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复课，蒋晨韵与陈思俊双双从车上下来。
校门口成排红如火的枫香树飘扬着枯落的落叶，阳光穿过树枝间隙洒向大地，道路两旁走过来来往往的学生，脚底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像极了自然赠与的一首无名歌。
两人说说笑笑地通过门口的例行检查，踩上高阶，走进了主教学楼。
“昨晚我怕打扰你，叫周姨转交给你的巧克力你吃没？味道怎么样？”
“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去年我们寒假组团去S市玩，有一家手工巧克力味道挺不错……”
他们并肩刚从后门走进教室。
而两人前脚刚踏进地砖线，田灿就摆着一张仿佛丧夫的苦脸由远及近，一把揽过蒋晨韵的肩，上演了一出不地道的苦情戏码。
“蒋哥啊，我要走了，你在十一班别想我，呜呜呜~”
“从此山高水远，千年难见一面，你可千万别忘了我们之间的情义啊！”
“…?”蒋晨韵大早上猝不及防被人来了个深情拥抱，她脑子还有点懵，“大早上你能不能别恶心人？放开我！”
田灿死命不松手，他嗓间带着哭腔，一大男人跟人小姑娘一样哭唧唧的，“蒋哥啊！你三十六度的体温是怎么能说出如此绝情的话啊！难道我们这么多年交情，对你来说都是假的吗？”
蒋晨韵觉得他莫名其妙，她扭头看向陈思俊，歪头示意他开口说话。
陈思俊单肩背着包，他抬眼看田灿那副哭丧的脸，嗤笑一声，对蒋晨韵投来寻求帮助的目光视若无睹，“你要不就由着他？毕竟等会他就从十一班转出去了。”
“转班？”蒋晨韵错愕地问：“这么快吗？不是说等通知吗？”
田灿：“已经通知了……”
“那你转到那个班去了？”
“十班。”
“........”
蒋晨韵一下子将他推开，气的无语，“就在隔壁你煽情个屁啊？”
田灿据理力争，“什么叫隔个班？现在隔个班，以后就隔条心，这可不是一件小事儿啊！”
陈思俊在旁阻挠，“你差不多了啊？当我隐形呢？咱俩恨比天高的兄弟情没见你难过成这样，怎么？我不是人？”
蒋晨韵走回位置，她笑了一声，“哟！看来你还挺有自知之明。”
“........”
她取下书包放在桌上，身旁林羡明正坐在位置上解高数，他桌面上惊奇摆着一个透明茶杯，里面盛有半杯热水冒着水汽攀爬杯身，看样子像已经来了好久了。
“林羡明，你买杯子啦？”
田灿在蒋晨韵身旁捞了个凳子坐，他听闻蒋晨韵说起他的杯子，目光也随之瞟向那个杯子。
但看了一眼，他就忍不住嘲笑起来，“蒋哥，你同桌这杯子跟咱老顾一摸一样，看来这想纂位的心蠢蠢欲动啊？”
陈思俊放下书包也过来闲聊，他笑的随意，语气中若有似无带着些许嘲弄，“俗话说不想当士兵的士兵不是好士兵，人家可是特招生，理想抱负远大点怎么了？”
田灿转头看他，蹙眉义正言辞地更正道：“是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你有没有点文化啊？就你这样的，语文到底是怎么考到一百多的？”
“我不比你懂？”陈思俊锤他后背，“现如今你以为当兵没门槛？那门槛老大了，蒋哥同桌要是能当上兵，那就是光宗耀祖，就你还看不起士兵呢？”
“士兵都没当上就想当将军，你还真是异想天开。”
田灿被怼的垭口，他忽然觉得他说的蛮对。
林羡明眼睫微颤，他闻言手边解题动作一顿，余光瞟了眼前面杯子，卷缩在课桌下的手微微收紧，眸中闪过狠意。
蒋晨韵面上的笑容垮下，她还站在桌前收拾着自己的书包，听出了陈思俊言语里的贬低和嘲讽。
“那照你说，人这一辈子非要做出点光宗耀祖的事情才算有意义吗？我就想做个普通人，不做士兵不做将军不争权斗，不可以吗？”
她顿了一下，眸眼中是他从未见过的陌生。
“况且，你觉得按部就班的提线木偶有什么资格评判这些东西？”
“.......”
