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归故里

    衿悠是在天黑时赶到山下的。

    已经又是一年春季,枫叶也没了以往鲜艳的红色。衿悠站在那片枫林前,有些恍惚。

    她不是没见过这样的枫林。事实上,在衿悠住在这里的十二年,大多数时间,绿色才是枫叶的常态。

    然而那红叶实在太美,每到深秋时节,那成片成片的红色便如同油彩一般泼洒于地面之上。它们热烈而张扬,即使在无月的黑夜里也是那样显眼。

    她忽然有些明白父亲为什么喜欢枫叶。

    “今天也是圆月呢,父亲。”

    她抬起头,仰望空中一轮圆月。那样的景象,似乎与她离家那天晚上别无二致。

    衿悠抬脚走上山去,她没有惊动镇里的人。这次回来,只是想从母亲这里得到一些答案。即使会很艰难,她也想尽力试试。

    不,或许不是她的母亲。

    早春刚到的林子里还残留着几片枯叶,随着脚步声发出破碎的声响。她俯下身拨开叶丛,在春生的新芽中,只能隐约看见几片已经成为碎片的枯叶。

    剩下的那些,大概早就没入地下盘根错节的根系中了。

    没有过多停留,衿悠站起身来,小心翼翼地避开新芽向前走去。

    熟悉的院落前,古旧的木门正大开着。上泉子衿仍是一袭熟悉的红衣,她坐在枫树下,思绪微微出神,手中茶杯已经倾出一个弧度,茶水眼看就要漫出。

    “小心点,”衿悠上前托住茶杯,“滚烫的茶水如果浇在树根上,结果大概会不太好。”

    上泉子衿回过神来,手腕微微用力,似要将那杯茶倾倒而下:“这棵树至少有几百年的历史了,又怎么会因为一杯小小的茶水而造成损伤。”

    “但毁坏的根系是不可逆的,这会影响到后续枝的发展,”衿悠干脆攥住了上泉子衿的手腕,“也许现在是没什么影响。但万一之后有什么大灾害,而它刚好差了这一点养分呢?”

    “母亲,”衿悠一字一顿,直视着上泉子衿的眼睛,“千里之堤,溃于蚁穴。您说对吗?”

    听到熟悉的成语,上泉子衿顿了顿,手腕上卸了力:“果然,你都知道了。”

    “猜出这件事并不难吧?”看着茶杯慢慢被放回桌上,衿悠才松开手,“您的名字是子衿,再想想我名字的含义,答案就已经呼之欲出了。”

    “您也是一位穿越者,对吧?”

    母亲不喜欢她,这是衿悠非常确定的一件事。

    即使身体是小孩子,但她内里的灵魂确确实实是个成年人。对于一些事情,还是能看得比较清楚的。

    一开始她只是以为,是父亲过于宠爱她而导致母亲不满,可实际相处下来,衿悠又觉得并不是这样。

    在她跑步的时候,在她练刀的时候,衿悠总能感受到除了父亲的另外一道视线。但等她转过头看去时,母亲又会急忙把头转过去。

    受伤的时候,也是母亲默不作声过来给她上药。虽然面上表情看起来很不愿意,但行动却很诚实。

    后来的衿悠无意中听到过母亲哼歌,那是一首在现代很有名的中文歌,但在这个时代,它是不应该出现的。

    慢慢地,她确定了母亲是穿越者的身份,也确定了母亲不喜欢她的原因。

    “您觉得,是我占了您女儿的身体,对吗?”

    这句疑问在上泉子衿看来,更像是一个肯定句。她没有说话,只是捧着还残留有余温的杯子,企图从中汲取一些温暖。

    “一开始得知有了孩子的时候,我和佩悠都很高兴。”她终于开口,杯中白雾模糊了上泉子衿的面容,让衿悠有些看不懂她的表情,“那个时候我就想啊,我终于有一些与这个世界真正的联系了。”

    “一开始,我觉得你的眼神很不对劲。出生没多久的婴儿,怎么会有那么成熟的眼睛呢?就好像,一个已经经历过不少人生的成年人一样。”

    “佩悠大概也看出了我的担忧,他调侃我,说这孩子可能没喝孟婆汤就来了,所以才会成熟一些。”

    “子衿并不是我真正的名字,我只是在听到佩悠这个名字的那一刻,才临时取了子衿这个名字。后来也就稀里糊涂地用了下来。”

    杯中的茶水已经冷却,上泉子衿将它一饮而尽,苦涩的滋味在口中蔓延开来:“但是,我没法再说服自己了。”

    “后来的你不由自主地写汉字,说话间也夹杂着一些这个年代绝不会有的名词。我就知道,你不是这个年代的人。”

    “我知道,穿越这件事是不讲道理的,它不会因为你的意志而改变。可我总忍不住在想,如果这具身体里装的是一个现代的灵魂,那我的女儿又去哪了呢?”

