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星然站在原地思考了一小会，然后摇了摇头。

    南无寻以为她是不敢说，便道：“但说无妨。”

    李星然却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字道：“我不了解前因后果，也没经历过发生在你身上的事，既然做不到感同身受，那么我想随意评价是不合适的。当然我并不是说这样是正确的，只是世间之事本就不是非黑即白，谁能说得清谁对谁错。”

    南无寻一直看着李星然，眼底眸光微动，静默了半晌，他微微移开了目光，看着远方道：“若你了解当年事情始末，发现我比你想的还不堪，你还愿意做我的……朋友吗？”

    他这话里明显带着不自信，听得李星然心里一揪，重重点头。

    南无寻似是松了口气，转头朝她笑了笑，“多谢你。”

    李星然摆了摆手，南无寻目送她离开，将视线重新锁定在手上那颗糖上。

    埋在脑海深处的记忆如蒙尘的画面拭去灰尘，渐渐清晰。

    那日凛冬将至，城中新开了家糖食店。

    那时的糖贵，只有达官贵人能吃得起，南无寻常听人说味道很好，是甜的。

    他在人世漂泊这么久，吃过酸的苦的辣的，唯独不知道甜是什么味道。

    大概是越没有什么就越渴望什么，他总有意无意路过那家店，偷偷地往里望一眼，看到那些精美的匣子，各式各样的糖，仿佛自己已经吃上了。

    那一日，他像往常一样经过那家店，脚边突然滚过一样东西，仔细一看，是一颗糖，抬头一看，原来是一个小孩跟他父母闹脾气，一生气便扔了这颗糖。

    “我不要吃这个。”

    见孩子生气，他的父母赶紧哄着，“好好好，不吃这个就不吃，阿爹阿娘带你买别的去。”

    南无寻紧紧盯着地上那颗糖。

    捡还是不捡？

    捡了就能尝到朝思暮想的糖的味道，但……这是人家扔在地上不要的东西。

    糖并不是什么必需品，不吃也不会怎么样，但这也是他渴求许久，求而不得的东西……

    小孩仔细观察周围，确定那对夫妇带着孩子已走远，也没什么人在看自己，迅速弯腰捡起，谁知就在这瞬间，一伙人从背后突然出现，将他拖进了小巷子里。他们看他踌躇许久，以为是捡了什么宝贝，威胁着让他交出。

    南无寻自是不肯，就在殴打中将糖塞进了嘴里。就这样，他尝到了朝思暮想的味道。

    说实在的，混着泥味，血腥的糖味道能有多好？

    但细细回味，他依稀能辩岀那点从糖中发出来的甜味。

    他心中刹那间明了，原来这就是糖，原来这就是甜。

    回忆到此，南无寻并没有多大感触，那些伤痛与耻辱如沙尘一般随风飘逝。

    他轻轻剥开糖纸，观察着掌心这颗糖，外观晶莹剔透，里头凝着松子仁，瞧着倒是喜人。

    他将糖放入口中，甜味在口中蔓延，带着松子的清香，甜而不腻。

    南无寻嘴角弯了弯，味道的确不错，比多年前那颗要好吃许多。

    *

    吃完午饭，一行人便打算离开北域去往南境。

    临走前李星然特地向林大娘辞行，结果又收获了一大包吃食。

    林大娘挥着手帕：“哎呀，我一看到娘子就想到了我女儿。娘子出门在外不易，这些就留在路上吃吧，千万别饿着自己。”

    李星然心里暖洋洋的，但她还是想说——我真不是贪嘴的人！

    不过人家一番好意如何能拒绝，李星然乐呵呵收下，向林大娘道了谢。

    南无寻见状，打趣道：“没想到你人缘如此好，到哪都有人给你送吃的。”

    李星然笑道：“没办法，我长得面善嘛！你要多笑笑，表现得亲和一点，也会有人给你送吃的。”

    两人谈笑间，已到了门口。

    见到外面停着的马车时，李星然一下子就瞪大了眼睛，原因无他，只是马车太华丽了。

    四匹骏马拉着一辆缀满宝石的金车。

    金光璀璨闪人眼。比起之前那辆，简直是从五菱宏光升级到了劳斯莱斯。

    李星然指着车问：“那是黄金吗？”

    南无寻点了点头。

    得到肯定回答，李星然吸了一口凉气，太豪了太豪了，富贵人家果然不一样。

    进了车内，更是宽敞非常，能同时容纳二十余人，可坐可卧，且层高较高，连南无寻那么高的人都能站直，一点也不压抑。

    出了城门，行至空旷处，一展双翅，直上青云。

    李星然午睡醒来，开窗一看，发现已经没在天上飞了。

    她伸了个懒腰，道：“我们这是到哪了？”

    南无寻正在看书，闻言也没抬头，随口答道：“已入南境。”

    “这么快！”李星然有些惊呀，那日许祎他们也是行了一天才到，这才过了几个小时就到了，“我还以为咱们怎么着也要晚上才会到。”

