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李星然做了个梦。

    一间小茅屋里藏了两个小孩。

    比较小的那个小孩带着哭腔:“兄长,我们躲在这里会不会被发现?我害怕。”

    “小妹,别怕。父亲不会找到我们的。”稍微大一点的小孩安慰道,他穿着破烂,手臂上布满了伤痕,因为害怕微微发抖。

    他紧紧握着妹妹的手,“不要怕,不要怕……”

    他不断重复这句话,也不知道是对妹妹说,还是对自己说的。

    沉重的脚步声渐近,两个小孩紧紧抱在一起,屏住了呼吸。两人默默在心里祈祷:不要进来!不要进来!老天爷,求求你,不要让他找到我们!

    李星然被两个小孩的情绪感染了,也跟着紧张起来。

    她知道这间茅屋藏不住人,四处看了看,心顿时沉到了底下,四下无窗,连逃都没地方逃。

    脚步声越来越近了,那人已经到屋子门口。

    稍微大一点的小孩做了什么重大决定似的,对妹妹说:“等会父亲来,我拖住他,你就往外面跑,不管怎样,都不要回头。”

    “可是……”

    “没有可是,小妹,你记住,不要回头。”他帮妹妹揩了揩泪,盯着茅屋的门,待门开出一点缝,他便冲了出去,抱住来人,朝屋内喊:“小妹,快跑!”

    那女孩听他的话死命往外跑。跑到中途她还是回头看了一眼,一片鲜艳的红色——父亲杀了兄长!

    “小妹!快跑啊!不要停!”

    李星然很想做点什么,但她什么都做不到,他们连她的声音都听不到。

    ……

    画面一转,茅屋、小孩和那个凶狠的男人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座富丽堂皇的宫殿。

    宫殿里坐着一个穿嫁衣的少女。

    照理说,成亲是件喜事,可这少女面上却无一点喜色,蹙着眉,低声啜泣。

    直到听到一个声音她才止住了哭。

    “小妹,让兄长看看。”来人绕着她转一圈,感慨道,“啧啧,一眨眼,阿拂就长这么大了,都要嫁人了。”

    少女一下子抱住他,哭道:“兄长,我不想嫁人,我不想进宫,我害怕。我们一起逃走,好不好?”

    “说什么傻话。”少年拍着她的肩膀安慰道,“小妹,别怕,兄长会陪着你的。”

    看到这里,李星然也明白了,这梦境映射的是苏辞几人一生的故事。

    昌顺三年,皇帝赵熙求娶青玄门掌门之女苏拂,其兄长苏辞一同进京。

    昌顺五年,北方大旱,苏辞为百姓祈来雨,解了旱灾,封为国师。

    国师这职位说重要也不重要,说不重要也很重要,毕竟与天产生联系,可以算是国家的象征。一般人当上国师,朝臣上下客客气气将人家当吉祥物供着也就算了。

    可苏辞不一样,他的妹妹是皇后。

    有这么一层关系在,纵使再怎么厉害,大家也只当你是个走后门的。朝臣上下不能明着针对,只能暗戳戳孤立,苏辞在朝中日子并不好过。

    昌顺七年的腊月三十,大雪纷飞,冷得吓人。

    这天苏辞奉命在宫中守岁。

    他立于高楼之上,望着这白茫茫的一片天地。忽然,大雪中多了一抹艳丽的红色。

    身着红色宫装,应是宫里的侍女。

    她蹲在雪地里摸索,似乎在找什么东西。

    苏辞本应该立即将人赶出去的,可不知为何,他只是静静看着她。

    “国师大人!”少女朝高楼这边挥手,“我的玉坠不见了,您能帮我找找吗?”

    “您能听到吗?拜托您,帮我找找!”

    少女挥得更起劲,整个人简直要跳起来。

    修道之人五感本就比一般人灵敏,苏辞自然是听到了,心道,真大胆!嘴角却弯了弯。

    在茫茫大雪中想找一样东西并不容易,她找了一圈都没找到。她的脸冻得通红,她的手上生满了冻疮,这会一受冻又红又痒,正蹲在台阶上叹气,突然一枚玉坠子挂在她的眼前。

    “是这个吗?”

    也许是因为天冷,苏辞说的话也带着一股寒意。少女却不在意,对他笑了笑:“对,就是这个,多谢国师大人!”

    她欣喜地伸出双手接,苏辞眼皮一跳,这双手实在有些骇人,生着冻疮,肿胀、发红,大概是因为忍受不了其中的搔痒,有些地方已经被抓得溃烂,细看之下,居然没有一处完好的地方。

    苏辞转过身,“既然东西找到了,就快离开吧。”

    少女点头,正欲离开,手上多了个小药瓶。

    她愣了愣,反应过来后朝着远去的苏辞喊道:“国师大人!谢谢你啊!改天我会带谢礼来的!”

    这件小事苏辞没放在心上,只当这姑娘年纪小随口说说,谁知第二日在占星台外又见到了她。

    少女将食盒高高举在苏辞面前,“国师大人,请收下我的谢礼。”

    苏辞愣了下,接过食盒,“多谢。”

    他语气温和,却没有多少温度,他的脚步未停留,甚至连眼神都未在她身上多停留过一秒。

    第三日,少女又来了。

    第四日,依旧如此……

    一连半月,她日日都来。

    苏辞就算再怎么不在意旁人的目光,此刻也不得不在意了。

    他特地将人叫到一旁,本想说“当日之事,只不过是举手之劳,若想还人情你早已还清,你不必每天来送这些吃食”之类的话,但见到她那副喜出望外,眉飞色舞的样子,又有些不忍心。

    话到嘴边,变了个说法:“你……叫什么名字?”

