萌发的种子

    几个人吵吵闹闹地回到了高专。

    “杰。”海月遥头顶着醒目的大包,拉住了正准备回宿舍的夏油杰,“等下有时间吗?有些话想跟你说。”

    “现在就有空。”夏油杰一怔,随即一抹温润的笑意在他脸上绽开,“要边走边聊吗?”

    以前,海月遥有时会突然拉住他,跟他分享她那些奇特的想法和奇葩的冷知识,比如咒灵的身体构成迷因,或者章鱼有三个心脏之类的话题。

    大部分时候其实都很有趣,偶尔有听不懂的,夏油杰也不会打断她,只是默默听着她一个人输出一大段。毕竟对于海月遥来说,她只是单纯地分享给亲近的人,不需要得到回应。

    两人漫步在洒满林荫的小道上。

    夏日的黄昏总来得更晚,现在仍是白昼的主场。疯长的枝桠为七月的艳阳投下斑驳的树影。周围的一切噪音似乎都被这片浓绿所隔绝,只剩下两人之间的寂静。时间仿佛也在这宁静中停滞。

    “杰,你想知道那天晚上为什么会那样吗?”海月遥在夏油杰的前方不紧不慢地走着,她的声音平静而清晰,随风轻轻传来。

    夏油杰的思绪被拉回到半个月前的那个夜晚。

    “想。”他坦诚地回答。

    多年的默契让他们无需多余的客套——海月遥总是对形式化的社交程序不以为然,即便他问出“能够告诉我吗”,得到的回答大概也只是“是你的话没关系”。

    果然,杰还在意那件事。难怪他一直频繁地看向我。海月遥心中的猜想得到了夏油杰的回答的证实。

    “其实,我也不太清楚自己为什么会哭……”海月遥斟酌着话语,“杰,你也知道,我是6岁的时候来到日本的吧?”

    “实际上,我的记忆也是从那时候开始的,之前的事情我全都无法记起。”

    “我明白,很多人小时候的事情都不记得。根据认知神经科学,人在三岁前,大脑的海马区和前额叶发育尚未完善,难以形成记忆,而有些人这种失忆状态会持续更久,可能直到七八岁,甚至青春期。”

    夏油杰静静地听着她平静的叙述。

    “但我与他们不同。我6岁之前的记忆完全没有痕迹,而6岁之后的记忆却异常清晰,大部分我都能回想起来。”

    “有长辈告诉我,是因为抚养我的祖母去世,所以我过于伤心,选择了遗忘。”

    “可是,杰。”海月遥停下了脚步,转身看向他,清澈的蓝眸一望见底,“我感受不到那种伤心。”

    七月的微风轻拂她的发梢,斑驳的光影在她的眼底闪烁。

    “所有人都说我应该伤心,但我一点也不难过。”

    “那天测试的时候,我想起了四五岁时的片段,那种感觉……是开心?还是害怕?”海月遥皱了皱眉,似乎在寻找一个恰当的词来描述。

    “然后,我就什么也感受不到了。”

    她轻拍着手掌,将注意力拉回现实:“这些就是全部了。我本来想自己先理清思路再告诉你的,但到现在也没什么头绪。”

    海月遥语气轻松地总结道:“抱歉让你担心了这么久,现在已经没事了。这就是我想说的。”

    她的脸上毫无波澜,就像她以前分享那些关于棒旋星系的无聊笑话一样,只是单纯地陈述事实,并没有期待任何回应。

    然而,夏油杰却感觉她像是在向他提问,或者说只是他一厢情愿地想要为她找到答案。

    “介意和我再走一段吗?”夏油杰缓步走向她身侧,在得到海月遥的回答后,两人又漫步在校园内,不过这次是并肩而行。

    “小遥,你希望再找回小时候的记忆吗?”夏油杰温和地问道。

    海月遥游离不定的眼神从沥青路上的碎石子移到夏油杰,她看不清他的神情,只能瞥见他流畅的下颌线和随风飘动的碎发。

    他为什么要问这些?海月遥生起几分茫然,但也很快转移到问题本身。

    她完全不记得那段时光,但闪回里抚摸着她头发的手掌却带着让她贪恋的温度。即便记忆已逝,她仍觉得那是一段美好的过去。

    海月遥推断着自己真正的想法:“应该是希望的。”

    “那么,小遥对那位祖母是怎么看的呢?”夏油杰的声音里带着一种循循善诱的意味,“不是别人的评价,而是你自己的看法。”

