    宣若看着魈冷漠的面庞,完全摸清楚了他心中的想法:“而且我知道你在怕什么,你不就是怕你身上的业障会伤害我吗?”

    她伸出手来:“别忘了我可是剑灵,不信你摸一摸,绝对不会受伤的。”

    魈看着她向前伸出的手,她的五指微微张开,这是一个毫无防备又坦诚的动作。

    他的手指轻微动了动,却没有伸出来,而是转过身去,留下一句话:“不要随意轻信于人。”

    她行事颇为大胆,他甚至觉得自己有些应付不来。

    他三下两下地跳开,很快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说不过她就跑路吗!宣若看着他的背影,想要去追,自己却没有办法脱离本体剑,只能看着他一点一点消失在夜色中。

    “你别把我落下啊!”宣若站在原地,徒劳地大喊,“魈,快回来接我!”

    早知道刚才就更大胆一点,直接揪住他的衣服,或者拉住他的手,起码不会像现在这样被扔在原地。她坐在地上,静静地等待他回来,四周寂静,只能听到蝉鸣声响,偶有夜风拂过树叶带来沙沙的摩挲声,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她的手一圈一圈的在地上画着,嘴里嘟囔着一些抱怨的话。

    画到不知道第几圈的时候,她突然回过头:“魈,你果然会回来接我的。”

    魈看着她,明明他悄悄地靠近她的背后,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她是怎么发现的?

    宣若喜滋滋地看起身来,重新钻回了剑里,声音听起来有些闷闷的:“你一靠近我,我心跳就会很快。”

    魈想把剑拿起来挂到腰间,听到她的话手一顿。

    “可能是契约在生效吧?你之前也说过,我们两个之间会强行共鸣嘛。”

    魈沉默了许久,而后轻轻嗯了一声,此刻他也感受到了这种共鸣,一下一下撞击着他的心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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