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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50(四章合一,共14768字)

    刀疤脸从口袋拿出一直预留的精品尖刀,直冲冲朝林羡明身后靠近,面目全非地想要置两人于死地。

    蒋晨韵眼疾手快地拉着林羡明往自己身后躲,刀疤脸见状,握着精品刀随即变化了方向,动作毫无章法地胡乱刺向女孩。

    他被一个小姑娘打成这副样子,杀伐红了眼,丢了面子,也丢了镇定自若地理智,只想让蒋晨韵去死。

    反正这条巷子平常没有人走,也没有摄像头,即使是查到了是他杀的,也没有完全充分的证明那就是他干的,反正这两人死了以后,就是死无对证了,谁还有办法去说是他干的?

    尖刀被磨的锋利,即使蒋晨韵极力在躲,但胳膊还是疏忽大意地被狠狠划了一刀。

    鲜血顿时在胳膊透明纱袖大片晕染而来,她捂着伤口提膝翻跨,左鞭腿上踢向他的脸,转身左下扫腿,将他击倒在地。

    沾上血的尖刀被甩飞百米之外,这次蒋晨韵不再给他起身时间,直接抓着他的衣领,又左右补了两拳,横空起跳,带动腿部力量上顶来了一记飞膝,直接不客气地把人爆了头。

    刀疤脸因遭重击,从空中倒地的瞬间就失去意识,昏迷了过去。

    血淋淋的口子源源不断的往外流,它顺着手肘下淌,随着动作一齐从指尖流淌到了各处,满地认不清谁是谁的鲜血,在水泥地就像是一朵朵绽放的红玫,刺眼夺目。

    “你这人怎么这么卑鄙呢?老搞这种见不得人的小动作。”她孩子气地指着昏迷在地的刀疤脸不服气地控诉。

    不远处的六人由见此况都不再敢上前。

    蒋晨韵独自一人上前在几人面前驻足,冷不丁问了一句题外话。

    “在侨中校门口收保护费的是不是你们?”

    林羡明盯着蒋晨韵那只一直流血不止的手臂,他目光幽深,内心仿佛如雷轰鸣般震的他不敢再走向她。

    “轰隆——”

    晃眼闪电不时划过积云蔽日的天际,紧接着,惊天动地的雷声接踵而至,落地枯叶被北风席卷而起,吹向不知名的幽暗路口深处。

    他抬头看向电闪雷鸣的天空,怔了一下,然后苦涩地笑了。

    原来,不是他在害怕,只是要下雨了。

    只是要下雨了啊...

    “你们之前抢了我兄弟两百块,现在还我。”蒋晨韵理所当然地摊开手要钱,全然不觉胳膊上的疼痛。

    几个壮汉被蒋晨韵揍的卷缩在一块,他们看到刀疤脸的昏迷在地,现如今还不知是死是活,就对蒋晨韵产生了极大的心里阴影,后怕地不敢说一句话。

    关键是她手上一个让人胆战心惊的血口子。那血口子,估计送医院都要缝几针。她还跟个没事人一样从他们要钱,这更加让几人怀疑她是不是什么怪物,不会觉得疼吗?

    “还我钱啊!”

    见几人半天没个动静,她那股子不耐烦的劲儿又上来了,这群糙爷们是真费时间,等会别说能不能吃到麻辣烫了,估计再去晚点连街边炒粉都没了。

    她举拳装腔作势地又要揍人,“咋这磨磨蹭蹭呢?信不信我揍你们?”

    几个男人抬眸顶看她,内心一致得出个结论——

    “真是不讲道理的野人。”

    离蒋晨韵最近的男人捂头闪躲,拽着身后几个男人裤腿着急道:“快点给钱啊?收保护费的又没有我,你们收得你们还啊,难不成还想让我给你们还?”

    蒋晨韵闻言眸中一亮,惊喜道:“还真是你们啊?那我现在改变主意了,你们要还我三百,多出来一百算是给我今晚的精神补偿。”

    话音刚落,她变换盛气凌人的模样,转化成一只宛如收到惊吓的小白兔,瘪着嘴楚楚可怜地指着六人抽泣道:“你们七个今晚堵在巷口,真是给我吓死了,好多人我好害怕的,我这人不仅社恐,还胆小如鼠,真是一点惊吓都受不了啊!”

    六人:“......”

    真是好一招扮猪吃老虎,这十个字简直被她演的淋漓尽致。

    后面几个男人东拼西凑总算是凑齐了三百块钱给她,他们一脸悲壮,三百块钱就是这几天兄弟六人的伙食费了。

    蒋晨韵接过零零散散的一沓子钱,她点了一下,不多不好刚好三百。

    “OK,辛苦了兄弟们,下次还有这种好事记得找我。”

    六人:“......”

    OS:“看不出来,这野人还挺有礼貌。”

    临走之前,蒋晨韵甩了两个钢镚给几人,美其名曰道:

    “今晚对不住,本人下手没个轻重,给点抚慰金抚慰一下你们受伤的心灵,拜拜。”

    几人看着视线转向被埋进沙土的硬币,心情复杂地遥望两人渐行渐远的背影,抿直了唇。

    要说她大方,那是真大方,毕竟大手一挥就是两个五毛;但你要说她真大方吗?她又只给两个五毛。

    六人深度怀疑,她只是嫌不好拿,才找个借口甩还给了他们。

    ........

