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尽染跑回病房时，一个孩子在嚎啕大哭，另一个孩子在用纸巾给姐姐擦眼泪，试图安慰，反倒是那一群大人们，各个都束手无策。
距离表姐秦珊的二胎预产期已经过了十来天，却仍不见什么动静。家里人都有些着急，表姐自己也提出了剖腹产的想法，但却遭到了医生的拒绝，只说明天再没动静的话，就上催产针。看着隔壁床打了催产针后又顺转剖的产妇，表姐的心情愈发烦燥。见表姐这样，家里人也都不敢再说笑，各个的神色都有些凝重，把本来就受到冷落的大宝琪琪吓得哇哇大哭。
小孩子的哭声又尖又细，吵得大家更加头疼，加上同个病房里还有别的病人和家属在，小姑姑觉得面子上挂不住，非但没去安抚，反而还念了孩子两句。
“哎哟，琪琪呀，你这样难为情伐，你看看弟弟比你小，都要比你懂事。”小姑姑这么说着，琪琪就哭得更厉害了。
林尽染见状，赶紧上前把那小泪人给抱了起来。
“染染啊，你带着孩子们一起下楼去买点东西吃吧，也好分散下琪琪的注意力，这边有我们也就够了。”父亲给了她一个眼神示意。
“好，”突然，林尽染想到了什么，停住脚步并往回找补：“序宝修宝还是就留在这儿吧，我怕我一个人看不住三个孩子。”
还好，两个孩子也没吵着要跟她一起下去。
临走前，林尽染特意又嘱咐了父母两句，说修宝比较贪玩，千万要把他给看住了，一定别让他往病房外边跑，不然不知道他会疯到哪里去。
等抱着琪琪出去时，柏郡亭已经不在那里了，林尽染松了一口气，快步走向中心的电梯区，带着小外甥女直奔楼底下的小花园。
琪琪还趴在她的肩头哭着，林尽染蹲下身，将小人儿放下，轻声引导小家伙先把鼻涕擤一擤。
“小姨，以后爸爸妈妈是不是就只喜欢二宝弟弟，不喜欢我了？”
“琪琪为什么这么说呀？”
“幼儿园里的小朋友都这么说的，大人们就只喜欢二宝，还都喜欢男生，王嘉怡她们家就是的。”
林尽染摸了摸小姑娘的脑袋：“我们琪琪怎么这么聪明呀，二宝都还没出生，你就知道是弟弟啦。”
琪琪瘪着嘴，有些委屈：“因为我说是妹妹的话，爸爸妈妈、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就都不高兴。”
“那琪琪是希望是妹妹吗？”
“嗯，女生和女生可以一起玩儿。”
林尽染笑了，还好这孩子对二宝其实并不抵触：“女生和男生也可以一起玩呀，序宝和修宝不都是男生吗，你们不是也在一块儿玩吗？还是说，和他们玩，琪琪不开心呀？”
琪琪摇了摇头：“不是的，我很开心。可是，可是……”
小姑娘“可是”了半天，仍然表达不出来，急得两簇眉毛都扭曲了起来，林尽染顺了顺她的背，帮她说出了后半句：“琪琪是觉得大家都希望二宝是弟弟，所以也会更喜欢弟弟，是这样吗？”
琪琪点了点头。
“不是这样的。是因为琪琪是女孩，大家才会希望二宝是男孩的，这样一男一女就可以凑成一个‘好’啦。嗯，序宝和修宝在小姨肚子里的时候呀，小姨也曾希望他们可以是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但是呢，就没那么凑巧，他俩呀，全是小男生。所以如果当时琪琪是男孩的话，现在爸爸妈妈、爷爷奶奶、外公外婆也会希望二宝是个女孩的。大家会一直一直喜欢琪琪的，对了，你知道你为什么会叫琪琪吗，因为呀，你是爸爸妈妈期待了很久很久的小宝贝呢……”
哄哄这么一个小孩子，对林尽染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几句话下来，小琪琪就停止了哭泣，再过没多久，就又能拉着她的手蹦蹦跳跳的了。
