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她觉得它对她很是熟悉，她也一样。

    宣若感觉有藤蔓一样的东西在摸她的脸。

    它从她的下颌划过，再到她的鼻尖，又在她的嘴唇上流连，像是在品鉴她的脸，又像是在透过血肉摸她的骨骼，让她十分不适。

    “真是个好孩子，这么多年过去了，已经长得这么大了。”甜美的声音对她说，带有几分长辈对晚辈的怜惜。

    眼前的黑暗渐渐散去，她看清了面前的东西，一株螺旋生长的藤蔓，它深深扎根在泥土中，红色的血气翻涌着向上，从枝丫之间生长出一个巨大的眼瞳，此刻正一眨不眨地盯着她。她在它的眼睛中看到了她的影子，被收成小小的一倒竖线，像是被缩在了蛇瞳里，有种被锁定的死气。

    宣若皱眉：“你……”

    “你不记得我了吗？我是你的主人，也是你的母亲。”它的声音略带遗憾，“当年我在战争中陷入沉睡，是你趁机寄生在剑内，才有了这次唤醒我的机会。”

    它说完，又用它的藤尖来摸她的脸，宣若这才发现它的末端枯瘦，透着黑色的郁气，看起来十分缺乏滋养。

    她侧过头躲开了。

    “……”藤蔓的声音很失落，“你不愿与我亲近了。”

    它扭动着藤蔓，像是甩着自己的胳膊一样抽了回去：“不过没关系，你只是暂时迷失了方向而已，我愿意帮助你找回你原本的道路。”

    它的身体膨胀了一下，无数气泡从它的根茎中飞出，落到宣若的身上，发出啪嗒碎裂的声响。

    气泡中带着她这具身体的记忆，借此她也看到了自己本来的身份。

    她根本不是什么剑灵，而是眼前这个魔神的一个碎片。当年她受它的任命，趁着岁稔剑仙法力虚弱，趁机寄生在就剑内，与原本未成型的剑灵相互融合，成为一体，暗中蓄力等待反扑的机会。

    但是他们没想到的是，没想到岩王帝君带领人类一路披荆斩棘，连同了很多魔神击溃了他们原本的防线，将他们围攻清缴。他们被打得四处逃窜，有胆小怕事的甚至干脆躲了起来，连还手之力都没有，完全更别提什么反扑的机会。

    原本估计的时间点只能一拖再拖，连带着她一起在时间中磨损，逐渐忘记了原本的计划。

    直到她作为剑灵苏醒。

    看完这段过去，宣若站在原地，捂住了自己的额头，突然涌入的大量记忆让她的头很痛。

    “这么多年，你做的特别好。”藤蔓看她在原地一动不动，以为她已经接受了自己的身份，又伸出触角来摸她。

    “所以，魈这次突发旧疾，也是你的原因？”宣若问。

    “他原本就业障缠身，我只是动用了一点法力而已。”藤蔓洋洋自得，“这些年我一直在沉睡，每每有醒过来的想法就会被他立刻发现，然后又扼杀在萌芽之中，所以我一直在寻找机会，直到你出现在他的身边……”

    “你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你加上我，完全可以除掉他。”

    宣若忍不住打断：“他那么强大，你有办法对付他吗？就算我们两个加起来，也很难对付他吧？”

    藤蔓笑了：“每个人都有弱点，仙人也一样。这次他外出除魔放松了警惕，给我附着在他的身体上的机会，终于发现了他的薄弱之处。”

    宣若听它的语气不似吹嘘，应当是真的有什么把柄，于是道：“请讲。”或许她可以借机帮助魈减轻痛苦。

    它说：“他除妖清魔，也在累积杀业，每每梦中都会受魔神残渣的侵扰，虽然他自身强大，有抵御之法，但是却无法根除这种循环。”

    “但是这次我这次潜入到他的心脉之中，看到了他维系的内里空间，经年累月之下，魔神的怨念在他的身体中越积越多，远远看去甚至已进化成了一个人形。”

    “人形？”宣若皱了皱眉。

    “是的，看上去像一个人的摸样，具体是不是人我也不清楚。”藤蔓继续说，“而且那个人似乎还没有过多的自主意识，如果我们能趁机把控他为我们所用，不就相当于由内而外地控制了魈？再强大的仙人，也会变成我们趁手的兵器。”

    宣若被它话中的信息量震惊到。

    如果藤蔓所言非虚，那么魈的身体确实每况愈下，岌岌可危，而且它说的方法她目前完全想不到什么破解之法，估计魈自己也没想到自己身体中居然堆积出了这样的一个怪物，而且这个怪物就像一个不稳定的炸弹，随时都可以带走他的理智。

    她暗中思量着，她绝对不会与眼前的魔神为伍，但也要想办法救魈，所以现在还不是跟她翻脸的好机会，最好虚与委蛇一下。

    于是她问：“那需要我做什么呢？”

    “你和他有接触的机会，当然是趁机进入他的内里中去刺激那些怨念，然后彻底掌控他的身体。”它对她说，“我在你的食指上留下了一个传送空间，只要你咬破食指，就可以见到那个‘人’。”

    宣若看着自己的手，刚才她就是咬破手指才见到这株藤蔓的：“那我如何才能再见到您呢？”