    两人走出冷清巷子,来到充满人间烟火地闹市区域。

    蒋晨韵站在马路对面,她目光扫过前面摆摊的商贩,在心里斟酌该先吃什么才不会垫肚子,毕竟刚忙活了一场,她现在可是胃口大开。

    不久,一辆出租车停在两人身前。

    林羡明先手开门,示意蒋晨韵坐进去。

    “?”蒋晨韵两眼迷茫,她不知道他要做什么。自从两人拉着行李箱从巷子走出来,他脸色就一直阴沉难看,就连她单方面问他话,也不见他吭声回答。

    “不是要吃麻辣烫吗?”她无知地问。

    林羡明视线下移,瞟了眼她血迹已经连肉一起半干的纱袖,低头用不容置疑的语气沉声道:“先去医院。”

    她循着他的目光睨了眼自己手臂,笑着摆手打马虎,不当回事地说:“我没事,都感觉不到疼。”

    他握住她的手,牢牢收紧。

    不知是天气原因,还是实在失血过多。女孩虽在笑着,但她面色却异常惨白,手也是冰冰凉凉的,几乎感受不到一点温度。

    林羡明握着她的手,强制下压,将她身子带进了车座里,自己紧随其后弯腰坐了进去,关上了车门。

    “师傅,去人民医院。”

    眼看自己要被林羡明一意孤行地带进医院,她瘪了瘪嘴表示自己的不满。

    林羡明是个怎样的死脑筋她再清楚不过,如果今晚不配合他一起去医院,估计那顿心心念念的到嘴麻辣烫也会不翼而飞。

    她是喜欢和林羡明一起吃饭的,因为自己是个急性子,看他细嚼慢咽地吃饭,其实有时也是一种锻炼自己耐心的方法。

    到了医院,林羡明就化身小大人,开始帮蒋晨韵忙活挂号一切事项。

    就诊时,戴眼镜的年轻女医生帮她出处理伤口时,忍不住对旁边拿着单子的林羡明咒骂出口。

    “被刀划伤了这么大一个口子?这到底怎么搞得?怎么这么不小心?”

    “先缴费打个破伤风,后面估计很大可能会缝针留疤,你们做好心理准备。”

    因为她也是女的,所以最能理解女孩子爱美的天性。

    这马上进入夏天,无外乎就一个露胳膊露腿的季节,蒋晨韵这被划伤这么深一口子,就算后天再缝补,再养,那也一定是会留疤的。

    留疤是什么性质?

    林羡明心里也应该清楚,那是一辈子的事儿。

    蒋晨韵看两人气氛凝重,她开口笑着缓和,“哪有那么严重?就是简单的被刀子划了下而已。”

    她安慰旁边的林羡明:“我真的没感觉到有什么大事儿,以前我上柔道课也经常受伤的,因为他们都比我练得好,所以这些都见惯不惯了。”

    话虽如此,但林羡明依旧没因她的自嘲而松懈半分。

    他起身拿着单据,听医生的话先去缴费。

    蒋晨韵看着他一言不发地背影,就知道他又开始自责起来了。

    其实从头到尾根本就没怪过他,一点也没怪,但敏感多疑的人就会因为这件事,把自己困进一个怪圈里。

    她只是在想,那群人所说的“薛迎坤”是谁?还有那个视频,她在看的时候根本没看清两人的脸,只听见凄凉的哭喊;还有那个刀疤脸说他家欠他们钱,到底欠多少钱会直接找上林羡明?这其中有什么关联,是个怎样的故事?

    她心中有太多困惑不得解,那些东西憋在胸口,反而比手臂上的伤更让人疼的喘不过气来。

    林羡明在遇见这群人时没有惊讶,也没有任何惶恐,他反应镇定的不正常,且那些人一句话都没说,还只是个简单的碰面时,他身体就像是条件反射般,拉着她就跑。

    种种迹象表明着,这些人根本不是第一次来找他了。

    她有点不敢想,他之前遭遇这些的时候,有人会像她一样,无条件出手帮他吗?又或者...那时的他...有受伤吗?

    几分钟后,林羡明拿单进来。

    女医生拿过单子瞄了眼,对蒋晨韵说:“先打皮试吧。”

    “皮试?”她从进了医院就像被安排好了一样,啥也不懂,只知道顺从一切检查和安排。

    女医生:“就是破伤风之前的一个简单皮试,看你对药剂过不过敏。”

    蒋晨韵半懂不懂地点了点头。

    两人进里屋拉上帘子打了皮试。

    林羡明坐在外面铁椅上,他拿着缴费单,视线落在单据总费金额上很久很久,然后无力地后靠到椅子上,双眼散焕地看向走廊白灯。

    如果不是那张有钱的银行卡绑了手机银行,他今天可能连带蒋晨韵包扎处理的钱都没有。

    刚刚缴费时,他想着就是个简单的包扎,应该没多少钱,顶多一百多,也是他结合大医院消费水准定的最高心理价格了。

    没想到一来,医生说伤口太深,需要打破伤风和缝针,这下直接搞得措手不及,不知如何是好。

    就在他焦虑地拿出手机想给赵荣东打电话时,突然看见了当时办卡时,店员帮他在手机里下的手机银行。

    他动了恻隐之心,也这么做了。

    那笔誓死捍卫不动的钱,被他面无表情地花出去了。

    医生问他要打那种药剂的破伤风时,他毫不犹豫在十几块和三百块之间选了最贵的针剂,只想尽自己最大能力给她最好的东西,弥补她。

    刚才就诊时,医生说极大可能会留疤。

    他心狠狠颤了一下,脑子有那么一刻宕了机。

    林羡明不敢想如果今晚的经历形成一道丑陋的疤,那会有多难看。

    以后每当她看见时,都会想起这段不愉快的经历,这不是他所希望发生的事。

    他已经让她牵连上了这件事,如果再让她铭记,那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罪人。

    “在外面坐半小时,有什么反应赶紧说。”

    “好,谢谢医生。”

    蒋晨韵抬着胳膊领着叮嘱从就诊室里出来。

    叫她一出来,林羡明就紧张地起身迎上去,关切地问:“怎么样?疼吗?”

