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变

    也许是突如其来的轻松,让衿悠忘记了一件事。

    轻易就能得到的幸福,同样也能被轻易摧毁。

    ——一如此时此刻。

    那看起来无比坚固,可以为她抵挡所有风雨的家,在上弦的力量面前,也只不过是一击即碎的薄纸罢了。

    那在祭典上见过的零散的怪鱼,如今却成群结队地包围了这座山头,甚至放眼望去,连下山的路也被堵塞。

    而在怪鱼的中间立着一个壶,一个长着六只手臂的鬼正从其中延伸出来。恐怖的压力让衿悠的腿都有些打颤。

    原本是额顶与嘴的地方已经变异成了两只上下分布的眼睛,而印刻在其上的字,也在这片空间中弥漫出一股名为绝望的气氛。

    上弦五。

    衿悠实在是没办法想象,这只鬼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跟踪她的。如果是从祭典开始就被盯上,那现在受害的,也许还有其他地方。

    毕竟在祭典之后她经过的地方,可不止这一座山。

    似乎是看出了她心中所想,面前的鬼嘻笑起来。左侧脸颊上的嘴一张一合,说出的内容更是让她如遭雷劈:“拜你所赐,我可是立了大功。虽然在祭典之后你就消失了踪迹,不过能得到鬼杀队总部的大致方位,对那位大人来说也是大有帮助啊。”

    与此同时,鎹鸦高德凄厉的喊声已经响彻了整个总部:“月见里衿悠遭遇上弦五袭击——!请求支援!请求支援!”

    然而因为祭典后的异常情况,柱级剑士几乎都被派出去巡逻,此刻还留在总部的,只有风柱与虫柱两人。

    被主公召集的两人自然也听见了刚才的声音。向来与衿悠不对付的此刻却也收敛了所有声音,与蝴蝶忍对视一眼后便奔赴战场。

    然而新谷七泽所选择的地方离总部相去甚远,就算以柱的实力,赶到也要几个小时。

    “我也派鎹鸦去给附近的剑士们传消息了,希望能赶得上。”产屋敷耀哉挪开已经沾满血液的手帕,在极度焦急之下几乎要昏过去,“希望那孩子能撑住。”

    天音接过手帕,又端来一杯水为耀哉漱口:“一定可以的,还有新谷在呢。”

    “我怕的就是这个,”产屋敷耀哉苦笑一声,“在那种情况下,她一定会选择牺牲自己。”

    而事实正如产屋敷耀哉所预料的那样发展着。

    “衿悠,逃吧。”

    “顺着防御最薄弱的地方,逃地越远越好。”

    撕咬,利爪,各种伤口交错在新谷七泽的身上,几乎摇摇欲坠的身体却依旧挺立着。她将衿悠护在身后,一个人承担了大部分的压力。

    而漫山遍野的鬼仿若蝗虫过境,即使她们奋力抵抗到现在,那数量看起来也没有减少多少。

    更何况,上弦五还一直没有出手。

    “那个月见里家的,赶紧投降吧。”喋喋不休的劝告伴随着怪物的尖啸声,扰乱着衿悠一切的思考。在这漫无止境的绝望中,她恨不得冲上前去给那个上弦五来上一刀。

    可惜,现实远比想象中要残酷。

    也拜上弦五所赐,她终于知道了那些鱼的来源。

    那并不是什么单独的鬼,而是以血鬼术为基础创造出来的。也就是说即使杀得再多,上弦五也能再次将它们制造出来。

    面对新谷七泽决然的声音,衿悠的脑海里闪过无数安慰或反驳的话语,却都被她一一否定。

    她很想说,高德已经去求援了,一定会有柱来的。或者附近巡逻的柱也可能先行赶到,哪怕到的是甲级剑士,在上弦五不出手的情况下,也能帮她们分担一些压力。

    可看着新谷七泽被血液浸湿的衣衫,以及那双颤抖的手,她心里有个声音清楚地告诉自己。

    她们,等不到那个时候。

    或者......衿悠握紧刀,看向面前的鬼。

    还有一个办法。

    “衿悠,不许向鬼屈服!”新谷七泽显然足够了解她,即使只是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她也能猜出衿悠的想法,“如果你真的那么做了,我就在你面前自尽!”

    “现在,立刻,给我滚!”

    “老师!”衿悠又气又急,“可您......”

    新谷七泽的眼中没有害怕,甚至比任何时候都要平静。她扔掉已经断裂的短匕,从袖口拔出最后一把刀:“衿悠,千百年来的鬼杀队就是这样的。”

    “杀鬼,或者被鬼杀死。我们早就做好了觉悟,自然也将死亡视为荣耀。”

    得不到答案的鬼已经不耐烦,在一声尖啸后,怪鱼再次朝着二人扑杀过来。

    “你是白痴吗?这时候还要玩什么依依不舍!”新谷七泽砍断向着背后袭击而去的一只怪鱼,语气越发不耐烦起来,“走啊!”