可是，林尽染却不知道，要怎么样才能哄好她自己，尤其是在亲眼目睹柏郡亭搂着妻子离开医院的那一幕后。
抱着琪琪回去的时候，她又撞见了柏郡亭，不过这一次只是看到了他们的背影，并没有正面撞上。
柏郡亭的一只手轻搭在他太太的腰间，另一只手提着一只女士包包，是那么温柔。
他一定很期待和他妻子的这个孩子吧。
而林尽染只觉得自己的心口一抽一抽的疼。
在她跟在他身边的那段时间里，柏郡亭曾经两度误会她怀孕，可是她从来没在他的眼神亦或是肢体动作中，看到过任何期待，相反的，不是惊慌就是错愕。
为什么，他就那么不待见和她的孩子呢。
晚上把孩子们哄睡后，林尽染不知不觉又想到了这些，心酸之余又感到委屈，泪水也不争气地夺眶而出。
即便她努力压制了哭声，但还是把敏感的序宝给弄醒了，她只好谎称自己是因为担心表姐才哭的。
“妈妈，你不要哭，我有心灵感应，二姨一定会没事的。”懂事的序宝贴近了些，安慰起林尽染来。
“嗯，我们序宝都开金口啦，你二姨一定会没事的，我们很快就能和小宝宝见面啦。快睡吧，到时候不能让小宝宝看见一个满是黑眼圈的哥哥，它会害怕的。”
序宝咯咯地笑起来，也暂时带走了林尽染的酸楚。
但在这一晚同样辗转反侧的，还有柏郡亭。
就在这一天，他知道了什么是天打雷劈后的五雷轰顶。
好不容易结束了上午的唇枪舌战，他甚至还没来得及扒拉两口饭，就接到了母亲白韫芝的电话。
电话那头，是母亲欢天喜地的训斥：“蔓蔓今天来家里的时候晕倒了……医生说她这可能是早孕反应，你说说你，是怎么当人丈夫的！赶紧给我到医院来……”
尹蔓怀孕？这怎么可能？难不成她……
如果说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柏郡亭虽然震惊，但尚且还能站住脚的话，那么后来当听到林尽染亲口承认那是她儿子的时候，他是真的有些站不稳了。
那母子俩离开的时候，他的身体靠着身后的墙壁慢慢滑落，直至完全蹲下。
其实她不必说的，他能知道。
那孩子的眉眼，和林尽染实在是太像了，像到一点能让他产生其他遐想的余地都没有。
在一起的那几年，林尽染曾打趣问过他，如果未来有了孩子，他是更想要男孩呢，还是女孩。
他是真的有认真思考过这个问题。
起初，他更想要个女孩。看老大和老二家的那俩小家伙皮的呀，还是女儿乖巧。一个甜甜软软的小姑娘娇滴滴地喊他一声爸爸，光是想想，他的嘴角就是止不住的笑意。
可是后来，他听说儿子长得会更像妈妈。柏郡亭一直觉得林尽染长得比他更好，她那副漂亮的眉眼啊，若是到了男孩子的身上，一定会是个比他这个爸爸更招人喜欢的清隽帅哥。如此，他就更想要个长得像她的男孩了。
而就在今天，他见到了，一个和她的眉眼如出一辙的男孩子。也确实是她的儿子，可惜，不是他的。
她有孩子了。她竟然已经和那个男人有孩子了！
忽而生出一种被背叛的绞痛感，痛的他快要喘不过气来，可是转念一想，她又做错了什么呢，归根究底，是他先推开她的。
“你也看出来了？”
“看出来什么？”
“风水不好？”
突然想到那天晚上和表姐白喻澜的这段对话，她冷不丁地提起什么风水，兰亭的格局是早就请大师看过了的，真要有什么，人早就改了，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又出来什么“风水不好”。
而在他们身边，能懂一点玄学、会说出这种话的人，也就只有林尽染了。
当时他怎么就没觉得这个“也”字奇怪呢。
柏郡亭这才反应过来，白喻澜是见过林尽染的。甚至那晚他们夫妇俩过于为难的奇怪模样，很可能是因为他们已经知道了林尽染有孩子的事。
