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流芳派的主殿内,谯吟和一干人等围炉而坐,各据一方,开始商讨对江蓼亭的处罚。

    掌门文岱是最激烈的,他先是义正言辞地决定给予江蓼亭惩罚,然后毫不留情地把她逐出师门,至于朱家要怎么找她麻烦,那是她的事。

    其余人等几乎都是这个表态,江蓼亭对他们而言不过是流芳派一名人微言轻的小弟子而言,现如今做出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情,自然是要从严惩治的。

    没一会儿他们就算是一致通过这个提议,唯有谯吟一直没说话。

    文岱还是给了谯吟面子,他转头看向她,摸着胡子问:“谯吟,你怎么看,这是你带回来的人,做出这种事情,你可得三思啊。”

    他这话的意思就仿佛已经认定这是谯吟的过失,谯吟平淡地笑了笑,轻声道:“是我带回来的人不假,只是这么多年来她在流芳派过的什么日子,想必你们现在也清楚了,况且是谁派她去涉险,当时可没有通过我的同意,现在来问我说法,好没道理。”

    文岱不轻不重地哦了一声,继续悠然地抚摸着自己的胡子,出声问道:“那你这是要包庇她的意思了?”

    谯吟弯了弯唇角,继续道:“我可没那么说,我甚至没表态,掌门何必咄咄逼人。”

    “哼,还不是那孽障惹出了不可饶恕的祸,能留她一条小命已是幸事,难道你还想拉她一把吗?”

    “对于我的弟子做出这种事情,我自然难辞其咎,作为她的师尊,我自然有指引她走上正道的必要,要是想问我的意见,那我请你们全权交由我处置。”

    以文岱为首的几人一听就纷纷摇头:“这可不行,你心慈手软,要是又把她放走了,还不知道她会怎么为祸人间呢。”

    “既然诸位这么担心的话,怎么不去看看风云录,上面会如何预示,流芳派不是一向以风云录的预告为准的吗?”

    文岱却对谯吟这话嗤之以鼻:“风云录也不是事事都能预知,谁能想到,当初低眉顺眼一人,如今竟然变成这种杀人不眨眼的木头,事发之后我就已经看过风云录,上天没有降下任何旨意,此事全凭你我定夺。”

    谯吟闻言笑了笑,挥手道:“既然如此,那容我再考虑考虑,难道你们就不想知道她这么做的动机吗?”

    文岱却不以为然地连连摇头:“世上的人那么多,我们都一一知晓他们的动机吗?我劝你不要抱有无畏的希望,这本就是我们门派的一桩丑事,无论如何都更改不了这结局……也罢了,也念在你们师徒一场,我允许你去探望。”

    谯吟站起来微微低头,笑着致意:“谢掌门。”

    等她走出两步,又听见文岱道:“我何尝不知道你们师徒情深,洛尘星也是一样,我让你们靠近她,可不要让我失望。”

    谯吟也不知听进去没有,只潇洒地朝身后挥挥手:“放心吧,我心里有数。”

    等到谯吟来到地牢时,江蓼亭正端坐在牢里打坐,洛尘星见师尊过来,忙起身迎接。

    江蓼亭有所察觉,也跟着站了起来,隔着牢门看向谯吟。

    谯吟还像以前那样从容闲适,此时站到她面前,只抬手示意她坐下,随后自己也盘腿坐在她面前,淡淡道:“我来这里不是兴师问罪,我忽视了你太久,来这也只是想搞清楚,在你变成如今这模样的背后,到底发生了什么。”

    决心回来那一刻起,江蓼亭就决心要把一切都说出来,她把自己告诉过金流意的事情再阐述了一遍。

    谯吟和洛尘星纷纷听得眉头紧皱,最后皆是一声叹息,他们作为旁观者,没法对江蓼亭的执着说些什么,只是作为流芳派弟子的江蓼亭,同样也犯下了错误。

    但江蓼亭却早已在心里做足了准备,她看着眼前的两人道:“我虽生来邪恶,却也作为流芳派弟子生活过一段时间,我会接受那应有的惩罚。”

    谯吟听完沉默了一会,问出声道:“即使离开流芳派也在所不惜吗?”

    江蓼亭执着地点了点头,从她想起自己是谁那一刻起,自己和流芳派的缘分是尽了,再怎么弥补也无济于事。

    再说她真不知道自己做出何种事情,辱没了流芳派事小,要是折辱了谯吟,那她才是罪不可恕。

    江蓼亭的觉悟就是这么坚定又倔强,和她对视良久的谯吟也差不多明白了,她摇头笑笑,起身无奈道:“风云录能算出来的东西实在太有限了。”

    末了她又朝江蓼亭说道:“为师忽视了你那么久,没了评断你对错的资格,只希望你莫要后悔。”

    江蓼亭恭恭敬敬地朝她跪拜,依旧又冷又倔:“不悔。”

    谯吟拂袖离开,洛尘星看了江蓼亭一眼,急急忙忙地跟了上去,追着问道:“师尊,他们要怎么处理师妹?”