    “不疼啦。”蒋晨韵就着打了皮试的胳膊往后甩了甩,生龙活虎地勇于表现道:“一点事儿没有,你别老这么紧张。”

    “医生说观察半个小时,没事的话就可以缝针了。”

    林羡明把刚刚在贩卖机买的水扭开递给她,语气淡淡,“喝点水吧。”

    两人在忙碌的走廊铁椅坐下,虽至晚上十点多,但医院似乎是个永不止息的地方。

    穿着病号服的患者在眼前来回走动,各种叫系统叫号应声不觉,门前就诊室进进出出了无数人,喧嚣的世界没有片刻安宁。

    蒋晨韵疲倦地靠在林羡明身上,她在他耳边轻声细语,一遍又一遍的告诉他:“林羡明,我没怪你。”

    “真的。”

    林羡明没说话。

    “今天救你不是因为你叫林羡明我才出手,我只是在例行行善,因为我爸说…”她话至一半突然噤了声,反应极快地打了声哈切来掩饰自己半道制止的话。

    那不是她爸说的话了,那就是个超级大骗子说的话。

    众所周知,骗子是没有话是真的。

    孰真孰假,他说出的话,估计自己都无从分辨,别人又怎能让听着去辨析其中真假呢?

    林羡明听出深意没有挑明,他把单据放在座椅旁边,胳膊穿过她的后背,揽着她身子,让她完全靠在了他身上,两手紧握住她的手,用带着茧子的大拇指细细磨着她拇指窝,无声地安慰她。

    他顺着她的意说:“要是困了就闭眼睡一会,我帮你看着。”

    她怡然自得地靠在他身上,她视线下移,落在了那只显眼的银色手镯上,突发笑了一声。

    林羡明也是有点喜欢她吧?不然这东西他本回家就可以取下来的。

    “笑什么?”

    蒋晨韵没答。

    两人相互依偎的坐在走廊上,看尽人间百态。

    “林羡明,你聘请我做你的专属保镖吧,以后要是再发生这种事,我保护你。”

    半晌,她说了这么一句。

    “…”

    一场长到没有尽头的沉默。

    林羡明两眼无神地抬额看向门头的医师介绍和走廊尽头明晃晃的三个字——

    【急诊科】

    他盯着那些招牌盯到视线模糊无法聚焦,嘴边溢出无可奈可的心酸苦笑,心下一沉,轻闭上眼痛苦难捱地回:“以后不会再发生这种事了。”

    他不会再让今天的事情再度重演,这场有始无终的闹剧该是谢幕清场了。

    ………

    皮试十几分钟后,蒋晨韵手臂起了个黄豆粒般大的疙瘩。

    林羡明带她进去找医生,医生说是正常青霉素过敏反应,不用过多忧心,接下来直接打破伤风,然后缝针就好。

    接下来半个小时,林羡明寸步不离在她左右,他时刻注意着她的反应,怕她忍不住喊疼,还挽起袖子,露出健壮的长臂给她咬,结果一点用没派上。

    不得不说,蒋晨韵的忍痛能力还是十分强悍的。

    就连给她打针缝针的医生都说,自己工作这么多年,还没见过哪个女孩像她这样不打麻药,还一点应激反应都没有的人。

    别说女孩,平常男孩缝针不打麻药都疼得直哆嗦,更何况还是像蒋晨韵这种看起来半大的学生了。

    她以前练格斗时,受过的伤虽没像现在这般流血破口子,但浑身瘀血也不少,每回回家就瘫在床上起不来,得亏有周姨在,不然她根本懒得擦药,累得倒床就睡。

    伤口虽深但好在面积不大,满打满算共缝了三针。

    “记得过几天来拆线,这段时间忌口,少吃…”女医生收拾桌上东西,嘴里絮絮叨叨地嘱托道。

    林羡明在旁逐字逐句地刻在脑海里,认真程度不亚于在学校上课学习。

    出了医院,两人拿着药站在门口台阶上。

    外面不知从何时起下起了漂泊大雨。

    雷声滚滚,雨声哗哗,房檐玻璃上噼里啪啦的雨滴裹着冷风向两人袭来,湿冷地让女孩不由得让后一缩。

    天空黑沉,世界就像陷入一个自我毁灭的程序中,压抑得让人想逃。

    “我打车送你回家”林羡明一边牵着她的手,一边拿出手机准备翻找打车软件打车。

    蒋晨韵拿着自己的行李箱,她看着外面一时半会停不了的狂风暴雨,还惦记着那顿说好的麻辣烫。

    “林羡明,我们还没吃麻辣烫。”

    林羡明忙活着打车,没注意到她落寞的神情,“医生说你现在要忌口,你家应该有人吧?让她们给你煮点清汤面吃吃,麻辣烫等你好了再吃。”

    蒋晨韵垂首盯着那只交握的手,她眼中划过一丝复杂的情绪,让人看不懂心绪。

    按理说,她不该再给林羡明添麻烦了。可是,她真的不想回家,她还没有做好直面那些东西的准备。

    她扯了扯身旁男生的衣袖,抿了抿唇,小声地说:“林羡明,我不想回家。”

    林羡明手边动作慢了下来,手机停在支付密码页面,他已输了前五位,还有一位没输。

    “不回家你要去哪?”

    “反正不想回家。”

    “你家里人会担心。”

    “我家里除了周姨和顾叔没别人。”

    “……”

    几秒后,她似是觉得自己在无理取闹,又想了一下,开口道:“你给我在附近找个酒店吧,我就和一晚,明天再回。”

    这已经是她给自己的最大期限了。

    林羡明顿了一下,他没应答,默默退出了支付页面,将目的地地址改了。

    ……

    几分钟后,出租车打着闪灯出现在两人眼前,门前台阶上等车的人络绎不绝,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雨阻扰了很多人的归家计划。

    林羡明脱下衬衫外套盖在蒋晨韵头上、胳膊伤口上。他只身一件白色老头衫,带着她冲进雨里。

    所幸停车点不远,跑两步就到了,不然刚缝针就碰水感染,这是二次伤害,估计在弄就会比第一次疼了。

    两人上了车。

    蒋晨韵以为他给自己随便找了个酒店,但车子飞逝过几条街都没停,她看着窗外冷清的街道,心生存疑。

    车子拐进东海路,她那颗悬着的心总算是落了下来。

    辉煌酒楼就在东海路,林羡明果然还是了解她,把她送去了这个酒店。

    她收拾东西,准备下车。

    但下一秒,出租车在辉煌酒店门口疾驰而过,几乎是毫不迟疑。

    这下她懵了。

    “你要带我去哪?不是去酒店吗?”