    她一边说一边从包裹里拿出一个茶叶蛋和一个馒头还有一点咸菜，递向南无寻，问道：“吃吗？”

    南无寻抬起头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似是无语，然后婉拒。

    李星然也不强求，其实她也不太饿，就是路上无聊嘴里没味，就想塞点东西吃吃。

    林大娘送的吃食很实在，多是馒头鸡蛋这类能填饱腹的东西，虽说比不过魔界的糕点精致，但咸菜拌馒头味道是一绝。

    本着好东西就要分享的原则，李星然拿着包裹到了车门口，正要开口询问览声他们吃不吃，突然一个黑影从她眼前飞过。

    马吁的一声急急停下。

    李星然呆愣了三秒，抬头一望，登时吓得呼吸一滞，下一秒，她便被南无寻拉入怀中。

    南无寻自然也看到了车顶上的东西，那是一个淌血的人头，左边的眼珠子半挂在眼眶里，右边眼睛瞪得老大，嘴角咧到耳根，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十分的瘆人。

    碍眼。

    他只扫了一眼，那人头霎那间燃烧成灰。

    这时，天空忽然乌云密布，天色一下子暗了下来，狂风扫过，林子中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与此同时，一股浓厚的血腥味向他们袭来。

    众人登时明白，那人头不过是个预兆，重头戏还在后面。

    不等南无寻吩咐，览声与影一已跳下车去寻气味的源头。

    南无寻带着李星然回到车内，施了个结界，隔绝了外界的声音与气味。

    李星然抱着热茶缓了好一阵，才从呆滞中回过神神来，她看了看手里的馒头，顿时吃不下了，于是又塞回包中。

    南无寻帮她续上茶，语气尽量温和道：“好点没？”

    李星然点了点头，那幅恐怖画面却在脑中怎么也挥不去。

    “外面怎么样了？”她问道，虽说览声他们武力值不低，又有南无寻在，本没什么可担心的，但听不到看不到，她始终悬着一颗心。

    南无寻瞧李星然一眼，知道她没亲眼看到就安不下心，叹了口气，手一挥，外面场景现在她的眼前。

    览声他们正与一群死尸对抗着，刀光剑影，战况激烈。

    由于听不到声音，也闻不到气味，李星然看这些画面就像是看电影，因此恐惧减弱不少，也能睁着眼睛仔细观看。

    与他们对战的死尸死状各异，有些大约被吊死，伸着长长一根舌头，有些则是腹部淌血，应是被剑所杀，更多的尸体是没了头颅。而这些死尸腐化程度也不同，有些身上血肉完整，有些则是腐化得差不多，就剩个骷髅架子。

    瞧着瞧着，李星然便看出不对的地方。

    “他们是被傀术操纵？”

    南无寻抿了口茶，赞道：“观察力不错。”

    这句话证实了李星然的猜测，这些尸体形态各异，并不像是被人炼化的样子，若有人用这种尸体炼化，那么那个人多半精神有问题，是个变态。比起炼化更像是从哪座坟头刨出来般。

    且这些尸体无论是被剑砍成两半还是用术法困住，都会从地上重新起来，就像是被人用傀线操纵的傀儡一般，而会傀术又会在此地找他们麻烦，李星然只能想起一个人——朝云圣。一想到他，她顿感头疼。

    这时，柏水也从外边进到里面，找了位置坐下也跟着看起了直播。

    李星然惊讶道：“柏水大人不去帮忙吗？”

    柏水嘿嘿一笑：“夫人，实不相瞒，在下是个文官。况且有览声与影一足够了。”

    说着他也不知从哪里变出了一个酒壶，兀自喝起了酒。

    李星然觉得他还缺盘花生米。

    柏水道：“尊上瞧着如何？”

    南无寻微微点了下头，“影一进步不少，览声倒是退步了些，看来是这段时日被人间富贵迷了眼，松懈了。”

    李星然：“……”

    合着你们还点评起来了。

    她彻底放下心来，这些尸体对他们造不成什么威胁，只是想要完全处理干净并不容易。

    就算只剩腿骨都能重新挥起来，想要根本性解决只能用火烧，可这地处山林，并不好烧。

    必得先将尸体同时赶到同一处，览声他们显然也想到这一点，开始引尸体到一空旷处，但他们只有两人，只能堵得住两个方向，另外两个方向还需两个人堵上。车上倒是还有两个人可以帮忙，但李星然看他俩样子，好像丝毫没有要帮忙的意思。

    而在这时，林中突然闪起万丈剑光。分别出现两人堵住了另外两个方向。四人同时运起法术，霎时，林中一片火光，那些尸体登时被烧了个干净。

    这突然出现的两人中一人身穿灰色道袍，手持拂尘，一派谪仙之姿，正是风起。

    另一人一袭白衣，头戴白纱帽，也是气质出尘。

    风一吹，扬起了白衣人的面纱，李星然赫然睁大了眼睛。

    那人竟是苏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