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若看着昏睡在原地的魈，深呼出一口气。

    她看向法阵中央，这里是阿卡拉蒙的长眠地，也是它的能量汇聚之所，地上的法阵是她布置了很久才化成的，此刻只需要输入一点力量，就可以召唤出它。

    她将魈移到法阵中央，拍了拍魈的脸，然后他的眼睛突然睁开，褪去了原本鎏金色的眼瞳，他的目光变得血红。

    宣若看他醒了，对他无声地笑了一下，他放在身侧的手指动了动，慢慢地唤醒这具身体。

    他目光灼灼地看着她，而她避开头去，将手撑在地上，不断注入法力，下一秒一阵红光喷薄而出，宣若用手遮在眼前，然后垂着头站起来：“您回来了。”

    阿卡拉蒙舒展开自己的枝条：“你是怎么把我召唤出来的？”

    “得到了他人的指点。”宣若恭敬低头，“您吩咐我的事情我已经做好了，您要的人我也给您带过来了。”

    她看向仍然躺在地上的魈，轻轻打了个响指，他就应声站了起来，如同行尸走肉慢慢地向阿卡拉蒙走去。

    他头发此刻全都散开了，发丝凌乱地掩盖住赤红的瞳色，走起路来摇摇晃晃，手无力地垂在身侧，如同一个即将失去控制的机器一样，发出痛苦的喘息声。

    阿卡拉蒙惊喜地叫了起来：“你掌控了他的身体？太好了，你做得很好！让他到我的身边来。”

    宣若下了几个指令，魈果真乖巧地向着它走过去。

    “你是怎么做到的？”阿卡拉蒙扭动着自己的藤蔓，挑起魈的发丝仔细观察他的表情，看见他脸色苍白，目光失焦的样子，打消了一些疑心。

    宣若乖顺地回答：“我欺骗了他。”

    “欺骗？”阿卡拉蒙呵呵地笑了起来，“你和他相处这么久，难道你也忍心？”

    她感觉到阿卡拉蒙在看她，它巨大的眼睛悬在她的头顶，目光几乎要将她的脊椎灼烧出一个洞。

    它依旧对她抱有怀疑，宣若继续说道：“不过没关系，为了您的事业，我可以做到一切。”

    她按耐住自己狂跳的心脏，改成单膝跪地的样子，双手交错在额前，再一次低下了头。之前她从古文化学者的研究里读到，这个动作可能表示的是它最初的仆从的姿势，用以表示绝对的忠诚。

    “您心中怀有远大的理想，为了这个目的，我愿意用我的血肉成就您的道路。”

    阿卡拉蒙不再说话，而宣若抬起头来，蓦然和它的眼睛对视。

    它茎干的眼睛上浮现了几条激动的血丝，好似下一秒就可以兴奋地爆裂开来。

    它伸出藤蔓的尖端，在宣若的头上轻点着，像是逗弄着绿植初生的嫩芽，毫不吝啬地进行着褒奖。

    “你做得很好，不愧是我最好的孩子。”

    她依旧保持着听从的姿态，感受着藤蔓擦过她的倒刺，细微的疼痛感绕着她的脸颊：“您以后想做什么，他就会是您最趁手的兵器。”

    她指了指魈：“和我一样，他会是您最忠心的仆人，我们会替您完成您想做到的一切。”

    阿卡拉蒙几乎抑制不住自己的喜悦，它让魈靠近自己，伸出枝条扼住他的脖颈，强迫他抬起头来。

    魈的表情依旧昏沉，他的头无法控制地向侧偏去，好像陷入了深度的昏迷。

    它扯着他晃动了几下，而他只是像风中摇曳的烛火，头颈无力地摆动着，完全没有清醒过来的趋势。

    阿卡拉蒙拉着他靠近，仔细观察着：“怎么回事，他怎么还醒不过来，你过来看——”

    它的话音戛然而止，下一秒一阵寒光闪过，只听噗呲一声，鸢枪已经插进了它的眼睛中。

    “魈”面色冷静地将鸢枪拔出来，青紫色的汁液立刻喷溅出来，他的动作太快，阿卡拉蒙的藤蔓僵在原地，好像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而他的痛觉比意识更先反应过来，枝干上立刻结上了一层泛光的鳞甲，想要抵御突来的袭击。

    与此同时，宣若痛得几乎跌坐在了地上，她感受到了心脏被贯穿的痛，阿卡拉蒙之前告诉过她，她会感受到和它一样的痛觉，在它被处决时自然也会面临濒死的痛苦，虽然她的□□上没有受到任何伤害。

    “你、你们！”阿卡拉蒙痛苦地大叫起来，“你居然敢背叛我！”

    疼痛摧毁了它的理智，它开始疯狂地攻击，宣若从未见到这么多枝条从它的身体里抽出来，它们飞快地飞舞着，几乎蒙蔽了整个夜空。

    它的眼球几乎要炸开：“既然这样，你们都去死吧！去做新大陆里的尘土，和所有人类一起化成泥沙！”

    “魈”不理会它怒吼出的疯言疯语，他轻盈地跳开，手掌一握，无数光芒立刻从他的掌中溢散出来，如同细针一样裹在阿卡拉蒙的周围，紧接着密密麻麻地落下来。

    宣若疼得直抽气，侧身躲过阿卡拉蒙的攻击，大声喊道：“眼睛是对的！”

