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时缨,外面听桃花开了,你赶紧好起来,我带你去看好不好?你不是最喜欢桃花了吗?”宋逸时坐在床边,握着时缨的手,兀自喃喃道。

    床上的人脸颊通红,额上敷着浸湿的锦帕,双目紧闭。

    宋逸时和时缨自幼相识,是名副其实的青梅竹马,二人如今已有婚约在身,待五月后,时缨及笄,择日完婚。

    时缨不易生病,但一生病便久难痊愈。

    这次开春,她受邀去参加宋逸时的生辰宴。

    宴上宋逸时被叫走,时缨便自己逛着。

    “慢着。”一道女声响起,拦住了时缨。

    时缨抬眼看向这位女子,皱眉道:“何事?”

    “我的耳坠不见了,有人说看见你偷了。”萧雯盛气凌人。

    “何人看见的?莫非他瞎你也瞎?”

    “既然你不承认,那不如一搜以证清白。”话落,便有人上前摁住时缨,要解她衣带。

    时缨甩开其中一人,扬手打了他一耳光,转头看向萧雯:“下人不懂事,我替你管教管教。”

    “你居然敢打我的人?”

    “那你配搜我身吗?”

    “大家都看到了,时小姐偷我耳坠不承认,还要动手打人,既然你说你没偷,为何不敢让人搜一下?”萧雯提高声音,对着众人喊道。

    “肯定是心虚了。”有人窃窃私语。

    “就是,肯定是她偷的。”

    “啧啧啧,你说她是未来宋府的女主人,居然干偷鸡摸狗这种事,真丢脸啊。”

    “就是啊,我看宋府也没有亏待她啊,天天好吃吃喝伺候着,她居然这么......”

    “你想怎样?”时缨不想让宋逸时落人话柄,只能退一步。

    “简单,那人说看见你把耳坠扔进池子里了,那你下去捞吧。”

    三月份,水依旧冷的刺骨,时缨冻得直打哆嗦,却不得不继续找。

    在水中泡了足有半个时辰,宋逸时终于从屋里脱身出来,就听下人说时缨被人污蔑,连忙跑去,把时缨半拉半抱地拖上岸。

    “耳坠之事,我会给你交代,但你对时缨做的事,必与你算账。”宋逸时将时缨打横抱起,立刻回府请大夫。

    用过药,看着时缨睡下,宋逸时来到正堂见萧雯。

    “你的耳坠是有多金贵,值得让人泡凉水里半个时辰给你寻?”

    “那可是当今太子妃赏赐给我的,怎的不值?”

    “太子妃。”宋逸时冷哼一声,“就算是当朝皇后赏你的,也不配让时缨亲自给你找,更别提你这还是构陷她。”

    “宋逸时!我看你是被时缨迷晕了头,什么大逆不道的话也敢说!”

    “是又怎样?你当如何?”宋逸时撇了眼萧雯,“耳坠既是太子妃赏你的,不慎丢失便是你看管不力,这可是大不敬,若不想牵连你全家,你便自己下去找吧,省的人多口杂,再走漏风声,传到太子妃耳朵里。”

    “......”萧雯咬唇,瞪着宋逸时。

    “看我作甚?来人,让萧小姐去池子里好好找找她自己不小心丢失的东西,找不到可怎么行呢?”

    “诺。”

    时缨病了足有五日,一直反复高热,现如今才总算退了,却一直在咳。

    “听说你让人把萧雯扔水里了?”

    “谁给你乱嚼舌根?我可没有,是她怕被诛九族非要下水找,我安排了十多个人拦着她,她硬是在水里待了将近一个时辰,最后想起耳坠在婢女随身的梳妆匣里,这才上来的。”

    “你就胡闹。”时缨偏头咳了几声,勾唇,“小心点,别让人捅到圣上那里。”

    “知道了。”宋逸时揉了揉她的发,“明日带你去看桃花。”

    时缨生的漂亮,一双杏眼望着人时总似含了情,笑时颊边酒窝浮现,让人不禁陷入其中。

    碰巧花落,不偏不倚挂在了时缨发丝上。

    “宋逸时,你也会带别人来这里看桃花吗?”