    海月遥低着头,陷入了更长时间的沉思。

    夏油杰眼角余光捕捉到了她白皙的后颈

    他深知海月遥对自己情绪的一向的漠视,她不擅长应对,所以总是选择逃避与忽视。

    夏油杰以前总是会设法帮助她平复那些泛滥的情绪,让她渐渐恢复平静。

    然而,并非所有情绪都会随时间消退。有些情感像种子,深深植根于心脏之中,一旦梅雨季节到来,它们便随血液流动,扎根全身,带来隐秘而又持续的胀痛。

    最终,这些被忽略的种子发芽,因缺乏适当的呵护,在阴雨中枯萎,成为无法消除的烂瘤。

    但现在夏油杰也不清楚这颗种子究竟藏身何处,因此无法给出明确的指导。他只能默默地陪伴在她身边,手持铲子,一同在茫茫大地中傻傻地寻找。

    “我不知道她是怎么样的人。”海月遥最后开口道。

    在原本的游戏里,她现在的祖母也只是她当时操控的角色,而现在却变成了活生生的人。抛开过去的经历和他人的评价,她几乎没有任何关于这位祖母的记忆。

    祖母可能是冷静而严厉的,因为她让四五岁的海月遥参加波纹训练;也可能是温柔而体贴的,因为她特意为自己打造了最适合的武器,为她铺好了未来的道路……

    人是多面的。海月遥不想在缺乏了解的情况下,轻率地给祖母贴上标签。

    不论祖母是怎样的人,“但我应该是喜欢她的。”她的潜意识里没有给这位祖母贴上任何负面的标签。

    “小遥,你是因为遗忘了她而感到伤心吗?”夏油杰思索片刻后,向海月遥提出了这个可能性。

    海月遥的脚步停下了。

    她总是分不清心中芜杂的情绪,只能通过可怜的逻辑来拨开层层荒草,推理自己应该存在的情感。

    在那个回忆的片段里,她感受到了许多复杂的情感,唯独没有悲伤。而现在,当她单独想起那位祖母时,也没有感到任何伤痛。为什么这两种并非蓝调的情绪会在她心中交融,形成沉郁的暗蓝色调呢?

    多年过去了,她心底的痛苦是否还会是因为亲人的逝去?尽管她什么都记不得?

    那是否是因为失去了重要之人的记忆而感到遗憾呢?

    过去的、现在的、未来的,漫无边际的思绪在她的脑海中翻涌。

    夏油杰静静地站在海月遥身边,耐心地等待她的回应。

    “……的确有可能。”她的逻辑让她认为这段情感是合理的。

    “那样就太好了。”海月遥轻松地垂下肩膀。

    夏油杰对她这突然的感叹感到困惑:“为什么这么说?”

    “如果伤心是因为遗忘的话,那这个问题就不再无解。”海月遥轻轻抬起眼帘,注视着夏油杰。“物品总是承载着回忆。我能从那把剑上回忆起过去的片段,那么其他回忆也许能从那些零碎的东西中找回。”

    海月遥从高领中勾出脖子上的银链,蓝宝石戒指随之晃动,散发出璀璨的光泽,与她眼中的光芒相呼应:“而她也把这些全都留给了我。”

    “只要没有消失,我就能找到它。”她语气中充满自信,仿佛想证明自己的能力,继续说道:“我的记忆力很强的。杰,你还记得那些照片吗?我到现在也能回忆起每一张拍下的情境和心情。”

    那些照片……?夏油杰回想起她以前展示过的自己的照片,一时间感到有些微妙的不自在。

    “即使不是这个原因,当我找回更多记忆时,我也能更接近真相。”海月遥并未察觉到他神情的不自然。

    “而且到时候杰也会向现在这样帮我的,对吗?”海月遥虽然迟钝,但也能体察到夏油杰内敛的温柔。而在她对未来的设想里,永远都有夏油杰的身影。

    不是挚友的话也没关系,她只要能一直在他身边就行。她卑劣地向温柔的他索取承诺。

    夏油杰注意到,海月遥的双手轻松地背在身后,搭在一起,上身微微前倾,歪着头,圆润的猫眼正专注地打量着他,仿佛在寻找某个答案。

    “……如果你需要的话。”他最终这样回复道。

    “谢谢你,杰。”海月遥唇畔漾起一抹笑,神情柔和下来。

    夏油杰只觉得她眼底泛起一片浅海的波澜,自己的身影倒映其中,就像是泅泳的游鱼,沉沦在这清澈的薄蓝色里。

    自己本来压抑在心底已久的种子仿佛被水色滋润,迅速破土,发芽,开出艳丽的花,伴随那些亲吻着她脸颊的点点流金一起摇曳。

    太好了,海月遥暗自庆幸。

    太糟了,夏油杰感到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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