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色的敞篷跑车从高速路上飞驰而过，车载广播播放着Rosheen的《Star of the Country Down》，低沉缓慢的女音如同醇厚老酒。

    “She's the gem of Ireland's crown.

    Young rosie mccann from the banks of the bann,

    She's the star of the country down.

    At the harvest fair she'll be surely there.”

    李惊棠半条腿蹬在后座上，头戴墨镜，长发挽卷，豹纹长裙勾勒曲线，手里的小麦啤酒已经喝去大半，跟着音乐哼唱出声。

    她的旁边，陈闲舟脖上挂大金链身穿花衬衫在唱rock and roll，路寒云靠在车窗上叼着棒棒糖在打最新款掌机游戏，前排的洛钦被强迫塞了一瓶白酒正盯着沉思，驾驶座上的童绪黑藤花背在身后，穿了身风格严重不符的小香风，被自己身上的柑橘香水熏得面无表情，握着方向盘一路狂飙。

    他们惹出的动静吸引了一路所有人的目光。

    陈闲舟跟李惊棠高声碰杯，然后凑近小声嘀咕：“这样像吗？之前没演过。”

    李惊棠眉眼上挑：“我也不知道啊，人生的前二十年没有机会当纨绔子弟。”

    他们在巴比伦的飞船上完成了换装，抵达巴比伦之后便自动完成了身份转化，现在的他们就是五个不学无术的富二代，成天除了飙车喝酒就没有别的正事可干。

    越是需要隐藏身份，他们越要高调行事，试问谁会怀疑你身边那个开豪车喝烈酒的颓废二代会是偷/渡的下层人？

    李惊棠墨镜下的双眼正打量着这个陌生的城市。

    空中花园巴比伦，重启日后举全球之力建造出的避难所，筛选出了最优秀的人种，作为人类文明延续的火种。

    这里跟下层截然不同，荒凉、破败、肃杀的战场，不见光月的黑暗，跟这里毫无关系。

    巴比伦中的光源时时刻刻都在运转，并不存在黑夜一说，甚至还打造了一颗人造太阳，位于城市中央的上空，再往下，高楼林立，宫廷风的奢华城殿错落有致，涂刷上炫目的米白色。这些城楼之中，各类鲜花绿草栽种在墙边，宛若沐浴着太阳的光辉。街上的行人穿着平常，闲散缓步，战争的硝烟落不到他们眼里。

    巴比伦的路边插满了旗帜，红色火炬张扬欲燃，彰显着火种的高贵身份。

    巴比伦连接下层的通道入口并没有人把守，周围的设备上落满了灰，显然很少有人经过那里，因此进入巴比伦极为顺利。

    他们开着的这辆红色跑车是废弃在通道口旁的，车窗全被砸碎，挡板也凹陷下去，在巴比伦人看来已经不在可以继续使用的范畴内，随意抛在了那里。

    但在尤其擅长自力更生变废为宝的下层人看来，这简直就是上天送的大礼，经过两三下的改造，这辆破车便载着五人驰骋在道路之上，唯一的缺点就是童绪之前没开过这种类型的车，车速飙到极限后没有顶篷风有些大。

    路寒云耷拉着脸抵在窗边，他有些晕车：“这车还要开多久？”

    李惊棠说要带他们去见一个老熟人，已经时速两百公里开了半小时连个人影都没见到。

    李惊棠把墨镜掀到头顶：“别急，这不是不认路吗。”

    路寒云受不了了，她和陈闲舟已经自己耳边唱了半小时的二人转，没好气地问道：“要去哪里？我来指路。”

    李惊棠恍然大悟状：“对哦，你是从巴比伦分配下去的，土著啊。”

    “你不是吗？”路寒云叫起来，“行行好，再这么开下去我要吐车上了。”

    李惊棠一脸体贴，大度道：“那就依你，我想去人工智能所。”

    “别用这种恶心人地表情看我啊。”路寒云崩溃，嘴上骂着手里切换掌机的画面，一套动作行云流水，李惊棠凑过去，发现他居然在看巴比伦的地图。

    “我们现在在任城路，走环线大道这条路是最近的，只要再开十分钟左右便能抵达。”

    “只有十分钟了吗？”李惊棠小声抱怨。

    路寒云不客气地翻了个大白眼。

    “你去人工智能所见谁？”他问。

    李惊棠把啤酒一饮而尽：“应该算我的前未婚夫？被我砍掉两条手臂的那种。”

    这能有什么交情？路寒云脸上表情出卖了他心中所想。

    李惊棠乐呵呵的：“他找别人结了婚，我还没来得及祝他新婚快乐，所以这不是来补上祝福了吗？”

    路边高楼的玻璃反光落到车里，显得她的双瞳更似狐狸般狡黠，一看就不怀好意。

    “送祝福？你就算了吧。”路寒云道。

    歌曲播放到末尾，女歌手的声音也越来越缓。

    “No maid I've seen like the brown collen.