    “不会。”宋逸时伸手替她拿掉了那朵花,复又伸手揽过她,“我此生只带你一人来,以后我们把房子搭在这里,你每天开窗便能看到漫山的桃花。”

    “此言当真?”时缨靠在他肩头,问道。

    “当真。”宋逸时执起她的手,吻了下,郑重应道。

    可惜,天不遂人愿。

    太子即位,一道圣旨召时缨进宫,封为淑妃。

    “抗旨不遵是死罪,你忍心牵连全家上下数百条性命吗?”时缨哽咽道。

    “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成为他人妻子。”宋逸时拉住时缨,“你真的要进宫吗?一入宫门深似海,进去便再难出来,你还要去?”

    “我能如何?”时缨泪落,哭着问他,“宋逸时,你告诉我还有何办法?”

    吉日,时缨一袭大红嫁衣,上了轿。

    宋逸时一身白衣,与这十里红妆格格不入。

    此次册封,是计谋。

    所有人都知晓这是皇后的意思,却无可奈何。

    时缨前去,生死未卜,连她自己也在担心。

    她怕再也见不到宋逸时,想回头好好望上几眼,但怕只一眼便舍不得离去,她不能牵连宋家。

    果真,皇上从始至终没有露面,时缨独自完成了仪式,坐在榻上。

    “娘娘,皇后娘娘宣您过去。”老嬷俯首,行礼道。

    “知道了。”时缨脱了婚服,换了件鹅黄色的宫服,去见皇后。

    “哟,淑妃好大的架子,还得本宫亲自去请。”皇后坐在椅上,把玩着涂了大红蔻丹的指甲,斜睨了一眼时缨。

    “娘娘说笑了,照理应当是第二日才来给您请安。”

    “放肆!后宫之中诸事皆是本宫说了算,本宫让你何时来,你便只能何时来,怎么?宋府没教你规矩吗?”

    “不敢。”

    “不敢?本宫倒看你胆子大得很,才入宫竟想坏了规矩,本宫念你是初犯,暂且放过你,那便让老嬷好好教教你宫规吧。”

    “娘娘手再抬高点,臂伸直。”

    老嬷从炉上拿了壶刚烧开的茶水,“娘娘可要端稳了。”说罢便往茶杯里添水,滚烫的茶水溢出,流到了时缨手上,瞬间皮肤被烫的通红。

    时缨手抖了下,杯子摔碎在地,后背立马挨了一棍。

    “娘娘这可是大不敬,这杯子碎在老奴面前还好,若是碎在皇后娘娘身前......”老嬷欲言又止,存心刁难,“既然娘娘手不稳,那就先练习,什么时候手不抖了,什么时候学习下一项。”

    正午太阳高挂,晒得地面耐不住人。

    时缨跪在院内,汗顺着颊面往下滴。

    双手高举,捧着装满水的茶杯,稍抖一下便挨一棍。

    整整两个时辰,时缨后背隐隐渗出血迹,眼前越来越模糊,终于没抗住,晕了过去。

    再醒来,已是深夜。

    时缨看了看四周,仍在院内。

    淑妃乃正二品,可是晕倒竟无一人抬进屋内请太医,她这个名分,对外给足了面子。却暗地里受尽了折磨。

    几日过后,时缨后背的伤疤纵横交错,触目惊心。

    她没有侍从,没有婢女,只能自己摸索着给后背上药,难免有些地方抹不到,白日,汗一浸,便发了炎。

    进宫不过半月,时缨被折磨的形销骨立。

    脸上有被后宫嫔妃指甲划过的疤痕,身上是被老嬷打出的淤青。

    她不能哭,更不能逃,为了不连累宋氏,她只好咬牙硬撑。

    “今日是娘娘省亲的日子,皇后娘娘让老奴嘱咐您一句,什么话该说您自己清楚。”

    时缨点点头,挑了件宋逸时最喜欢的桃粉色,又扑了点腮红,掩盖毫无血色的脸。

    轿子未到宋府,远远便看见宋逸时在府前候着。

    “进宫这些日可还好?”宋逸时迫不及待接住从轿子上下来的人。

    “无碍,你近日如何?”时缨强忍着泪,扬了抹笑看向他。

    “不好。”宋逸时揽了她,“一想到你在宫中,我便整夜不能寐。”

    许久未见,宋逸时抱得紧,勒得时缨伤口生疼,额上冒了冷汗。

    “怎么了?”察觉到她抑制不住的抖,宋逸时松了手,有些焦急。

    “没事。”时缨拂开他的手,“别问了,真的没什么。”

    “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

    “没有。”身后侍从跟着,时缨什么都不能说。

    宋逸时牵着时缨回屋,将门窗关了,掀了她的袖子,看着横亘在臂上的伤口,淤青,生气,心疼一瞬间涌了上来。

    “谁打的?”