    前面开车的出租车司机闻言抬头用意味不明的眼神瞄了眼后视镜。

    林羡明语气平平,他简答:“去我家。”

    “啊?”这下她懵了。

    他这意思是今晚住他家吗?他爸妈在家她去了会不会很奇怪?而且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这感觉………

    话音落下的几秒钟里,各种乱七八糟的思绪在脑海纷飞。

    “我家没人。”

    林羡明半天蹦了这么一句。

    司机的打量的目光更明显了,这两人对话真是怎么说怎么让人误会。

    蒋晨韵神经紧张地点了点头,她极其努力压下自己脑子里乱七八糟的画面,声音吭哧地应和:

    “哦……哦好。”

    林羡明暼了她眼,没有说话。

    车子到达小区门口,他握着车把手跟前面司机交涉了下,“我先去前面路口买把伞,等会再回来接她可以吗师傅?”

    外面雨声淅沥,十几分钟过去了,依旧没见要停的架势。

    师傅见外面雨大,两人又拿着行李,体谅地挥了挥手,随他去了。

    林羡明说了声谢谢,他下车关上门,毫不顾虑身上单薄的无袖老头衫,拔腿就冲进枝叶摇曳的狂风暴雨中。

    他在小卖部随手拿了把最大号的伞,又要了包烟。

    “老板,纯境。”

    “好嘞,来,送你个火机。”

    “谢谢。”

    老板把烟给他,因为林羡明经常来买,所以一来二去,老板也就面熟了他。

    林羡明拿着塑料火机打了下火,付钱道了声谢。

    待他回来时,蒋晨韵已经拿着行李站在了旁边的公交路牌旁。

    她身上的纱裙被雨浸湿紧贴在皮肤上,内衣各种地方若隐若现的映入眼帘。

    蒋晨韵本就长得妩媚明艳,因常年练拳束缚手脚,身材也是端正有型,170的身高,蛇型腰配上大长腿,看得直叫人口干舌燥。

    他打着伞靠近,仅此唯一的老头衫已经完全湿透,却满不在意抬手用衬衫裹挟住她上身的若隐若现的纱裙,牢牢披在了她身上。

    怕林羡明对那司机心存芥蒂,蒋晨韵在他帮自己披衣服的时候趁机解释了一番,“司机平台自动接了新单,我怕他去晚了收到投诉,所以就自己搬着行李下来等你了。”

    “嗯。”

    他接过她的行李,带着她进入小区门口,往自己家方向去。

    两人走到楼栋前,林羡明收伞提着行李箱上楼梯。

    蒋晨韵第一次来他家,她心情极度兴奋,左顾右看,环视着周围环境。

    很简朴破旧的小区,水泥楼梯的扶手不知用了多少年,已经全都生锈泛红,还有少量腐蚀缺口,白色墙面满是杂乱无章的广告贴纸,和毛孩子随手画下的涂鸦。

    雨天墙壁渗透进水湿了大片,头顶墙皮时不时往下掉,砸到了蒋晨韵上踏的鞋面上。

    说实话,蒋晨韵还从没见过还会掉墙皮的小区,尽管她经常去串门柯宇和田灿家,他们家虽然不像他们一样住独栋别墅区,但小区设计也是十分精细的,不像现在她见的这样落魄。

    上了三楼,林羡明从裤子口袋子拿出钥匙开门。

    “咔嚓——”

    一声响动,门锁开了。

    他拉着行李箱往屋内走,然后进了浴室。

    蒋晨韵踱步走进,她站在一边打量室内环境,本以为他家会像外面那般破旧不堪,但其实也还好,就很普通的装修设计,比自己心里预期高了不少。

    林羡明从浴室出来,他瞄了眼她洋装无恙地说:“你坐一下,热水器烧水得等一会。”

    蒋晨韵点头。

    他走进厨房打开冰箱上下瞟了眼,拿出了把青菜和鸡蛋,侧身问她:“有没有忌口?”

    她走到他跟前拿走鸡蛋,有点不好意思,“不吃鸡蛋,我鸡蛋过敏。”

    林羡明睨她,应声答应:“行。”

    蒋晨韵靠在灶台上痴痴地看着他煮面,她嘴角上挑,傻笑起来。

    “林羡明,你平常都一个人住吗?”

    “嗯。”

    “那你平常都是自己煮饭吃吗?”

    “嗯。”

    “那你好孤独。”

    林羡明闻言噗嗤一声笑了,“一个住就孤独?什么歪理?”

    蒋晨韵没觉得自己的话有什么问题,她从小到大虽然爸妈工作忙也不在身边,但她身边总有一群很好的朋友,他们间接占满了她所有寂寞的时刻,所以不会觉得孤独。

    但林羡明不一样,她没见到有朋友,现在就连她父母也没看见,她其实都不敢去想他过往的生活有多贫瘠无聊。

    “没关系,以后蒋哥陪你。”她挑眉笑。

    “唉——”她突然想到了什么,玩心大发地问:“林羡明,今天蒋哥帅不帅?”