    “我所期待的,我呵护了十个月的女儿,难道从一开始就不存在吗?”

    这就是那些别扭关心的由来吗?

    面对上泉子衿的问题,衿悠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就像上泉子衿说的那样,她并不知道自己穿越的原因,自然也不会了解被她附身的人,到底是什么样的情况。

    也许是她顶替了别人的身体,但也许这具身体的原主人,在她到来之前就离去了。

    身为母亲,上泉子衿下意识地会偏向于第一种才是真相。而对她的情感,也就要更薄弱一点。

    “......抱歉。”衿悠垂眸,想了半天,却也只能想出这一句来。

    怪她吗?上泉子衿看着对面的女孩,心底却有个声音越来越清晰。

    其实是不怪的。

    她不知道对面的女孩到底经历过什么,但从她一开始过于谨慎的态度来说,她穿越前一定经历过许多不好的事。

    佩悠大概也看出来了,但他默契地与与上泉子衿保持了一致。没有逼问衿悠的来历,而是选择对她倾注最大程度的爱。

    “即使不是我们的女儿,也是个可怜的小姑娘啊。”佩悠捻起一枚枫叶簪在她发顶,“帮一帮她吧,她看起来很迷茫。”

    一想到自己的那些猜想,上泉子衿就没办法很好的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但佩悠做到了,他用尽了自己的余生,将这个陌生的女孩从迷茫中引导了出来。

    虽然后面好像给她造成了更大的偏执就是了,想到此处,上泉子衿无奈地摇了摇头。

    寂静的夜里忽然有着微弱的风声响起,枫叶也随之摆动。几片枫叶落下,躺在上泉子衿的肩头上。

    “那么,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吧。”上泉子衿捻起那枚枫叶,“你来找我,并不只是为了叙旧吧?”

    衿悠深吸了一口气,那天晚上的血战似乎还印在她的脑海里,挥之不去,带着沉重的血腥味。

    半晌,她睁开眼睛:“母亲,新谷七泽老师,已经离去了。”

    上泉子衿看起来毫不意外:“是佩悠的老师吗?我知道了。”

    就这一句?

    衿悠发现上泉子衿的眼神有些松动,干脆决定把话挑明:“我想知道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世界。”

    “日本,大正时期。具体的我也不知道,因为历史已经忘完了。”上泉子衿回答的很快。

    完全意料之外的回答,衿悠一噎:“就算再怎么不熟悉历史,也该知道历史书上可没出现过鬼啊!”

    要是出现过,不就能正大光明开炮了吗!

    “那我就不知道了,”上泉子衿无辜地眨了眨眼,“也许是因为鬼在不久之后,就会被消灭呢?”

    “可关键节点又是什么呢?”衿悠实在想不通,“这么多年了,鬼杀队都找不到一星半点关于鬼舞辻无惨的线索。他本人又是那种谨慎过头的性格,就像一条泥鳅那样滑溜。用什么办法,才能把他引出来呢?”

    上泉子衿重新给自己倒了杯茶,抿了一口后才意味深长地继续回答:“谁知道呢,也许只要耐心等一等,转机就会出现在你眼前了?”

    “但是,也不知道是好是坏,”她的眼神很沉重,带着些挥之不去的惆怅,“就算现在的鬼杀队找到鬼舞辻无惨,又能怎么样呢?”

    衿悠来找她的原因,至此已经全部明了。

    擅于观察的并不只有她一个,在她对佩悠的劝诫中,在她离别前的只言片语中,衿悠也已经推断出了她所掌握的是什么。

    不同于衿悠两眼一抹黑地来到这里,她很清楚的明白这里究竟是什么样的世界,也知道大概的剧情。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自己也算个活生生的金手指?上泉子衿的脸色变得诡异起来。

    “这样吗?我知道了。”衿悠对这样的答案也不意外。从她短暂对峙过的上弦之五就可以看出来,即使是柱来了,一个人也很难彻底杀死。

    更别提立于恶鬼顶端的鬼王了。

    “不害怕吗?”上泉子衿饶有兴致地观察着衿悠的脸色,“可能会死哦。”

    “非常怕,怕得要命,甚至想着干脆不回去算了。”衿悠倒是很坦诚,“但这一次,我不想再退了。”

    “即使做不到什么,我也要尽我最大的力量去救下我所珍视的人。”

    “我不想再失去了。”

    上泉子衿笑了笑:“倒是很有气势。”

    “不过你来找我,应该还有别的事吧?”

    微凉的刀鞘就搭在腰间,时刻提醒着她。衿悠搭上枫叶刀镡:“我想知道,关于久次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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