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6 章

    好像在漂浮,被冷水托举着,随波动微微起伏,但很平静,很舒适。

    平衡突然被打破,先是双腿沉下去,然后像是被拖住,身体一寸一寸沉入水底根本没耗费几次呼吸。

    双臂无助地扑腾着,却眼见自己被深不见底的死潭吞噬。头部一下子整个扎入水中,骤然变化的压力让双耳轰然一紧,眼睛也难受得不敢睁开,最后才是窒息感……

    猛然梦醒,黑暗里,视线还很模糊。吟想要起身让呼吸顺畅一些,却好像被压制得动弹不得,似乎只能把刚刚在梦里水中的挣扎过程再在现实的床铺上重演一次。

    挣扎中,压在身上的斩魄刀掉下来,吟骤然失去阻力物理意义上起猛了,下一个动作就是反手捂腰,但视线难以从落在一旁的胁差上移开……绝对是雨中仙这家伙搞的鬼吧?虽说她现在几乎“转职法师”很少精进斩魄刀是有些过分,可不理她就算了,怎么还搞这出鬼压床?

    头又疼了起来。

    她已经好久没睡过一个安稳觉了。自从那次顶着痛到爆炸的头急急忙忙从大灵书回廊出来,她就再没摆脱过噩梦。

    疲倦固然伤身,梦中难以预料的死法却更伤害心理健康。于是,继童年被关小黑屋后,吟再一次陷入严重的睡眠问题。

    得到“真相”确实遏制住思维这匹脱缰野马,却又放出紧追不舍的猛兽。生存的紧迫压力几乎要把她拖垮,可她却只能装作无事发生,甚至为了遮掩倦容憔悴开始用脂粉掩饰。

    独自在夜色里梳洗、遮瑕、沏茶,做好一切准备活动,吟开始默默练习书法——她要恢复到能开发鬼道或者处理公务的脑力状态还需要几个小时,至于修习斩术之类的高强度运动,她实在担心自己猝死过去。

    侍女来提醒,吟才放下笔。用鬼道照明的房间亮度稳定,她根本没发觉外面的天色变化,已经到了清晨。

    崇羽刚刚结束四十六室为期两周的封闭会议,这次吵这么久大概有六番队新任副队长一职决断的功劳。上次这样吵两周的任命还是因为现在的十番队队长日番谷——流魂街出身、过于年轻。不过这两次都比不上之前真央施药院换总代那次,这些大小贵族碰上切实利益哪可能轻易松口,各怀鬼胎吵了将近一个月。再这样发展下去,哪天崇羽在清净塔居林住上两三个月她也不会惊讶了。

    ……那样更好。虽然她的演技已经可以勉强应付日常交流,可这种提心吊胆、费心费力的会面还是来得少些比较好。

    会面本身倒也没什么,无非是给崇羽汇报这段时间处理的各种事务,就像现在,吟根据事情重要程度简述处理过程,崇羽快速翻看她带来的公文时而点头。

    吟的汇报结束,就换成崇羽交代她最近需要关注的势力、要达成的目标,但这个结果是在怎样的博弈下产生的,崇羽一概不会告诉她,更不会培养她上桌参与——她只需要做个高效的执行层。

    她的人生也一直是这样过的,被命令、被灌输、被推着走,连被挤进局都后知后觉。所以,在现在这个需要她自己精心筹谋、迅速决断的时刻,她才这样犹豫不决、脑袋空空,只能每天安慰自己,她现在的蛰伏是为了扩大自己的实力。

    就像她在远山家被当成崇羽的势力,这些年从真央新招来的人员也被当做吟的势力,为了在关系户盘根错节的封印司站稳脚跟只能完全听命与吟。而吟也一次次制定有利于他们的规则,无需特别提拔就完成对封印司的换血。

    可无论是与护廷十三队还是远山家相比,现在她自身这点力量都不够看,对目前局势的把控也几乎没有。明明知道继续维持现状也难以取得质的突破,只能一直作为棋子在夹缝中求全,但除此之外她并不能找到什么比现在更好的积蓄力量方式,以至于她被难言的压力逼迫着不得安眠。

    这次的会面已经进入尾声,本该直接进入大约不会超过三句半的“嘘寒问暖”阶段,可大概是崇羽没能在四十六室会议上达成理想结果,心情烦闷,只是一次次用手指敲着桌上的任命书,节奏因不满逐渐混乱。

    作为体贴的好妹妹,她应该提供一些情绪价值,可她实在没有对着知晓真相后随时可能关押甚至杀死自己的人设身处地的心理素质,只能把话头引到显而易见的原因:“六番队副队长空悬许久,这次也算尘埃落定。”

    崇羽冷哼一声,“朽木白哉一贯的奇特喜好,”说到这里,崇羽突然抬眼与沉默的吟对视,语言上再加一码:“总喜欢去流魂街捞野狗。”