    林羡明拿碗盛面,“嗯”了一声。

    见他态度敷衍,她仍旧不死心,捞着他胳膊让他说出那几个字。

    “你要说蒋哥真帅,不要嗯。”

    林羡明把面端出厨房,冷冷地回:“别给你点阳光你就灿烂。”

    “受伤了还逞能。”

    他把两碗面放在餐桌上,拉开椅子坐下,“吃完饭洗个澡,今晚你睡我房间。”

    “那你呢?”蒋晨韵把对面的碗挪到林羡明身边问。

    “睡沙发。”

    “睡沙发?”她指着另外一间客卧,“不是还有一间房吗?”

    “空了很久,很脏。”

    “哦哦。”

    蒋晨韵没在选择去深问,她觉得如若再问,那就不可避免涉及到他的家事了。

    餐厅随即陷入一片沉寂,只有两人细小的吸溜声在那一片相互碰撞。

    阳台窗门紧闭,外面暴雨依旧,客厅不知什么时候被人开了空调暖气,许是一晚汤面刚刚下肚,热度传感,所以即使身上衣服半湿,黏在身上,也感觉不到冷,反而觉得热乎乎的。

    直至林羡明碗中面条见底,他也没有等到蒋晨韵的任何一句疑问。

    他本想着如果蒋晨韵开口问他,那他就跟她毫无保留地全盘托出。

    可是她没问,一句也没。

    气氛一度使然,两人十分默契地选择闭口不言。

    .....

    吃完面,蒋晨韵主动把碗收回厨房水槽,挽起袖子想顺手简单把两个简单的碗洗洗。她刚在吃面的时候思忖了下,虽然是林羡明主动带她回家里的,但她也不能白吃白喝地理所当然,还是应该做点家务弥补一下的,不然她拿他家当过渡避难所,也觉得挺不好意思的。

    林羡明从浴室置物柜里翻出了一条新毛巾,出来就见她在厨房毛手毛脚,不知所措的模样。

    他走过去,夺了她手中的筷子,眉头紧蹙道:“不会洗就别洗。”

    “我会洗。”蒋晨韵说,“我只是不知道你家布防,找不到东西而已。”

    “水烧好了,”林羡明把毛巾塞她手里,嘱咐道:“你胳膊不能碰水,你等会自己注意点。”

    她垂首低睨手中的老年花色毛巾,怔怔地抬起眼睑看了他眼。

    林羡明把蒋晨韵往旁边推了点,让她空出了水槽前的位置,自己则摁了几下洗洁精,动作熟练地开始洗碗清碗。

    见他执意接档,她也不再执着,拿着毛巾去客厅行李箱找衣服洗澡。

    他沥水把碗洗完后,甩了甩手走出厨房,劳累瘫坐在了客厅沙发上。

    电视柜前,一个被翻的乱七八糟,几件衣服像小山层层叠起似的行李箱躺倒在地,那个乱到不能看的小箱子像是个突兀的存在,成了客厅唯一一件充满生活气的东西。

    林羡明没有所谓的强迫症,但他家始终都是整整齐齐的,每个东西都有它专属搁置的地方,像是影视剧中维持虚伪的假象。

    唐一姝前两年搬走后,他就把林泽生前的所有遗物锁进了那间卧室里。

    那间卧室依旧保持着原样,所有东西他都没动过,他走前是什么样子,现在依旧是什么样子。

    林羡明一直认为林泽没有死,他就像自我麻痹地在做一场虚空的梦,他就当林泽是在外务还没回来,等他完成了任务,就会回来。

    他临走前说,等他这次出任务回来,就调岗再也不出任务了的。

    他信他。

    因为林泽在他心里一直是个信守承诺的人。

    可是,为什么这次的任务这么久....比以往的任何一次还要久。

    他穿着一件白色无袖老头衫,身上衣服被暖气烘的半干,疲惫不堪的躺在沙发上,视线在屋内来回转了一圈。

    客厅的灯亮堂地晃眼,窗外雨声淅淅沥沥。迷蒙间,他抬手遮了遮刺眼的白光,身边场景恍然变换,他稀里糊涂站在了一个白纸满天飞的乡下村户门檐前。

    虽站屋外,相隔甚远,但他还是将屋内的哭声听得一清二楚,那痛心疾首的哭喊,林羡明听不出是谁,也无从知道是谁。

    没多久,一个身穿熟悉衬衣的男人似作平常般招呼他进门。

    “羡明啊,老爸等你很久了,你下次要跑快点哦~”

    在那个场景,林泽面容清晰,笑容也无比熟悉。如若不是背景是白色绸带捆绑的黑白照片,他会以为林泽是不是遇见什么皆大欢喜的事,值得他这么高兴。

    他胳膊搭上他左肩,带着他来到自己灵位牌前,指着那张黑白照片叹息了声,看着他唇角微扬地说:“羡明啊,老爸觉得他们选的那张照片不够突出的我的帅气,你看看能不能给老爸换一张?”

    熟悉的场景,熟悉的对话.....

    当年追悼会,唐一姝为了防止他在众人面前说出自己做的那些苟且之事,整整七天,她把他锁在了房间整整七天,等到头七火化完,一切都结束后,唐一姝才把人放出来。

    所以他自然不知道林泽的丧事到底是怎样办的,也不知道都去了什么人。

    他直勾勾地盯着他,不敢眨眼也不敢有一丝松懈,两人就站在那张黑白照片,像是弥补过往无法相送的遗憾般,聊起了许多事情。

    不知道多久,林泽转身抱了一下,他像是知道点什么样,轻拍着他的背,语气缓和地说了一句——

    “辛苦了,我的儿子。”

    “老爸要走了,你和妈妈好好的,你妈心性不定,你多照顾着点她,她也不容易。”

    林羡明双目瞬间通红。

    最后,他站在背着灵位牌看着他和一群没有脸的人笑吟吟地走出家门,没有丝毫犹豫,就如往常般,跟他挥了挥手,离家远去。

    耳边的哭声逐渐远去,从而代替的,是前方林泽与人闲聊交谈的爽朗笑声。

    一梦惊醒,林羡明猛地从沙发上坐起,他身上不知何时被人盖了一条毛毯,抬眼望去,浴室的灯和客厅都被人刻意熄灭。

    他努力消化这场无数次出现在梦里的片段。

    有时,他会想,这到底是遗憾?还是林泽真的在跟他告别?