    雨已经停了,可夜晚的天空依旧阴沉,甚至看不到一颗星星。

    衿悠低下头,青色的刀光在一瞬间撕裂了坚固的包围圈,一道青色的身影头也不回地向着被短暂清空的道路离去,而在她背后,一道黑色身影拦住了所有想要追击的鬼。

    “衿悠,你要将我当成夜空中的星,而不是你指路的灯。”

    “你的灯,只能由你自己点亮。”

    新谷七泽最后的声音模糊在厮杀声中,几乎让衿悠生出回去的心思。可她只是随意抹了把脸上的眼泪,再次斩断面前的鬼。

    瞥了一眼已经远去的衿悠,新谷七泽回过头来,有些磨损的刀尖直直地对上了最中间悠然观战的上弦五。

    “简直是上辈子欠你们的。”

    这两个徒弟,一个比一个不省心啊。

    不过,都挺好的就是了。

    能帮一把,也不算亏。

    新谷七泽的一身白衣已经被染成红色,像是从幽冥中盛开的彼岸花。她高高跃起,要将面前的恶鬼拖进地狱。

    一声喟叹,如同枯萎落地的叶一般,腐烂进地里,再也不见踪迹。

    快一点,再快一点。

    双臂已经酸麻到不能抬起、日轮刀也卷了刃,肺部也因为过度使用呼吸法而几欲烧灼。唯一庆幸的是这些怪鱼的智商不是太高,所行也只是依靠本能。

    但即便如此,衿悠也前行地非常艰难。正面战斗被拖住的可能性太大,她只能在攻击的罅隙中狼狈躲避,再向前奔逃。

    然而前路仍然遥遥无期,她甚至不知道该去哪里。

    鬼杀队总部的路程太远,她不确定自己能不能撑着到那;但这片辖区的柱又不知道在哪里,如果一直找不到,那将是无意义的浪费时间。

    平时连蹦带跳被老师赶下山的时候,怎么没觉得这条路这样长呢。

    一个有些不合时宜的想法忽然出现在她的脑海里,甚至牢牢攫取了她所有心神。

    只是动作迟了一瞬,衿悠刚愈合不久的伤口就被再次刺穿。她踉跄着跌出去,又爬起来向前跑。

    老师的怒吼声似乎还回荡在耳边,让她有些模糊的意识瞬间清醒过来。

    她不能死在这里。

    老师平常就那么嫌弃她,要是被老师知道自己连下山都没能做到,一定会用尽各种方式把她臭骂一顿的。

    如果她活下来,万一,万一老师还会到她的梦里来呢?

    万一老师会猝不及防地出现在她背后,再把她轻易撂倒呢?

    万一老师会到梦里揪着她的耳朵,告诉她呼吸法又断了呢?

    万一老师会夸奖她呢?比如告诉她这次做的不错之类的。

    她经常在梦里见到父亲,说不定老师也有可能呢?

    下山的路眼看已经到了尽头,但在看清前方的状况后,那刚刚萌生的希望,又在转瞬之间破灭。

    各色长相狰狞的鬼在山下待命,即便衿悠没在里面再看到十二鬼月,这种数量的鬼也不是她能抗衡的。

    她真能活下来吗?

    就算心中抱着那样的幻想战斗,可在绝对的差距面前,任何幻想都只会被碾碎。

    “是她!和大人任务里的那人一模一样!”那群鬼显然也发现了她,狂热的瞳孔里映出对她的渴望。

    “不能杀,大人说了要活捉!”这次来的鬼显然抱着理智,在一声高喊后,那些想要把她吞下的眼神显然少了很多。

    衿悠惨白着一张脸,耳朵中的嗡鸣声也越来越严重,让她根本听不清任何声音。

    但说实话,她从没想过会有这样的情况。毕竟按照珠世所说,鬼舞辻无惨是个非常胆小的人。为了防止鬼聚在一起,他才定下了鬼之间可以互相吞噬并且不得群居的规定。

    看得出来,无惨对客服太阳的渴望几乎已经到了疯狂的程度。甚至连她这种半鬼,也成了鬼舞辻无惨眼中的突破口。

    “简直是疯了。”衿悠暗骂一声。

    在面对行动单一的怪鱼时,她还能靠一些小手段寻个破绽。但面对这些拥有神智的鬼,她能找到破绽的希望就很渺茫了。

    天空依旧是无边的黑暗,衿悠没办法靠这个估算时间。她厮杀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十分钟,也许已经有几个小时。

    等待太阳升起看起来是一桩不可能的事了,但靠她自己的力量,可能吗?

    答案自然是否定的。最基础的弱肉强食的规则不会因为她的执念而被改变,即使灵魂仍旧在挣扎,可她的身体,确确实实地到了极限。

    啊,要结束了吗?

    被刺穿腹部的一瞬间,衿悠手中的日轮刀终于滑落,在跌落的瞬间断裂成无数碎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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