    自从吟和白哉和好,崇羽就开始一次次试探她的底线,似乎很担心她有吃回头草偏向朽木家的倾向。吟也不知道崇羽现在比从前频繁得多的感情牌是否也是试探或者拉拢的一环。幸因如此,她已经不会像最初那样轻易被不需要付出任何实际成本的“关心”打动,近乎本能地恨不得把能拿出的一切都掏出来。

    回到这次的话题。吟必须表明自己的立场绝不是朽木家、朽木白哉、六番队或者任何不是远山家的答案。但她前几天还趁着崇羽在四十六室开会跑去朽木家蹭吃蹭喝,总不好跟着崇羽踩一脚,太虚伪刻意了。说崇羽不会安排人监视她这种需要警戒的行为她是不信的。

    吟一时想不到好的应答方式,只能先埋头看准副队长的履历暂时不搭话。

    阿散井恋次,出身南流魂街78区(白哉怎么还真可着这一个区捞人),真央毕业综合成绩还不错(但鬼道成绩惨不忍睹),毕业后进入五番队但很快被转入十一番队……

    吟终于找到了可以借题发挥的地方,在心里舒了一口气,嘴上却似乎只是随口吐槽:“我倒觉得白哉眼光不错,在五番队待不下去的人,一定很有想法和行动力。”果然还是借机拉踩蓝染一下更像个人畜无害的恋爱脑。都这种时候了,比起暴露本相还是来点人设更稳妥。

    听到后半,崇羽脸上的表情果然多云转晴,只当吟新仇胜旧恨,两害相权取其轻。虽然吟当时没直接问蓝染,可过后从崇羽的表现、其他人的议论里也也能窥见,蓝染那家伙最后用催眠定下的剧情走向是:不为权势所动的蓝染队长对远山家的种种威逼利诱拒绝干脆,骄纵任性的远山家公主恼羞成怒否认单恋,远山家一计不成只得罢休。真是方便的能力。

    她如果有蓝染的镜花水月那样方便的能力,一定不会像现在这样被局面裹挟着无从下手,最起码可以天衣无缝假死脱身。可仔细想想,她会落到如今的境地也完全是被同样具有类似颠倒黑白能力的斩魄刀“晓梦”促成……幻觉系斩魄刀一生黑,幸好雨中仙不是。

    吟照例把处理完的公务上交后从崇羽那里换了一堆新公文,又是周而复始的劳碌,离开之前崇羽倒是问起她最近有没有新开发的封印术或者其他鬼道。

    之前吟为了在闹市区批阅公文开发给书本保密用的封印术,保证一旦封印使用者的灵压离开,书本就会合上。某次提交公文前吟忘记撤走封印,然后就被崇羽要求教了他使用方法。崇羽这个封印术天才倒是学会了,可再往下推广到他的几个心腹时,却只学会了一个。

    不过,吟最近在研究的课题并不适合崇羽:“最近我在类比献祭肢体提升攻击力的破道,研究献祭血液能否提高缚道束缚力,目前已经确认这个方向走得通,在开发适用的新缚道。但恐怕这次的成果推广起来会比书本封印那次更困难。”

    但崇羽似乎既不关注实际推广,也不关心他的千金之躯是否有使用场景,只是对“研究鬼道”本身饶有兴趣。

    回去的路上,吟的头脑里充斥着这种时候不该有的想法:或许,她的半血缘兄长曾经和她一样,在尚有父母庇佑时更喜欢往研究室而非权力场里钻。可他本不该这么早结束的安稳日子还是被毁掉了。

    母亲的罪,她的原罪,终究会遭报应吧?现在她提心吊胆的生活正是因果报应吧?东窗事发之时她会被远山家真正的成员们怎样处理呢?

    ……无论答案是什么,她都不能毫无准备坐以待毙,去赌从一开始就视她为灾星,对她本就没有什么感情基础的“家人”们的想法。

    在自己身上加码终究只是增加不被清算的概率,这是下策。对于她,上策是遥不可及的:指望总队长失忆、母亲的斩魄刀在尸魂界的影响永远稳固、远山家在至少她身故之前都别再更进一步……没有任何一件是现在的她能影响的。

    至于中策,大概是找一个合适的位置戳破蛋壳,让局面碎成相对利好自己的样子。可她并没有对现状的全局视角,而有视角的几个人她又不敢去打探。不过,应该也不只有和她利益相关的人……不知道无间里那位重犯这次还愿不愿意帮她一下。

    自从吟开始接手远山家事务,就知晓了许多贵族家族往事,对痣城双也的底细也算了解。痣城家是靠武力起家,后人却醉心搞钱,被其他贵族家族分食时毫无反抗之力。痣城双也被家中唯一希望重振武道传统的姐姐舍身相救,目睹凄惨场景觉醒斩魄刀力量。