    垂下视线,他看见茶几上有一张纸条,是蒋晨韵写的——

    【我叫你半天没醒,就没再特意叫醒你。今天淋雨了,你要是半夜醒了就去洗个热水澡,我先回房间睡了,晚安林羡明。】

    他撩了把头发,开始在沙发上找手机。

    本想着躺在沙发上休息会的,没想到竟然睡着了。

    找到手机,他摁亮屏幕,瞟了眼时间。

    【1:29】

    已经第二天凌晨了。

    他拿开毛毯,准备起身去看蒋晨韵去卧室看一下蒋晨韵的状况。

    举步很轻地开到卧室门前,他侧耳贴在门上听了下里面动静,没有响动,看样子是已经睡了。

    尝试着转动门锁,却意外发现卧室并没有锁门。

    门被开了条缝,男生健壮有型的身形倒影在光影下,显得十分高大可靠。

    苏商雨天湿冷是透骨子的,尽管已然有了入夏的势头,但只要一下雨,气温就会骤降,完全让人始料不及。

    怕她单盖一条薄被冷,林羡明循着门缝微光找到书桌位置,拿过遥控器给房间暖气开了起来。

    开了空调,他放下遥控器去看床上睡着的人。

    可能是女孩睡觉的习惯,或是她睡姿太过折腾,偌大的整张床,她盖的被子卷缩一团,就连头都见不到,完完全全就像个缩了壳的乌龟,找不到一点方向。

    他轻叹了口气,弯腰在塞得严实的被子里拽出个口,方便她呼吸。

    被子被拽开,还不及林羡明有什么动静,细小的抽咽声从里面堪堪传出。

    他耳尖地听见,手边动作一顿,良久没再有任何动静。

    林羡明以为自己听错了,毕竟窗外风叶摇曳,渐重的雨声一点点拍打着玻璃窗子,听错也理应正常。

    但过了很久,他发现他好像没听错,藏在被窝里的人在哭。

    他一点点掀开薄被,听着那道抽泣越来越大,心下一沉。

    蒋晨韵侧身背对着男生,她抱着膝,身子缩成一团。

    在漆黑的房间里,女孩神色慌地用手背倔强地擦掉脸上弥留泪痕,她拼命咬牙想要止住声,不想让林羡明看出她隐藏在自信背景下脆弱的自己。

    她看网上说,男生都不喜欢哭哭啼啼、作的女生,所以她不想让他觉得自己是个爱哭的人。

    林羡明捞着她肩头,她翻了个身。

    两人在无形的黑暗中对上视线,她死命咬着下唇,不让自己发任何声音。

    “怎么哭了?做噩梦了?”他以为她和自己一样,是做梦惊醒的。

    殊不知蒋晨韵从进房间躺在床上开始到现在,就没睡着过。

    从昨天开始,她的大脑就像是进入了一个固有程序,一直处于一个被悲伤笼罩的沟里走不出来。

    其实那件事没什么难过的,真的。

    可就是心里好疼,受不住地疼,疼得她寝食难安,吃不好睡不好,就好像一直坚实的天突然塌了一样,压得她无法喘息。

    林羡明见她不说话,屈身坐在了床边,动作轻柔地把被眼泪浸湿,胡乱黏在脸上的头发别至耳后,然后帮她盖好了被子。

    “睡吧,一切都会过去的。”

    那句安慰的话,他不知是对躺在床上的女孩说的,还是对自己说的。

    他分不清。

    但蒋晨韵却带着哭腔泪流满面地说:“林羡明,我好疼。”

    心也疼,屁股也好疼。

    为了能听清她的咿呀哽咽,他将耳朵凑近她嘴边,面色柔和地问:“什么?”

    蒋晨韵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她吭吭哧哧地又重复了一遍,“我说皮试好疼,屁股要疼瘫痪了!”

    从医院打完破伤风以后,她屁股就疼得要命,跟废了一样。

    早知道就不逞能了,逞个屁能啊,为了耍帅,差点没给她疼到在地上打滚。

    林羡明扑哧一声笑出了声,他把她从床上捞起来,揽入了怀里,安慰状轻拍着她的背,细声说:“蒋哥很厉害。”

    “你还笑!”见他笑,蒋晨韵哭得声音更大了,她被人紧紧搂在怀里,怎么推搡都推不开,简直是又气又难过。

    她两手紧握成拳,一下又一下锤着他的背,事到临头,还不忘自己的功劳,哭着说:“林羡明,我今天为了你瘫痪了一半屁股,明天你就得拿一整份喜欢补偿我,不然我就亏了。”

    女孩哭声盖过窗外的瓢泼大雨,在卧室的每一个角落蔓延。

    虽洗澡已是几个小时前的事,但她身上还弥留着沐浴露的清香,那种清香混合着专属于她的体香钻入林羡明的鼻中,两具衣着单薄的身体在漆黑的房间紧紧相拥,彼此之间的体温因暖气的供给变得节节高升,好似下一秒干材烈火就要燃烧起来。

    林羡明身下逐渐硬挺,在万千之际,他十分理智地松开了她,似作无恙地玩笑道:“那明天我再带你去打一针,整个屁股瘫痪,到时候直接让我以身作赔,岂不是更划算?”

    “那不行。”

    虽然蒋晨韵知道自己目前心属眼前这个男生,但谁能保证以后呢?

    她长这么俊美,可不能只谈一段恋爱,那说出去多没面儿啊!

    “我以后要找个帅的结婚,这样就算感情不和,起码看起来也养眼。”

    林羡明哼笑,“行,那你干脆在家养几个男模,然后开设个后宫,做现代化“商纣王”算了。”

    “.......”