女孩尾句一出，陈思俊维持在脸上瞬间笑容敛下。
果然，只有蒋晨韵才能一语击中他心中要害。
同样也印证了那句话，往往最为了解的彼此，最懂怎么伤人最深。
田灿坐在一边听不懂两人高深莫测的对话，“什么提线木偶，什么按部就班？你们再说什么啊？”
陈思俊看着他，眼中惊现一丝愕然，随即眸色一闪而过，拍了拍田灿的肩低笑几声，说了句“没意思”后，转身回到了位置上。
蒋晨韵也选择不再言语，拉开凳子坐了下去。
田灿坐在旁边，他视线在两人身上来回回转，不知为什么，他突然觉得气氛有些说不清的微妙。
草稿纸上的公式，笔尖的黑点盖过了原本的答案数字。他心情复杂，目光呆滞地盯着那些无意点下的黑点，陷入了沉默。
因为之前需要接活得以生存，所以他对人对事从来都是小心翼翼，自然也就练就了一身领悟潜台词能力很强的本领，知道他们再说什么。
真正出身顶端，有家教涵养熏陶的子女，说话绝对不会表现出言语粗鲁的行为。
但同样的，它们会将含沙射影这一套在言语中表现的淋漓尽致，能理解的自然能懂其中的一语双关的题意，如若不理解，那也是一套掩其本性的面具。
上周研学，陈思俊让他摆清楚自己的地位。
今天，蒋晨韵也以同样鄙夷的方式，暗指陈思俊背后家族为他铺好的人生道路。
他知道蒋晨韵是在维护他，他听出来了。
她维护了他那微乎其微，被人践踏在地底下的自尊。并且弯腰捡起，完好无损地还给了他。
蒋晨韵趴在桌子上玩味地戳了戳他的玻璃杯，犹疑道：“林羡明，天气冷了，你说要不我也买个玻璃杯吧？平时冬天在学校还可以喝点热水还能暖暖身子。”
林羡明睨了眼她，没说话。
“但是不知道学校水质怎么样？”她自说自话，“以前我在梅沙的时候，学校饮水机都有过滤器，但是大家都不怎么喝饮水机的水，说是那个滤网几百年不换一次，很脏。所以大家都是自带，或是在小卖部买矿泉水喝，基本没碰过那个饮水机。”
“学校是自来水烧开，没有过滤器，你可能喝不习惯。”林羡明插了一嘴。
“那我尝尝。”
说罢，蒋晨韵就捧起他杯子昂头喝了一口，无所顾忌的对上了杯口。
上课铃响起，林羡明那只阻止的手抬起又放下。
“好像确实有一股味儿。”
放下杯子，她咂嘴评价了这么一句。
“但是没事儿，我又不像慈禧太后一样是什么金贵身子，这点味还是能接受的。”
“我想跟你……”
“起立！”
她话还没说完，就听着前面班长没由头喊了一声起立。
“Good morning, teacher.”
“Good morning,Sit down, please.”
英语老师拿着期中试卷走进教室摆了摆手，“Good morning,Sit down, please.”
蒋晨韵拿着玻璃杯坐下，继续埋头小声地把刚刚没讲完的话讲完：“你要不给我...”
“蒋晨韵！”
就在她刚开口一句话都还没完全脱口时，讲台上的老师戴着小蜜蜂又一次打断了她的话。
她条件反射地站起身，以为是自己上课说小话被点名了，立马识时务地道了声歉：“I\'m sorry. I shouldn\'t have talked in class.”
一口纯正的美式口语，让班级瞬时小范围炸开了锅。
“要不怎么说是蒋神呢？啧啧啧，你瞧瞧，这发音……”
“蒋神刚刚说的啥？什么对不起？她干啥了？”
“估计是以为自己闯祸了，她估计自己都习惯这种事儿了，不然怎么会有这样的大脑反应？”
“不管做没做，先道歉是吧？这态度我学会了。”
站在台上的老师稍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对着小蜜蜂喊了一声安静。
教室倏忽间又恢复沉寂。
英语老师手撑着讲台，她择出蒋晨韵的卷子展示给台下人看，应声道：“整个高一年级英语最高分是蒋晨韵，147分，大家给蒋晨韵同学点掌声。”
下面立马响起震耳欲聋的持久掌声。
杂声四起的教室，不知是谁又溜出了那句后援会口头禅——
“来来来，口号！”
“我说蒋神，你说牛逼！”
“蒋神！”
“牛逼！”
蒋晨韵低头掩面，羞怯的连头都不敢抬。
但她万万没想到的是，接下来一周，这种欢呼声出现在各个科目的课堂上。只要台上老师在分发试卷，她准是第一个，又准是唯一一个拥有万声应援的人。
这殊荣，还真是……社死。
她决定，下次少写几道题，让林羡明也体会一下她的痛苦，省得他坐在下面暗自幸灾乐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