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离

    乐圣曾说我不是个合格的音乐人。

    他说我唱歌的节拍有种从喜马拉雅山直线下坠的感觉,音乐人这种角色天生就不是为我这种气质的人准备的。他还说过,一个人是否拥有灵性就在于他对新鲜事物的捕捉能力。他说我没有这种能力,而这恰恰是他的必备技能。他说,我是个不懂音律的人。

    但毛主席说过,时间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显然乐圣不过就是个凡夫俗子,他的逻辑角度充其量只是为自我说服而将其行为合理化,远远没有达到评判世道深浅的高度。

    如今我早已不在意谁来评价我什么,又何必惧怕重见故人。

    许诺介绍我来Fanny驻唱时,显然并没有对乐圣说明那个人就是我,当他蓦然看到我时震惊的合不拢嘴,半晌方才回过神道:“唐杺,真的是你?你还好吗?”

    我平静的望了望他,笑道:“托你的福,我很好。”

    他噎涩道:“我这些年一直在找你,我将Fanny做成连锁酒吧,开在全国十一个城市中最繁荣的街道上,就是为有朝一日你能够看到它,晓得我对你……”有些哽咽:“哦,感谢老天爷把你送回我身边。”

    我拍拍衣袖,道:“乐圣,你胖了。”

    今时见面令我感到些许意外,心中觉得乐圣这个名字竟不能再称之为潮流的代名词。看来时间是个好东西,它既可以使身体这个能量储备器官藏污纳垢,自然也可以使它洗经伐髓。人的行为意念与气韵散发砥砺久了,谈吐间的情怀便与品德不自觉生成一种显性平衡默契。人们常说的面由心生不是没有道理。

    不知为何这时刻我脑海里竟又出现了苏辞的影像。那是一种经年累月凝聚成的一种气场。像一道温暖耀眼的光芒,只看一眼便再难遗忘。

    对比起来,少年时期形貌出众的乐圣竟渐渐生成一副油腻大叔的模样。

    他那一头傲人的红发已然失去了原本色彩,年纪轻轻竟有些谢顶的趋势,眼神中放荡不羁的光芒被随波逐流的气息掩盖,徒留下一副迷失在万花丛中的苍白面孔。

    偏偏此刻他还能做出副怀念过去的深情姿态,这真是为难他了。

    十年前,自那个愚人节一样的元旦夜过后我便主动退出了Fanny社团。

    乐圣几次三番的找到我,质问我说:“唐杺,为什么要做出这种有始无终的事情?你得给我个交代。”

    我抬目望他一眼,淡淡道:“对你,还是对你的音乐?”

    他沉思片刻,捉住我的手道:“都有,我喜欢你,也热爱你为我写的歌。”

    那时节正是个梅香扑鼻的雪季,教学楼下无人问津的寒枝上端端停留着两只寒鸦,呱呱叫着抖落一地白雪,在深沉的气流中轻脱的落在我白色毛衣上,很快融化的无影无踪。

    认知上的差距果然可以筑起厚重的心理隔阂,我其实不准备说什么,心里也并没有什么想说的,但他纠缠的紧,我只得甩开他的手,沉着道:“词曲不过就是个即兴消遣,谈不上什么有无始终。”

    说到这里,我的目光更深沉几分,郑重道:“乐圣,我如今并没有消遣的兴趣。”

    我素来是个收放自如的人,没有什么事情能影响我的心境。

    他盯着我望了片刻,忽然将我一把拉入怀里,背靠着树干,抖落的雪花下,冰凉的吻落在我额头上,目光里闪烁着情窦初开的炙热盛情,与我坦言道:“唐杺,我对你的情意是认真的,你明明喜欢我,为什么要逃避?”

    我推了推他,发现左右没有退路,只得认真想了想他说的话,耐着性子问道:“你对朱敏……。”

    他解释说:“我那天没预料到你会拒绝我,发现他们几个偷窥一时有些下不来台……我完全不知道我后来做了什么,我对她……从来没有心动过。”

    犹记得某部电视剧里有这么一句台词:生活就像耍猴,轰轰烈烈的誓言远不如打脸速度来的直击人心。我尚在怔神间,远远看到门口由远及近款款走来一位劲装女郎,仔细一看却正是朱敏。

    一个乐圣口中没有心动过的女人,实实在在与他渡过了十年光阴。

    她眉眼含笑的揽紧乐圣的胳膊,特地将无名指上一颗闪亮的钻戒曝露出来,望向我时有些惊讶,但很快收回情绪,笑着与我招呼道:“唐杺,好久不见,听阿若说店里来了位声线不错的驻唱歌手,该不会是你吧。”

    乐圣身体略有抗拒,尴尬的咳嗽一声道:“应该是搞错了,唐杺她是个作曲人。”

    我笑了笑道:“从前我也以为我只能作曲,但是后来,对于唱曲这件事却是无师自通了。哦,对了,我最拿手的曲调之一叫做《小觉悟》。是我在梦里谱写的一首曲子,还没有人听过,今日不妨就拿它当做首唱代表吧。”

    我率先朝舞台走去,背后一阵静默,随后传来乐圣一句低声质问:“谁让你来的?”

