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嘲

    宣若被焰色的火苗惊醒。

    她睁开眼睛,发现自己依然倒在帐篷里,窗外焰光大盛,本应是寂寂无人的夜晚,此刻却跳动着橙色的火焰,仿若点燃了巨大的花灯一般明亮。人群慌乱而无序地逃窜,脚步声从大地的震动中传来,再迟迟地传到她的耳朵中。

    四周都是嘈杂而喧闹的声音,嗡鸣无序地流进她的脑袋,她摇了摇头,尚且不清醒,完全不知道了发生什么事情。

    宣若尝试着抬起自己的手,发现依旧绵软无力,药效还没过,她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她尝试用嘶哑的嗓子叫了几声,不论是帐篷里还是帐篷外都无人应答。

    大家都在慌乱地奔逃中,已经完全把她遗忘了,宣若生怕继续呆在这里会出什么事,赶紧用后背抵着墙,用支撑点一点一点蹭着自己站起来,然后再找到相对锋利的桌角去地磨绑在身上的绳索。

    愚人众绑她的时候显然废了不少心思,她一个人完全解不开这个结。

    她深呼吸几口气,在想要不要就这样算了,直接这么跑出去,跑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在找人帮忙解开,可是外面这么多人,她生怕自己这样一瘸一拐地出去,一不留神就会被踩成肉泥。

    就在她还在努力尝试接身上的绳索的时候,帐篷门突然打开了。

    她的身形一顿,还没来得及转身,那人的声音比他的人更先到:“呦,原来被关在这啊,可让我好找。”

    “凯亚!”宣若惊喜地转过头。

    只见凯亚笑眯眯地从门外走进来,他的姿态十分轻松,仿若外面嘈杂的情形完全与他无关。他走上前来,先是不紧不慢地打量了她一圈,而后感叹道:“居然真的是本人,说实话,远远看到你的那一眼,我还以为我和迪卢克一样出现幻觉了呢。”

    “现在没时间解释这个。”宣若用眼神示意了一下身上的绳索,让他给她解开。

    凯亚一边解一边感叹道:“不过话说回来,你还挺大胆的嘛,一个人就敢这样行动,比几年前更冲动了。”

    绳索松开的一瞬间,宣若瞬间脱力,整个人一下歪在了他的怀里,凯亚的身体一顿,顺势将她托起来,用一个半支撑的姿势搂住她,让她整个人重新站起来。

    宣若苦笑一声:“麻醉剂的药效还没过。”她现在两腿发软,完全没有什么力气。

    凯亚刚想说什么,却被她猛然打断:“先别管我了,你看到迪卢克了吗?”

    他淡淡地瞥了她一眼:“没看到,但是也看到了,外面这么大的火,你以为是谁点的?隔着半个蒙德都能看到那只火枭在天上叫,除了他也没人有这个实力了。”

    “那就好。”看来迪卢克已经完全恢复了,那就不用她担心了。

    他伸出手,想要他拉住他:“瞧你现在这个样子,我先带你出去吧。”

    宣若嗯了一声,将手搭上他的。看来事情都很轻松地解决了,真是再好不过,她的心中十分喜悦,而后又不经意地问道:“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其他骑士团的人呢?”

    她心里还想着那位长官所说的陷阱,生怕大家遇到了危险。但如果凯亚已经完好无损地出现在了这里,那说明骑士团的人已经察觉了愚人众设置的陷阱了吧?

    凯亚的手一顿。

    宣若若有所感地抬起头看着他,而他也回望着她,露出和初见那天撒谎被她戳穿一样的表情,讥诮但又轻松的神色,即便是突然被戳中软肋,也毫不露怯的神情。

    他笑了:“泊拉,你果真是最了解我的人。”

    宣若的声音骤然大了起来:“你识破了那个计划,但是却没有告诉他们……”

    她下意识地想要将手抽回来,却被他直接反扣,更加用力地握住,将她直接扯到自己的身前。

    他的身后是一片无灯的漆黑,眼眸却倒映着窗外燃烧的焰火,平时都是笑意盈盈的一个人,不笑的时候却发散着一股阴寒的气质。她被迫抬起头看他,他的身形比几年之前的更高,而且身材也更加挺拔成熟了,在如此迫近的距离下,她猛然意识到凯亚早已不是几年前的那个人,他和迪卢克一样,都在她看不到的地方悄悄地蜕变了。

    他的声音低沉:“我和你不一样,泊拉,你是医生,不忍心看着那么多人遇到危险,因为危险意味着死亡,意味着痛苦和别离。”

    “但我的想法和你完全不同,骑士团里面有内鬼,我一直都清楚,但是却找不出来。这次集体行动恰好是揪出内鬼的好机会,我已经派人盯着在上级的命令下,是否有人会临阵脱逃或者犹豫不前,等到他露出马脚就可以直接将他抓住。”