    骂人真有水平。

    蒋晨韵捧起他的脸,左右揉搓,破皮为笑:“但你放心,我要是做纣王,那你肯定是妲己,到时候本王为你建万丈高楼,只赌公子一笑。”

    她哼气一声,摸了下鼻头,又开始恢复她那副吊儿郎当的不正经样儿,就像刚刚的哭得凄惨悲凉,抱怨瘫痪了半个屁股的人不是她样。

    她挑了挑眉,抬眼看他,溜出了句顺口溜——

    “跟着蒋哥走,荣华富贵有。”

    “狗蛋啊,跟着哥混,有哥一口肉就有你一口骨头,我这人人品众望所归,定不会亏待了你。”

    林羡明:“.......”

    眼见她情绪高涨了不少,他直接起身不再搭理她。

    蒋晨韵这人就是应对了那句话——

    【给点阳光你就灿烂,给点********】

    他转身要走,被蒋晨韵一把抓着手腕拽着不让走,“林羡明,我可是伤患,你得悉心照顾我,人电视剧里照顾病患都是会喂饭,好吃好喝供着的,你倒好,还得本大小姐哄你是吧?你脸够大啊?”

    她呵斥一声,“给我坐着,走什么走?脾气咋嫩差呢?说不得一点是吧?”

    林羡明扭头睇她,蒋晨韵脑袋一歪,使了个极具威胁的眼神示意他坐下。

    “.......”

    他冷言开口,直接将房间温度一瞬间变换至零下十几度,“蒋晨韵,咱俩谁脾气差你自己没点数?”

    “你刚打那七个壮汉的时候,你刚伸手从几人要钱的时候,你刚给那刀疤脸打到生死不明的时候,你咋不说你脾气好?合着你现在在这我鼓捣什么呢?”

    “还有,你该睡了,已经凌晨两点多了。”

    蒋晨韵看着他,她想据理力争些什么,但想了想,自己的暴力程度好像确实在两人之中名列第一。

    “那你也...”

    林羡明又默默在她床边坐下,听着她讲完。

    “?”她看他,“你干嘛?”

    “给你两分钟时间,赶紧睡着。”他语气听着有点凶,但同时又掺杂着些许无奈,“还没洗澡。”

    闻言,蒋晨韵听话地捞着被子躺下闭眼,样子十分乖巧,像是邻家哪个听话的女娃子。

    “林羡明,我睡了,你不许走。”她孩子气地说。

    林羡明:“两分钟时间,不睡着就走。”

    “.......”

    念在他还没洗澡的份上,蒋晨韵不再执着,闭上眼睛开始酝酿睡意。

    因为林羡明在身边,她总是想看他到底会不会走,所以时不时就睁开眼眯着瞧她,导致好一会都没能安分睡着。

    两分钟又两分钟,两分钟又两分钟....

    林羡明丝毫没有要起身的动作。

    这下蒋晨韵才真正放下心来,拽着被子逐渐在迷蒙中安心睡去。

    .....

    不知过了多久,女孩匀称的轻鼾声在静谧漆黑的卧室浅浅传开,她唇边漾着一抹满意地笑,睡得安逸。

    林羡明起身把她外放的手的塞进薄被里,又严实地帮她整理了一下被子,轻手轻脚走出房间,默默关上了门。

    出了卧室,他从口袋里拿出手机,通讯录下翻到最后一个,拨通了一个没有备注的陌生电话。

    听筒传来通讯的“嘟嘟”声,客厅暖气被男生关掉,他打开了一直紧闭的玻璃门,迎着细雨来到了阳台边。

    暴雨已然止息,厚积云夹杂着滚滚雷声,刺骨的冷风裹挟着毛毛细雨劈头盖脸地向他袭来。

    林羡明身上依旧一件无袖老头衫,他从口袋掏出刚刚在便利店卖的烟衔嘴上,拿出老板送的塑料火机打火点燃,猛吸了一口,一只手搭在窗台上,眼底情绪晦暗不明。

    高大坚实的身影出现在阳台上,在环境的驱使下,低头抽烟的少年显得格外压抑。

    许是时间真的太晚,电话铃声响过几道都未曾有人接听。

    他不厌其烦地打了一个有一个,没有耐心,却依旧在每次自动挂断后,重复之前重播的动作。

    在第五道电话铃快到尾声时,电话被接通了。

    “喂?”

    对面女人声音很大,一个简单“喂”字带着极重的苛责意味。

    大晚上也不知道是谁不睡觉,电话一个接一个的给她打,烦都烦死了。

    林羡明拿着手机放在耳边,他没跟那女人过多言语,只是语气淡漠地开门见山道:“你们欠了多少钱?”

    唐一姝闻言身体条件反射般从床上猛然坐起,她拿着手机,另一只手不知轻重地死命拧着薛迎坤胳膊,让他呼痛地从熟睡中惊醒,大惊失色地从床上坐起看着她。

    “唐一姝,你是不是有病?”他打开床头灯,摸着自己受伤红一块儿的地方,忍不住骂道。

    女人指着显示通话界面的手机,掩唇用口型对他说,“羡明,他问你欠了多少钱?”