    少女道:“我叫云儿。”

    苏辞的目光沉了沉,问道:“可有姓氏?”

    云儿撇了撇嘴,看起来不太高兴,“我姓朝,但他们都不要我了,所以我也不要他们了。国师大人,你叫我云儿就好。”

    “嗯。”苏辞点了点头,他想起此行目的,还是得提醒一番,“多谢你这些日子送的吃食,很好吃,我很喜欢。只是今后不要再送了,我这并不缺吃的,你在宫中想来很不容易,还是留着给自己吧。”

    云儿眨了眨眼睛,知道自己可能给国师带来了麻烦,低声道:“抱歉,我给您添麻烦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苏辞蹙了蹙眉,他看着眼前面这个满脸愧意的姑娘,终究是叹了口气,语气也不自觉软了下来,他忽然觉得这姑娘给他送吃的也许并不是单纯为了感激他。

    细问之下,云儿才吞吞吐吐道:“国师大人太瘦了,而且我想跟您说说话。”

    “这又是为何?”

    “嗯……那天您站在高楼之上,我就很想跟您说话,总觉得大人您有些孤单。”

    云儿低着头不敢看他,怕自己的话冒犯到他,等了许久,等来了一声轻笑。

    云儿抬头一望,呆住了,她从来没见过有人笑得这么好看。

    ——还好还好,国师大人似乎并不觉得这是冒犯。

    云儿在宫中当值,苏辞在外有府邸,两人能见面的机会并不多,每日至多打个招呼,问候一声对方是否安好。

    只有中秋这天,皇帝大摆宴席招待群臣,两人得以机会多说两句。

    宴席过半,皇帝皇后早已离场,朝中大臣也三三两两的各自回家,热闹的宴会一下子就变得冷冷清清,余下一轮圆月高高悬在天上,洒下清辉残留在湖面上。

    苏辞在很细致地剥蟹,云儿不用猜也知道是给谁的,羡慕地说了一句:“您对皇后娘娘真好。”

    这话说完,她才觉得有些不妥,本就是兄妹,谈何不好。

    她正想道歉,眼前忽地多了一盘剥好的蟹肉。

    “这是给我的?”云儿不可置信道,两盘蟹肉,她没想过有一盘是给她的,她也没想过自己有一天居然能跟皇后娘娘有同等待遇。

    苏辞笑着点了点头,将盘子往她那里推了推。

    云儿受宠若惊地吃着,开始还笑着,可不知为何,吃着吃着就哭了起来。

    苏辞见状,有些慌乱,急忙问:“这是怎么了?好端端怎么哭起来了?”

    云儿眼泪不止,偏偏还要扯出一个笑容,“我是高兴。国师大人,你真是个好人。我、我之前也有个哥哥。”

    苏辞没明白她为什么会突然提起,沉声问道:“他对你不好吗?”

    云儿摇头,“不,哥哥对我挺好的,就是总骂我,他嫌我爱哭,不坚强。可我找不到他了……国师大人,我想他了!”

    云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苏辞也没法,只能轻轻拍着她的背,柔声安慰:“等我从西北回来,我帮你找哥哥,好不好?”

    “好!”

    李星然心道不好,按一般规律,作出这种承诺,两个人之间必然有一个人要出事。

    果不其然,在苏辞出行的两周后,云儿出事了——她被关进了大牢。

    起因是一位贵妃的小王子被另一贵妃的侍女推进了河里,眼看着要沉下去,云儿一着急使出了傀线。

    她用傀线将人捞上来,贵妃和身旁侍女满面惊恐,她们害怕此事暴露,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大喊道:“救命啊!有妖怪!”

    云儿一时没明白她们要做什么,怔在原地,等她反应过来时,她已被人抓住扔进了牢里。

    皇后娘娘亲证,云儿所用为傀线,所习之术为傀术。

    傀术属邪术,修炼此术的人一律被打上了邪魔歪道名号。

    而最不凑巧的是近来京中确实出现傀术害人的事。

    朝臣们得到消息,也不知这位姑娘无不无辜,但思及会邪术的能是什么好人,纷纷上书,请陛下处死此妖女,只是皇帝像是要查个水落石出,一直没动静。

    苏辞一回到朝中,听说了这件事,便匆匆进宫面圣。

    他以性命担保,云儿绝对与京中的人命案无关。

    然而皇帝听完他的话后,含笑道:“国师很在乎这个宫女?”

    此话一出,苏辞心里一惊,原来是自己连累了云儿。

    国师为保一个宫女惹陛下不快的消息在朝中传得很快,这下大臣们算是明白了,敢情是留着这一招。用这个宫女的命试他是否有异心。

    很显然,国师选错了。

    之后几天里苏辞查案查得越认真,皇帝心情越不好,而朝臣则上书上得越起劲。

    苏拂劝道:“兄长,你还是别管这件事了。”

    苏辞却摇头:“她是无辜的。”

    苏拂道:“她会傀术也是事实。”

    苏辞沉默了,半晌,他才开口道:“可她只是个姑娘!”

    只是在一个艰难世道里,艰难活着的姑娘。

    苏辞打定了主意,查明凶手,还云儿一个清白,到时皇帝若还是不依不饶,他就冲进牢里把云儿抢出来,千军万马又如何,国师身份又如何,他修道这么多年,不至于连普通人都打不过。

    可谁都没想到,当晚云儿便在牢中自缢身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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