    宣若沉默许久。

    她想起了年少时在目睹魔麟病病人死亡后,在心底偷偷立下的誓言,这样高风险的事情意味着更多的不可挽回,她的这种想法注定和凯亚背道而驰:“但是你不知道愚人众到底会设置什么陷阱,你的队员究竟会遇到什么危险,为了达成目的,你可以将自己的队员置于险境……我理解你,但是我不会这样做。”

    凯亚“哈”了一声,像是一种嘲讽,更像是一种自嘲。

    “是啊,你不会这样做,你和我不是一路人,你总是和迪卢克更能说到一起去。”

    宣若皱眉看他,凯亚冷嗤着,像是突然露出尖刺的的刺猬,将原本轻松惬意的外表完全收回,毫不留情地对她展现着自己的尖锐。

    两个人这样僵持着,过了许久,他才拉住她的手:“走吧,此地不宜久留,有什么话以后再说。”

    宣若刚走出帐篷,就看到了从道路尽头燃烧起的火枭,从平地直起直冲云霄,迪卢克的身影在跳动的火光中,红发几乎与火焰融为一体,隐隐约约地看不真切。

    宣若担忧地看着他,而凯亚则垂头看着她。

    像是等着她看够了,凯亚才在她面前弯下身来:“你走路不方便,我背你吧。”

    宣若看着他的脊背,突然想起小时候,凯亚和她一旦产生冲突,从来不吝啬自己的行动,并且每次都是主动和她道歉和好,然后再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继续嘻嘻哈哈地和她玩。

    她嗯了一声,而后趴在他的后背上,任由着他背着自己慢慢走。

    她将头靠在他身上上,他的声音则从她的胸前传来:“放心,迪卢克不会有事的。”

    “我知道。”

    “你一直都很相信他?”

    宣若察觉到他语气中的不对劲:“为什么这么说,难道我对你没表现出信任吗?”

    他笑:“你对我是不一样的信任。”

    她不答话,而是默默地靠在他的身上,凯亚的身上散发着一种清冷的气息,混杂着一种特别的木制香气,让宣若想起来小时候用来塞葡萄酒的木塞。克利普斯老爷每开启一瓶新酒的时候,就会将木塞拿给她闻一闻,那种浸润了酒香的松木味道,她格外的喜欢。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们离愚人众的营帐越来越远,火光被他们甩在身后,转而代之的是宁静的黑夜。他们已经出了雪山,即便是夜晚也变得与众不同,配合着夜晚特有的蝉鸣声,凯亚的脚步声踩在草地上,发出柔软而轻微的声响。星星在她的眼前晃动,仿佛从天上掉下来了一样,她定睛一看,才发现只是围着他们转的萤火虫。

    过了一会儿,她说:“我感觉我恢复的差不多了,你放我下来吧。”

    凯亚嗯了一声,然后放下来让她自己走路,却还是握着她的手。

    宣若想起克利普斯老爷:“之前迪卢克父亲地那件事怎么样了?”

    凯亚纳罕地看了她一眼:“伊洛克督察长被处罚撤职,克利普斯老爷的声誉也恢复了。”

    “你居然连这件事都不知道?”凯亚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问,“这么多年你去哪了,去提瓦特之外敲钟了?”

    他果然还记得那晚自己念叨着钟声那件事,宣若打着哈哈搪塞过去。

    “你当时告诉迪卢克你要去游学,却在短时间内消失的无影无踪,而且这么多年都没有来一封信,恐怕迪卢克自己都不相信你说的话。但是如今你却莫名其妙地出现在了龙脊雪山,还被愚人众抓了,真是离奇的发展……”说到这里,他嗤笑一声,“不过那家伙现在表现得跟个冰块似的,谁知道他心里怎么想的。”

    她说:“确实有十分紧急的事情,我当时必须离开,去龙脊雪山也是为了考察,结果不小心就被愚人众抓走了。”

    “你做了什么你心里清楚。不过容我提醒你一句,迪卢克可不像我这样通情达理,他这几年的性情越来越古怪,有时候甚至大半年都见不到一次人影,对于我他也是那种爱答不理的态度,谁知道对你他又会怎样呢。”

    宣若小声嘟囔了一句:“我觉得你们还是小时候的样子比较可爱。”

    凯亚却听到了,他说:“没有人会一直停留在过去,那只是一种美好的愿望而已。”

    离蒙德城越来越近,凯亚出言挽留她:“今天这么晚了,就先别回晨曦酒庄了。刚抓捕的那些愚人众要进行审问,我需要你的帮助,就暂时住在骑士团里吧。”

    “正好趁这个机会,你好准备一下如何和迪卢克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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