    “没有。”时缨摇头,“说了能如何?当初不都知晓进宫是刻意安排的吗?既然违抗不了圣旨,就只能受着。”

    “若废了皇帝呢?”宋逸时眼眸深邃,望向时缨的时候满是缱绻。

    “你想如何?”

    “起兵,夺权。”

    之后,时缨在宫中依旧受着□□,宋逸时密谋如何篡位,推翻大宋。

    这天,众嫔妃又在用时缨取乐。

    “姐姐可跪好了,要不然这脸可没法看了。”

    社会本就是弱肉强食,适者生存。

    托萧雯的福,时缨已经变得人不人,鬼不鬼。

    从未被临幸过,从未被放过。

    “圣旨到——”公公捧着诏书,对皇后行了个礼,来到时缨面前,“淑妃娘娘,接旨吧。”

    时缨的心蓦地凉了半截。

    “宋逸时与当朝丞相居心叵测,篡位夺权,丞相迷途知返,将功补过,检举此次造反之首,念其悔改之心,贬为从七品,宋逸时其心可恶,其罪当诛,朕念其为淑妃兄长,免其死罪,即日起贬为庶人,流放边塞,无诏不得归京,淑妃德行有失,助纣为虐,包藏祸心,贬为常在,打入冷宫,钦此——”

    许是应景,大雪纷至沓来,使时缨彻底寒了心,浑身冷,冷的刺骨。

    此生,宋逸时把她从集市上捡回家,怜她,宠她,疼她,爱她。

    为了她不愿入仕,为了她甘愿起兵造反。

    苍天无眼,从不让她如愿。

    时缨目光呆滞,这一刻,身上所有新伤旧疤一起发作,带着心脏一起,开始疯狂泛疼。

    她在后宫忍气吞声这么久,换来的结果更是生不如死。

    “开门!我要见皇上!”时缨不甘心,拍着门向外呼喊。

    “娘娘别喊了,皇上不会来见你的。”

    “放我出去!我要见他!”时缨声音越来越小,拍门声越来越弱,她哭着跌坐在地,已经哭不出声音了,“宋逸时,我后悔了......”

    后悔当初跟你回家,后悔当初接过圣旨,后悔让你看见伤疤,后悔牵连你。

    自此,时缨似癫似疯,经常在屋内自言自语,有时哭有时笑。

    可是从来没有不念叨一个名字。

    那是她深爱的人,是她活下去的动力。

    “皇上,冷宫里住着个疯子传出去不太合适,有失龙颜啊。”皇后娇嗔道。

    “那皇后的意思是什么呢?”皇上揽着她,宠溺地问道。

    “不如驱逐出宫吧,一个疯子,多半也活不长,而且说出去还能显出皇上慈悲呢。”

    “好。”皇上安排了两个人,将时缨从冷宫拖出来,扔到了城外。

    时缨从地上爬起来,跌跌撞撞向林中走去。

    她记得有条河,她要梳洗干净自己,她好不容易通过装疯卖傻逃出宫,她要见到宋逸时。

    京城离边塞太过遥远,一路上风餐露宿,刨野草,摘野果。

    幸而是阳春,让她不至于饿死。

    可能,上苍就是看不得时缨好过。

    “哟,这是哪里来的美人?”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搓了搓手,笑眯眯地拦住时缨。

    时缨瘦的有些脱相,但不难看出五官精致,的确是个美人胚子。

    “你做什么?”

    “做什么?”男人打量了她几眼,凑近道,“你孤身一人行至荒郊野岭,不就是勾引男人吗?还问我做什么?怎么?装贞洁啊?”