    “魈”看了她一眼，不再避战，提枪直冲着它的眼睛而去。

    宣若之前就有一个猜想，如果说痛觉可以同步，是不是她可以依据这点找到阿卡拉蒙的弱点，她最脆弱的地方就是心脏，如果可以对它造成致命伤，那她的身体一定可以同步给出反应。

    她会用这一点帮助他尽快结束战斗。

    他的动作很快，阿卡拉蒙的惨叫声几乎不绝于耳。

    宣若捂着心口站在原处，眼睁睁地看着四周的藤蔓凋零、枯萎然后干瘪，像是被抽干了水分的植物，它将所有枝条都收了回去，从嫩绿变成枯黄，也不过短短几秒的实践，在两人的目光下，它最后变成了一株小小的幼苗，平静地插在地中。

    她深呼吸一口气，走上前去，幼苗接受着她的摩挲，在她的掌中颤抖着。

    她笑起来，哪怕是曾经叱咤风云的魔神，失去了力量之后，也会产生害怕的情绪。

    宣若摆了摆手，对魈说，确切地说是对霸占了魈身体的红魈说：“交给你了。”

    红魈没有拒绝，他弯下腰来，很快将它的力量吸入了自己的身体里。

    他站起身来，眯了眯眼睛，然后看着宣若：“那你呢？”说好了也会给他送死的。

    “等一下，难道你连这点时间都等不起吗？”宣若摆了摆手。

    她再次来到了法阵中心，双手按在地上，这次她注入了更多的法力，原本寸草不生的土地开始发青，继而长出了嫩绿色的新芽，而后开始逐渐地成长、蔓延，整个森林如同枯木逢春，被浓郁的绿色覆盖。

    整个森林在她的法力下，慢慢地恢复生机与活力。

    红魈站在原处，看着脚下原本黑色的土壤被青绿覆盖，生出了一点迷茫的情绪。

    他想起自己生长的那个世界，从混沌之初到有意识，他目睹那里一点一点产生了变化，起初漆黑无边界的世界，到生出的绿草红花，还有潺潺的细流与巡回的飞鸟，他每每站在溪水旁边，贯穿自己的是一种从未有过的情绪。

    他能感受到他的情绪来源于另一个自己。

    喜悦、快乐、幸福，因为她而产生，他是在场者，也是观众，因此无知无觉地体会着。

    那他现在在干什么，他要终结这一切吗，要杀死这个教他快乐，给他幸福的人吗？

    他张了张嘴，想要祈求一个答案：“你——”

    而她已经款款起身，整理好自己的头发，露出自己纤细的脖颈，完全引颈受戮的姿势：“你来吧。”

    他站在原地没有动，又一个疑惑挤占了他的想法，对这些情绪的忐忑，想要继续下去的欲望，他都和另一个自己一模一样，所以他才理所应当且毫不动摇地以为，他们就是一个人，就像是阳面与暗面，他们共生着，谁都无法摆脱对方。

    问题是，她是这样想的吗？

    “不是说要杀了我吗？”宣若抬眼看他。

    他不为所动，还在被疑惑缠绕，好半天都没有反应。

    “我在想……”

    她却猛地打断他：“不要想了！”

    “你不是说想要永久地占据他的身体吗，只要杀了我，我奉献出的力量，足够让你实现这个愿望，从此以后，你就可以彻底拥有自由了。”

    他被她的话说得清明了，飞出笼的理智立刻回归，摇了摇头：“对，我就是这么想的。”

    他伸出手，一根细微悠长的丝线从他的掌心钻出，而后穿过她的脖子，环绕了几圈，而后另一端又回到了他的掌心中。

    这跟掌握着她生命的丝线此刻握在他的手里，只要他稍一用力，就可以剥夺她的呼吸，夺走她的性命。

    他不该有片刻的犹豫的。

    但他犹豫了，他的目光再次汇聚到她的身上，而她若有所感地张开了双臂，眼光朦胧，又一次无声的微笑起来，好像要给他一个拥抱。

    拥抱、肢体接触、呼吸。

    荷叶、露珠、微甜的香气。

    另一个他做过很多遍这种事情，触感也刻在了自己的脑海中，而和触觉关联的是记忆，记忆都是属于他的，如今再次不受控制地闪回。

    他后悔了，于是走上前去，紧紧抱住了她：“我不想……”

    而在肢体接触的下一秒，宣若整个人开始爆发耀眼的光芒，这光芒带有强烈的刺痛，如同针扎一般刺进他的身体，他被这光芒刺痛，被迫闭上了眼睛，而后发觉自己的身体变得轻盈，脚下开始消失，渐渐整个身体都像灰尘一样分散开来，如同被清除的污垢，身体开始逸散。

    他正在消失。

    他还来得及震惊，因为他发现宣若也在跟他同步消散，甚至消散的速度比他更快，他还没来得及拉住她的手，她就已经湮灭在了空气中。

    他的怀中只剩下了星星点点的尘埃，散发着莹白色的光芒，像是幽暗森林中发光的萤火虫，轻盈地围绕在他的身边。

    她的声音在这里环绕：“怎么样才能清除你呢？我想不到，所以只能用这个方法，以我的身体作为媒介，发挥作为剑灵的力量，让之前所有积累的业障全都消失。”

    “我的目的从来只有一个，帮助他实现愿望，除此之外，我都不在乎，尤其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