    我再没见过哪位女孩，

    That I met in the country down.

    比得上那天在小镇遇见的棕发女孩。”

    终于，他们抵达了目的地。

    人工智能所的建筑风格跟他们的名字极其相符，倒悬的纯白三角大楼，一路往上越来越宽，顶部是椭圆的涡轮形状，涡轮叶高速旋转，投影出春夏的巨型影像。

    穿白大褂的研究人员进进出出，他们几个穿金戴银的纨绔在这里格格不入。

    李惊棠下了车，童绪到她身边，道：“春夏还在为巴比伦服务。”

    李惊棠从墨镜下露出一点视线，春夏双手捧花，表情虔诚，如同人类一位贴心的伙伴，不由嗤道：“装得挺像回事的。”

    玻璃反光忽然一刺，李惊棠不由得眯起眼，猝不及防地和春夏的投影对视上。

    春夏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用着纯真的眼神向下俯视。

    分明是没有生命的电子生物，可李惊棠却看出了几分无辜。

    春夏捕捉到他们了。

    也是，作为监视着全球的超智能AI，世间万物都在它的计算之中，李惊棠心想，那你要怎么做呢？立马释放警戒信号然后逮捕我们？

    只见春夏笑了起来，微微点头：“欢迎来到人工智能所，tech gives the future（技术即未来）。”

    话音未落，三角大楼的外置探测器发射出无数道白色射线，直指李惊棠众人。

    【身份检测程序开启。】

    【检测中……】

    【未知身……】

    李惊棠眼神冷下来。

    然而机械声却像是卡壳一般突然停了下来，迸裂的电流一闪而过，所有的探测器同时回到原处。

    语音再次上线，却与之前截然不同。

    【验证通过，欢迎您，李小姐。】

    李惊棠卷起耳边的白色碎发，春夏似乎没察觉到结果的异样，竟微笑着再次向她点头。

    这可是你欢迎我的，李惊棠抬腿便踏进人工智能所，一丝犹豫都没有。

    她身后紧跟着接连的机械女音。

    【欢迎您，洛先生。】

    【欢迎您，童小姐。】

    【……】

    【验证失败，路寒云先生。】

    路寒云还在玩着掌机，甚至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只有他一个人被拦在了门外。

    李惊棠回头，用眼神无声询问。

    路寒云耸肩，玻璃门阻挡了声音传播，他们几人都听不到路寒云在说什么。

    李惊棠刚想推门出去，身后忽然一声爆鸣，灼热的等离子射线擦着她的头发穿向门外。

    不过眨眼，掌机掉在地上，路寒云甚至没时间躲闪，倒在火花留下的两束黑色深坑中间。

    路寒云身后走出来两个人，李惊棠看到熟悉的标志，红色血斧，恶鬼交叉。

    裁决所！

    他们的血斧钩住路寒云，曳出一路血痕，就要消失在人堆里。

    “放下他！”李惊棠不过喊出一声，那边路寒云却挣扎着面向她，极轻微地摇了摇头。

    “别来，去找人。”李惊棠从他翕动的双唇中读出这几个字。

    你说别去就别去，裁决所什么德性我比你清楚。李惊棠气极，立马疯狂思索起救下路寒云的方法。

    裁决者踏上一辆黑色越野车，路寒云被架着抛进去，伤势重到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李惊棠站在人工智能所的门口，欢迎的电子女声叮叮咚咚，搅乱她的思绪。

    【欢迎您李小姐，欢迎您李小姐，欢迎您……】

    “别叫了。”李惊棠的声音很冷。

    程序立马停了下来。

    陡然的变故出乎所有人的意料，陈闲舟惊魂未定地看着地上深深的沟壑：“裁决所怎么会抓他？”

    一语点醒梦中人，李惊棠从一团乱麻中脱离而出。

    “我们现在立马去见霍青阳。”

    她需要霍青阳的特权帮她弄清一些事，全然未知的状态并不适合去救人。

    她慢慢冷静下来，抬头又看了一眼，春夏安然地垂着头，像是真实存在的人类一般。

    如果这就是春夏采取的行动，那就继续吧。李惊棠眼角的逆十字星烧起来，他们之间的搏斗不过刚开始。

    *

    应春夜放下手中的茶杯，抬起眼望向桌上的电子屏。

    他穿着服帖的西装，纽扣扣到最上面，整个人就像个过于呆板无聊的老学究，沉闷，没有新意。

    那上面弹出了一条消息：

    【您在裁决所发布的通缉任务已完成。】

    【通缉对象：路寒云

    报告人：裁决者No.332，裁决者No.389】

    他波澜不惊地盖住那块屏幕，站了起来。

    在他身前，是匍匐在地上，难得狼狈的荆轻絮，她被人压住胳膊，头顶的礼帽滑到脚边，似乎已经束手就擒。

    “将她送入监狱，择日审判。”应春夜开口。

    他的改革，将从摧毁一切旧制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