    “混蛋!”时缨拍开男人抓着她的手,往前跑去。

    路上走来一个颇有书生气的男子,时缨拽住他的袖子,“公子行行好,救救我。”

    “姑娘发生了何事?”男子扶住她,“不着急,慢慢说。”

    男人自身后不紧不慢地走来,揪着时缨的头发拽了回去。

    “连个女人都抓不住。”男子拍了拍袖子,像被脏东西碰到似的,嫌恶道。

    “我这不是知道你在前面嘛。”男人看向怀中的人,“还想往哪跑啊?”

    “你,你们......”时缨脸上写满震惊,后又转为绝望,“早该知道的......”

    “闭嘴,老子可不想听你哭,扫兴。”男人拖着时缨走向林中。

    “你动作快点,老大让我们早点回去。”

    “知道了。”男人不耐烦道。

    男人扯开时缨的衣服,动作粗暴,在她体内横冲直撞。

    时缨双眼空洞无神,头发散开铺在地上,粘连了些草屑。

    终于,在男人满足的喟叹一声后提起裤子,看了眼躺在地上的人,‘啐’了一口,又发现身下的血,嗤笑道,“还是个雏儿。”

    时缨想不通,为什么世上的苦难专挑自己。

    生是女儿身被嫌弃,后幸遇宋逸时,被她宠的骄纵不已,因惹怒萧雯,被召进宫,被欺辱,被贬,被驱逐出京,如今又遇歹人,连她最珍视的清白也丢了。

    夕阳渐渐落山,漫天繁星,映照着一地狼藉。

    清风吹过,轻轻掀起时缨身上仅有的几片布料。

    她马上就到边塞了,再走两日,只要两日,她便可以见到日思夜想的人。

    偏偏就是这最后的路程,几乎要了她的命。

    她有何颜面去见这个把自己放在心尖上宠的人。

    总归还是有点念想,她希望可以再见上宋逸时一面,哪怕是看一眼也好。

    时缨扶着树木,缓缓站起身。

    下身撕裂的疼痛让她有些头晕目眩。

    凌乱的发丝覆着脸颊,毫无血色的唇以及没有生机的眼眸让她觉着此刻的自己如同鬼魅一般。

    她掬了捧清水,拍在脸上,就着月光清洗了一番。

    回过身,又将那几片布料凑合裹在了身上。

    由于身体不适,她接下来两日的行程硬生生走了四日。

    望见城关的一刹那,她的眼中又重燃了希望。

    进了城,便看见一个老翁拉着辆木板车向城门走去。

    车上的尸体垒成了山丘,时缨祈祷着不要有宋逸时,却在板车经过身边的时候掉了块玉佩,而她正巧低头看见的那一刻,仅存的希望碎成了粉末。

    “老翁,东西......掉了。”

    “啊?”老翁停下车,回过头,“哦,应当是其中一人的吧。”

    “尸身都送哪去啊?”

    “城外有初乱葬岗,都是无人认领的尸体,扔在那里了。”

    “我想去看看。”时缨说着,落下泪来,“我夫君......好像在等我。”

    “好,好。”老翁心软,“那你同我一道前去吧。”

    车上的尸体一咕噜被倒出来,时缨从这数十具尸体中挨个找那个人。

    她盼着没有他,又希望见到他。

    上天终于听到了她的心愿。

    宋逸时双目紧闭,面容安详,外衫沾了些泥巴,却不影响他风度翩翩。

    时缨再也忍不住,伏在尸体上放声痛哭,泪水湿了衣襟。

    但是再也没有人可以抚着她的发,告诉她,“别怕,有我在。”

    时缨独自抱着宋逸时,将他从尸体堆里拖出来,放到不远处的一株桃花树下,自己与他并肩躺下。

    天湛蓝,风轻拂,花正盛。

    一片桃花随着风飘到了时缨发上,而那个为她摘花的人却离开了。

    “阿时,你看,桃花开了。”

    庆兴三年,春。

    宋逸时与时缨被发现死于桃树下,人们将其合葬。

    他们为爱拼搏一生,却只有一个吻了结这段感情。

    时缨,以他之名,冠她之姓。

    这大抵是她此生最幸运的事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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