    “可以用法阵唤醒我。”藤蔓拍了拍她的脑袋，“如果你能操纵那个人，就带他来见我吧，在事成之前不要试图与我联系。”

    它冰冷的触手从她的发丝上划过，然后顺着她的脸颊，抬起她的下巴，迫使与自己硕大的眼瞳对视：“至于为什么这么做，好孩子，你懂我的怀疑，我不能保证你完全信任我，所以我也要防止你倒戈，来保护我自己的安全。”

    宣若被它的眼睛捕获，浑身动弹不得，感觉自己如同一个弱小的蚊虫，飞到了蛛网中，然后被粘稠的蛛网裹挟，最终变为其丰厚的养料。

    “不要试图杀死我，如果我彻底湮灭了，你也无法存活。我们是一家人，痛在我身，我也会十倍的偿还给你。”它的话语十分轻柔，“也不要试图告诉魈，那样做没有任何意义，我虽然没有办法对付它，但是我很确定如何对付你。”

    它将它和她的生命完全绑在一起了，贸然行动她绝对会死，宣若冷汗直冒：“我知道了。”

    “知道就好，交给你了，不要让我失望，现在你去看看那个‘人’吧。”

    它的话音刚落，就直接从她的视野中消失了，周围又恢复了一片纯黑色，安静又死寂。

    藤蔓告诉她，只要咬破手指就会进入魈的内心幻境。也就是说一开始她所见到的一片漆黑就是在他的世界中，她看了看现在周边的景象，孤独、无声，没有一丝嘈杂和鲜活的气息。

    宣若试探性地走了两步，周围都是光滑而平坦的，没有一丝凸起，象征着主人一如既往的规律而又死板的人生，黑洞在视野深处无限延长，好像这样走下去永远没有尽头。

    她轻咳了一声，声音在空洞中回响着，这里似乎很狭窄，但是用手试探性地去摸总是什么也摸不到。

    她睁大眼睛去看，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幻觉，不远处似乎出现了一个人影，从身形上看与魈十分相似。

    “魈？”她试探性地叫了一声，如果是他自己，来到自己的内心世界也十分正常。她之前读过一些古书，如果神经专注而集中，确实可以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甚至还可以凭空建造属于自己的宫殿。

    那个人缓缓地回过头来，在彻底看清他的那一瞬间，宣若浑身的血都凝在了原地。

    不，并不是魈，他和魈只是长得一样。

    他穿着赤红色的衣服，手臂上墨绿色的纹身显得更加的张扬，浑身透露出嗜杀与好战的气息，表情也更加的冷漠。他转过身来的来的时候，身上的佩环叮当作响，她却没有感受到什么来自他的善意，而是弥漫出了一股恐惧之心。

    宣若登时手脚冰凉，在电光火石之间，她看到了他鹰隼一样的眼睛，直直地锁住自己的，像是盯上了什么猎物。

    这就是那位魔神所说的‘人’？

    宣若下意识觉得不妙，想要掉头就跑，却感受到身后一阵劲风呼啸，他以极快的速度追了上来。

    他的出招比他的身形更快，只一眨眼的功夫便劈了下来，宣若幻化出剑，直接抬手去挡，武器相撞产生的巨大推力让她不禁后退了一步，他十分用力，似乎没料到她会躲开，眯着眼睛打量了她一下。而她喘息着，心肺都随着震颤不已，也回看着他。

    “我说怎么感觉最近有谁能在看我，原来是你，阴沟里的杂碎。”他笑了，“你身上的味道让我恶心。”

    味道？宣若深呼吸一口气，刚才那个藤蔓告诉她是它的血亲，就说明她身上有魔神的味道。

    他的语调中没有一丝感情：“看来外面的‘我’很无能啊，连你都解决不了，不过没关系，我把你杀死了，说不定还可以进补呢。”

    他的话还没说完，鸢枪已经劈了下来，宣若连忙侧身去躲，他看自己一击不成，又接连补了好几下，却又都被宣若一一躲开。

    他这时才正视她：“……你很了解我。”他敢确定普天之下没有几人能躲过自己的招式，而且这个人似乎能提前预料到他下一步的行动。

    宣若深呼吸着：“这还是你教我的呢！”

    这里的红魈和外面的魈招式枪法完全一模一样，只不过眼前的人杀意更重，好几次宣若都以为自己差点躲不开，却还是倚靠着平时训练的本能堪堪躲过一劫。

    他冷笑一声：“油嘴滑舌。”

    他接连出招，手上的招式更加狠辣，宣若躲避不及，赶紧扭头，武器在她的脸上划出一道细长的血线，自己的鬓边的头发被锋利的刀刃削掉一根，落在了暗色的空间中。

    她跌落在地上，大口呼吸着，她完全没有出招的机会，刚才接连的躲避已经耗尽了她所有的体力。

    他提着和璞鸢向她靠近，利刃闪烁着寒光，眼瞳中的暗红更加明显，如同被血色浸染了一样，他盯着她，如同盯上了一块盘中餐。

    “我……”她的话还没说出口，就直接被眼前刺眼的光芒照亮了。

    “啧，我醒了，真麻烦。”他不耐地说。

    眼前的光芒越来越大，将一片漆黑映照的无所遁形。

    他的声音就在自己耳畔；“不过无所谓，下次见面，我会杀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