    现在想来,他当年特地引吟见面,应该是因为吟让他想到了同样是家中唯一一个沉迷于提升战斗力成员的姐姐。只是不知那时痣城对早逝姐姐的投射,如今还能否照应到已经与当年相去甚远的吟。

    而且,远山家先祖当年虽然并没有参与到对痣城家的迫害,可远山家后来趁着那些家族被暴走的痣城双也杀掉重要成员后趁火打劫也发了一笔横财,在后来痣城成为十一番队队长展现出卓越能力后也对他颇为忌惮,最终促成四十六室以莫须有的罪名批捕他。

    现在也没人知道痣城双也为何主动投案,可他始终融合着瀞灵廷的卍解也让所有知情人忌惮。毕竟,他随时都可以看到瀞灵廷所有人的一举一动。

    似乎连时间都不愿光顾无间。这里的一切都没什么变化,连人都是一成不变。面前这位重犯被关进来的时间比吟的年龄还要大,但看上去还是当年那个青年。

    从现有情报来看,痣城双也行事有一套他自己的理论,而他在自己的逻辑里单纯得令人怀疑心理年龄。现在,这位痣城剑八正注视着吟,眼神依然是如机器般冷漠。

    面对这种人,吟不觉得那些弯弯绕绕的话术会有什么用,索性直接开口:“我希望从你这里得到一些情报,作为交换,我可以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果然,对方就像接收到可识别指令的程序,输出相当直接:“你想要破局。”

    “你需要什么?”虽然心里十分急切,可吟没有忘记交易的本质。

    可是,面前冷漠的青年轻轻摇头:“我什么也不需要,而且,这些事情只会害了你。”

    “……我不认为……”吟刚想说事情不会再糟了,却想起自己被真相所困的这些年。但是,真相固然可怕,人们还是倾向于获知真相,即使会遍体鳞伤、头破血流。即使已经被真相磋磨过一次,吟依然要做相同的选择。或许现状会令她更加无力,或许她根本无法破局,可她依然无法浑浑噩噩过下去。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倒不如直接告诉她,然后毁灭她。“我的确没有准备出你无法拒绝的筹码,但我现在的筹码不代表未来的……”

    “你变了。”痣城生冷地打断了吟的话,“你已经习惯用算计和交易理解一切,甚至不介意阴谋诡计,这不像你。”

    闻言,吟自嘲地笑了笑:“那我应该是什么样呢?我,一个生来背负原罪,却的的确确流淌着阴谋和疯狂血液的人,应该是什么样呢?”出生在远山家这样利益至上、精明算计、玩弄权术的家族,她的本性真的如痣城双也认为的那样纯良吗?

    吟没有继续说下去,这世界上并非所有东西都能交易来,也并非所有人都能做交易。显然,痣城剑八就是后者。今天的谋算大概无法推进了,而且,和痣城理想形象相去甚远的自己,以后恐怕都不能来见他了。

    这次,痣城剑八沉默了,就在吟以为他在下沉默的逐客令,即将转身离开时,那个人说出了她意想不到的话:“没有什么人的命运应该是如何的,如果有,大概也只是其他人带有目的的渲染和宣传。那个男人,蓝染惣右介在把你逼上绝路。你只是裁纸的刀,他却逼迫你去伐木。”

    他在暗示什么?难道,在她没有查完的资料里,还有遗漏的重要信息?可崇羽前两天刚去四十六室开会,现在她没法潜入大灵书回廊,这次还不知道四十六室要锁多久。

    如果只解读他这句话的意思……她这些年的名声的确和本人关系不大,也被一次次赶到困难的道路。可痣城说的应该不止这些。她本不想破坏对方的表达氛围,但解读谜语实在不是她擅长的领域,只能硬着头皮追问:“你,能不能说明白点?”

    可痣城沉默了许久,最终也没有给出直接答案:“你现在还是不要知道为好,现在的状态可能反而会做出更利好自己的选择。”

    吟不喜欢这种被异样笼罩的感觉,混沌的头脑除了引发头痛大概不会有其他作用。她真的很想继续质问,可若是真的咄咄逼人下去,又不会起到正向作用。头疼得更厉害了。

    “你的斩魄刀压制那些东西很辛苦,已经快要被吞噬了。”

    ?

    分明看到吟眉头紧皱,痣城双也却快速转移了话题,而且是放出更加重磅的消息:“最后提醒你一下,那个叫做蓝染惣右介的男人最近在筹谋一件大事,尸魂界的安宁不会继续多久。”

    既然是最后,也就意味着这条忠告同时也是逐客令了,可吟还是不死心,急切中只能选择自己最想知道的问题追问:“我要怎么救雨中仙?”

    能得到回复倒是她没想到的,虽然驴唇不对马嘴:“你不是蓝染惣右介的目标,但后续一定会被影响,注意安全。”

    虽然“注意安全”四个字还算体贴,可下一秒就再也感知不到还有问题想询问的人实在令人火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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