    朱敏理直气壮道:“我是你的未婚妻,她能来,我为什么不能来?”

    “……。”

    自我在乐圣那里谋到一线生机后,便与我妈摊牌了。她听说我非但要退婚,还要搬出去住,并且还打算去酒吧驻唱,她因受不住这个刺激,险些晕厥过去。勉强站稳了,指着我的鼻子沉痛低吼:“看来李魔说的没错,你骨子里就不是个安分守己的性子,你若再这么胡闹下去,恐怕连他这样的人,打着灯笼都再也找不到了。”

    这个李魔真是人如其名,是个走火入魔的性子。自从上次跌进水潭后他便告了我一状,听说我被我妈狠狠骂了一顿他十分开心,开心之余似乎找到了人生乐趣,隔三差五往我家里跑。不是哄唐果玩就是哄我玩,哄着哄着最后总能把他自己哄急眼。于是他便继续找我妈告状,于是我妈便不分青红皂白来骂我,反复数次,乐不彼此。

    因为有了李魔的推波助澜,我与唐果的生活处境愈发艰辛。选择与我妈摊牌也是不得已。我原本想偷偷离家出走的,但念这么多年母女情分,她做事虽不得我心,但许多年来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不与她说一声实在有违孝道。

    我刻意将这件事情冷处理,但仍小觑了我妈的脾气,她先是将我骂了三天三夜,觉得不解气,又将我锁在房里整整七天七夜。

    我铁了心与她抗衡,不吃她送来的食物与水,七日下来,整个人像死了一般寂静。到了第八天早上,她终于害怕了,她怕闹出人命,怕自己悔恨终生。这才慌不跌的将只剩下半口气的我放出来。无奈说了句:“我不是非要逼你相亲,也不是非要让你嫁给李魔,只是你不结婚,那个人早晚会回来,他会给你带来麻烦。”

    我双目无神,迟缓的看她一眼,哑声问:“谁会回来?”

    我妈抿唇不语,抬目时恢复了一贯的强势:“总之,我不同意你搬出去住,你与李魔的婚期也不会改变,我知道你的脾气,决定的事十头牛也拉不回来,你妈我却是一百八十头牛也拉不回来。如果你硬要违背我的意愿,我们母女情分就到此为止。”

    可怜天下父母心,直叫人无法呼吸。

    如此僵持了两日,我们谁也没有改变主意,拖着也没什么意义,我只得让许诺叫了几个警官来做思想工作,我则借着送唐果上学的机会狼狈出逃了。

    有一段时间,常有街坊邻居给我打电话,听闻我妈到处与人说她生了个不孝女,终日要死要活的以泪洗面,希望我能带唐果回去安慰她。

    就连唐果小学的李老师也分外关心的挂了通电话给我,问我家里是否遭遇了什么变故,旁敲侧击的叫我好生照顾好自己母亲。许诺亦左右逢源的说我铁石心肠的不像话,毕竟对方实打实是我亲生母亲,血浓于水,怎能忍心让她肝肠寸断。

    我淡淡的回复她说:“长痛不如短痛,我妈迟早会想明白。”倘若我妈肯静下心来与我好好相处,我又何尝愿意与她闹到这个地步呢。做人真是件没奈何的事。

    至少目前我没有更好的办法调和上一辈的教育结果,只得从唐果开始拨乱归正。反复引导他说:“唐果,你要记住,将来不论处在任何境地中,冷静处事才是积极的生活态度。”

    唐果正在努力融入新的生活环境中,扫了一圈装潢豪华的新家,若有所思道:“可是姥姥告诉我,会哭的孩子有奶吃,太懂事的人会受委屈。”

    想到我妈就经常用这种路子坑我,心中觉得可悲又可叹。摸摸他的头,道:“一时的委屈不叫委屈,成长中的辛酸也不叫辛酸,正因为有难题,才有思考,继而才会有所改变,我们日后还会不断遇到新的难题,不必拘泥于过去。”

    唐果又道:“相处真是个难题,到底怎样才能做到周全呢?”

    我沉默良久,周全这两字本就是个理想词,取舍之间难免遗憾,后悔也是常有的事,唐果从来没有离开过家,一时不能适应,也是常理,我不好强迫他割舍什么。淡淡道:“相处是门深厚学问,我再仔细研究研究,或许哪天你姥姥心气顺了,我们就能好好相处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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