    谯吟一直没回应,下山的路上才出声问道:“要是蓼亭当真会被逐出师门,甚至被处以最残酷的惩罚,你会如何?”

    “那我也会和她一起承担。”

    洛尘星几乎是不假思索说出这话,谯吟回头的时候,他脸上没有一丝迟疑,反而有着天真的坚持。

    谯吟轻轻地“哦”了一声,又问:“你为何要与她一起承担?她做错了事,理应受罚,难道你想搅乱法理吗?”

    洛尘星听见这话,却还是不卑不亢说道:“弟子不会阻止任何合理的惩处,这是我对自己身份的恪守,但弟子也是蓼亭的师兄,没能教导好师妹,是我的失职,我也理应与她一起受罚。”

    谯吟听完又是笑笑,反问道:“照你这意思,那我不也得和蓼亭一起受罚吗?”

    洛尘星顿了顿,低声说道:“我觉得师尊自有选择,让我们都做自己想做的事吧,没人会责怪的。”

    洛尘星说完这话后,谯吟也陷入了沉默,本来她还想着自己能帮上江蓼亭,但听完江蓼亭的故事后,却看到了另外一个和她没有任何关系的世界,她还是被这个弟子摘得干干净净。

    江蓼亭这是早就想离开师门了。

    谯吟的存在并没能改变什么,江蓼亭杀了朱谦玉这篓子实在捅得太大,而且江蓼亭自己也了解谯吟,要是谯吟会为她徇私枉法,那她还没这么大胆。

    很快,流芳派的一众领导人就同意了对江蓼亭的处置:其一,江蓼亭需要被处以流芳派的七七四十九道雷刑;其二,流芳派将会把江蓼亭逐出师门,她和流芳派任何人再无瓜葛;其三,流芳派会直接把她交给朱家,任由朱家人处置。

    消息一放出去后,无数名门正派都齐齐赶来,聚在流芳派大殿上,试图看这叛逃师门的女魔头真颜,同时也瞻仰一下这从未见过的雷刑。

    流芳派这雷刑是创派以来就留下的,但这么多年来门派一直相安无事,从来没启用过,可江蓼亭这次的影响太过恶劣,要是敷衍了事,流芳派还真不好交差。

    到了受刑那天,江蓼亭被五花大绑地拉到雷场上,一堆人长得远远的,小声议论着她。

    江蓼亭不想听见那些声音,她闭上眼睛低头沉默,却听见坚定的脚步声朝着自己渐渐靠近。

    这脚步声太过熟悉,江蓼亭甚至没睁眼便说道:“师兄,不要过来,回去。”

    洛尘星却不管不顾地走到她身边,替她解开了身上的绳子,站在高处的文岱看见这一幕立即喊道:“洛尘星,你干什么!”

    洛尘星把手中的绳子远远抛开,选择站在江蓼亭身侧,朝文岱道:“我相信我师妹。”

    文岱没办法只好转头看谯吟:“你看你的大徒弟在干什么,这种盛大的日子,他就这么想和流芳派作对吗?”

    谯吟朝远处看了一眼,无奈地勾唇笑笑:“他就连站在她身边都要被批判吗?”

    文岱被她这么一呛,心里更不好受,正好时间已到,他清了清嗓子,高声道:“罪人江蓼亭,大逆不道,与魔为伍,残害忠良,你可否承认?”

    江蓼亭不作辩解,一脸平静,沉声承认得很干脆:“是我做的。”

    “那好,作为流芳派的掌门,我有权处置你,四十九道雷刑,是死是活,看你造化吧!”

    江蓼亭已经预料到了,只不过她抬起头,缓缓说道:“我可以受雷刑,只是我有个条件,我要让师尊谯吟引雷。”

    洛尘星听完这话诧异地看了她一眼,却又在瞬间明白了过来,只得苦笑。

    这时候文岱却冷声嘲讽道:“你还想着你师尊会对你有所怜悯吗?不,你罪大恶极,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

    江蓼亭反而从容地笑笑,反问道:“我相信谯吟,她不会对我手软,我知道你信不过我,以前我是你们眼中的边缘人,现在我是你们的眼中钉,你可以怀疑我,但不能揣测我的师尊,这难道是一个公正的掌门该做的事吗?”

    文岱确实以为江蓼亭会祈祷谯吟手下留情,被她反将一军,他脸上也有些挂不住。

    此时沉寂已久的谯吟站了出来,她冷冰冰地看着江蓼亭,出声质问道:“你当真要自以为是地让所有人都失望吗?”

    听见失望那两个词,江蓼亭心里还是一抖,从她是江蓼亭的那一刻起,她就害怕让谯吟失望,谯吟多么风光霁月的一个人,怎么能因为她染上尘埃。

    教导愚笨的她已经让师尊受困良多,她不能再让她牵扯到与她相关的任何一句闲话里。

    想到此处,江蓼亭的头埋得更低,她拱起手,恭敬说道:“劳烦师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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