    薛迎坤混沌的大脑瞬间清晰,两人互相对视着,从对方眼中读出了期待与渴望。

    这么多年,林羡明几乎不给唐一姝打电话,平常也是她有事自动找的他,他永远是被动的那一方。

    今天他能主动给唐一姝打电话,还一开口就问他们欠了多少钱,这其中深意,大伙都心知肚明。

    虽说如此,但依照两人对林羡明阴晴不定性格的了解,这通电话也并不是如两人所想般是来施舍帮助的,或许只是以旁观者打开看笑话的。

    但无论这通电话打来到底是何用意,他们都要抓住这个契机好好搏一把了。

    现在只有电话里的少年能救他们于水深火热的环境之中,这是最后的机会。

    因为这事儿,薛晓星被两人强迫将走读生身份改为了寄宿生,住了学校宿舍里。

    学校那简陋的环境,唐一姝也不知道她住得怎么样,这段日子每每想到都心痛,觉得对不起她。

    薛迎坤在床头正坐,他小心翼翼地接过手机放在耳边,试探性“喂”了一声喊他:“羡明。”

    “你欠了多少钱?”林羡明语气冷如冰霜,听到薛迎坤后,他原本强忍下的怒意又徒升于心表,使本就冷峻的气氛变得更加严峻起来。

    “你那些找来苏商是什么意思?”他撇嘴轻呵一声,冷笑道:“父债子偿?你倒是会给脸争光,我怎么不记得自己平白无故多了个爹?”

    熟悉的开场,熟悉的冷嘲热讽,看样子两人猜得没错,他是来看笑话的。

    只是两人不明白,他后半句些话说得稀里糊涂,让人大脑有些转不过来,无法理解。

    唐一姝在旁愣了一下,眼底染上迷茫。

    只是还未等薛迎坤想问什么,林羡明直接不给两人再解释的机会,直言道:“薛迎坤,你欠的钱,我会以借款的名义帮你还。”

    此言一出,两人欣喜若狂地对视一眼,脸上久违出现了笑容。天知道林羡明对这件事松口是多难的事儿。

    坐在床上的唐一姝已经开始遐想接薛晓星回家的住的那天了。

    他们一家人终于不用再提心吊胆、躲躲藏藏了,他们女儿也不用去跟人挤什么大澡堂子了,这对他们来说,是一件得之不易的事。

    “但是——”

    在两人正处于兴头上时,电话对面的男生突然又说了一句话,直接让两人脸上表情瞬间垮下。

    “年利30%,否则面谈。”

    薛迎坤怔了,就连唐一姝也瞪大了眼睛,觉得不可置信。

    她对着电话痛斥对面的人:“年利30%,你抢钱吗?”

    法律规定,民间借贷年利不得超过百分之二十五,只要超过这个界定,那就属于高利贷了。

    他们虽然知道自己现在状况水深火热,但就算是借遍了亲朋好友、老友同事,两人也十分有原则地没去碰高利贷这种东西。

    因为这东西只要一碰,必家破人亡,因为电视新闻已经有了无数种前车之鉴。

    林羡明吐出一口白烟,“借不借随你,话已至此,看你们选择。”

    他拿下手机瞄了眼时间,随后又将手机放在耳边,语气似是漫不经心,玩味意味明显地冷言道:“我给你们两分钟考虑,借,还是不借,两分钟后给我答复。”

    唐一姝愤愤不满地拿过手机想大骂他,她怎么说都是他监护人,怎么用这种态度跟她说话?长这么大父母没教过尊重人吗?

    但是还没等她开口,电话就被人冷血无情地挂断,通话页面也跳转到了通话记录页面,刺眼屏幕在昏暗房间里投射到两人眼睛,让她受不住地调低了光亮。

    挂断电话,林羡明拿着手机双手架在窗台,两眼空洞地眺望远方,眼中的眸色忽明忽暗,神色肃穆地收紧握住的手机,心底越发沉重,脊背开始隐隐发颤,努力撑着阳台没瘫坐在地上。

    他不知道他这一刻的决定是否是正确的。现在,他脑海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不能再让蒋晨韵受到任何伤害。他不能再让她因为要打破伤风而委屈到泪如雨下。

    他不想再看她哭了,更不想看她因为这件事再哭。

    每次一看她哭,林羡明那颗坚如磐石的心就会因她变得柔软可摧,不知不觉间,他变得好喜欢她,变得只要看她受到委屈心就钝痛,喘不过气来。

    他不想他高高供奉而起的神,再因一点小事坠落神坛。

    她本该是绚烂的,也只该是绚烂的。

    手机适时亮起,寂冷的阳台突兀出现一道来自屏幕的刺眼白光。

    林羡明拿过看了一眼,最终两人答应他的要求,说以百分之三十的年利贷款向他借贷二十五万,用于还款债款。

    薛迎坤:【羡明啊,我和你妈商量了一下,我们答应你的年利要求,我这边总共欠了二十万,加上五万利息,可以拟定借条,你看一下什么时候把钱打过来?】

    紧接着下面一句,是唐一姝补的一句话。

    【时间越快越好,晓星住校日子不好受,你要是早点打钱,我们就早点把你妹从学校宿舍里搬出来,那简陋的环境,哪里比得上家里好?特别是还在长身体阶段,学校那些低油东西哪里能吃?你说是吧?】

    他嘴角溢出苦笑,起身回了客厅。

    手机被随手甩到了沙发,男生径直走向浴室,地砖发出闷响,屏幕碎裂的声音悄然响起,他步子逐渐变得沉重,但却始终未曾回头。

    他想,下次梦到林泽,他会跟他说些什么呢?

    他会责怪他因为一己私欲,把守了很多年的房子卖了吗?

    但没多久,浴室里出现了一声若有似无的低笑。

    林泽是不会怪他的,他在梦里都在嘱托他照顾她,怎么会怪他?

    他爱唐一姝。

    因为爱她,所以他大方包容了一切她所犯下的原则性问题,还归根结底把这件事责任往自己身上揽,认为是自己工作太忙,疏忽了对妻子的关心,才会导致她变成这样。

    当下,林羡明突然有点能够理解林泽了。

    林泽为了将唐一姝留在身边,不惜原谅她的一切。

    而他为了蒋晨韵,也选择原谅了唐一姝对他所做的一切。

    从某一种方面来说,他们是一样的人。

    他们父子都是为了爱而选择原谅一切,并且奋不顾身的人。

    他想,这或许就是林家人逃脱不掉的宿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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