“为什么要瞒着我！”电话里，柏郡亭很是气愤。
白喻澜也没想到这个秘密会这么快被戳破：“可是小五，知道，又有什么意义呢？”
像一只充满气的气球，突然被针扎了一下。炸过之后，剩下沉寂。
“染染说，是对双胞胎。”电话的最后，白喻澜告诉他，林尽染不止有一个孩子，那是一对双胞胎。
后来尹蔓做完检查，他送她回去的时候，在楼底下瞥见了林尽染的另一个孩子。
是个女孩子。
真好啊，儿女双全。他想要的男孩和女孩，她都有了。
“你知道你为什么会叫琪琪吗，因为呀，你是爸爸妈妈期待了很久很久的小宝贝呢。”
走过的时候，柏郡亭远远地听见了林尽染对她女儿说的这一句。
是期待了很久很久的小宝贝。
他不甘的心啊，在这一刻痛到了极点。
回去的时候，柏郡亭始终一言不发，一路默默地开车把尹蔓送到家，又安顿她躺下休息，然后又去为她准备晚饭。
最后尹蔓实在绷不住，颤抖着开了口：“郡亭，你别这样好不好，你就是骂我两句，都好过现在这样。我知道，你现在一定很恨我，我……”
柏郡亭把手里的那盘餐食轻轻地放到尹蔓的床头柜上，吸了吸鼻子：“你想让我说些什么？说你胆子怎么这么大，说去国外旅行，结果却自己偷偷跑去做了人工受孕吗？可事情都已经发生了，我再说这些有意义吗？”
“对不起，郡亭，对不起……”尹蔓崩溃大哭。
柏郡亭垂着手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其实尹蔓先前跟他提过不止一回，说虽然两人做不了真夫妻，但希望可以用双方的精子和卵子来进行体外受精，这样他们就能有一个孩子来堵住双方家长的口。但柏郡亭怎么都不同意，在他看来，孩子应该是在父母的期待中到来才是，而不该成为父母为了获取自身自由而强行到来的牺牲品。
可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个平日里行事谨慎、总是会思前想后的尹蔓这一次竟然会这么大胆，居然趁着去美国出游的机会，利用精子库去做了人工受孕。
“那个人也同意你这么做吗？”
“这是我们共同的决定，我们都很喜欢小孩子。”
“可你有没有想过，你能瞒得了多久？你觉得我妈、我的家人，会是这么好糊弄的对象吗？”柏郡亭有些无力的无奈：“到时候，你让这个孩子怎么办？你的考虑里可以没有我，但至少应该有这个孩子吧。”
尹蔓先前的精力都在如何保住这个她费尽心思才形成的孩子身上，并没有想过这个计划，一旦柏郡亭不支持以后的后果，害怕与愧疚，让她说不出一句话来，只一味地在哭泣。
那一双泪眼，满是乞求。
柏郡亭又拿起原本被他放在床头柜上的餐盘和筷子：“先吃东西吧，你要是不把身体养好些，怎么留得住这个孩子。没听阿姨今天怎么说的吗，她说你身子弱，要好好养着。”
有这一句，便算是应下了。
尹蔓接过餐盘，低着头，用泣不成声的微弱声响依然重复着那句对不起。
“你放心，我会努力做一个好爸爸的。”
尹蔓着实没想到柏郡亭会给出这样的承诺，她惊讶地抬起头，感激的泪水直直地落到她的下巴，又落进手里的餐盘。
“但是抱歉，这有时限，好吗？”
尹蔓点点头。
在柏郡亭拧开门把手，迈步出去的时候，他听见尹蔓在身后哭着对他说谢谢。
此时此刻的他，对于未来也是迷茫的。他不知道未来会是什么样的，也不知道他究竟能否当得起尹蔓的这一声感谢。
他只知道，如果尹蔓的孩子可以，那为什么林尽染的孩子不行？
那日，他在延辉寺的菩萨面前许过愿的，求菩萨佑他与林尽染重修旧好，并赐他们个孩子。
那么菩萨，会帮他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