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早晨，林羡明还真如昨日所说一般，从家出来就骑着单车赶往了蒋宅。
伊洛区内环岛岸上有不少年轻男女在围圈晨跑，稍老一些的老人，还有坐边上拿着器具闲心钓鱼的。
他在门口等了半个小时，没有发微信催她，也没告诉他已经到了，只是简简单单发了一个很稀奇的字——
“早。”
发完消息，他把手机收回口袋，扶着单车在铁门旁边靠墙坐下来。
七点半，陈思俊背着书包从隔壁出来，门口停着的是一辆早已等候多时的黑色轿车。
临上车前，他斜眼往这边瞟了眼，看到捧着本书安静翻阅的男生，皱了皱眉。
“什么时候伊洛的安保这么差了？什么人都能放进来？”
他双手环腰，站姿随性，嘴边是一丝显而易见的讽笑，“不愧是我们华侨至此唯一的特招生，还真是在哪都不忘了学习。”
林羡明没搭理他那些阴阳怪气的调调，他收起书扶着单车从地上站起来，两人彼此相望着，眼里顿时产生了对峙火花。
半晌，他移开目光，拍拍校服裤上沾上的枯叶和沙石，语气稍显不自然地对他说：“上次那事，谢了。”
陈思俊愣了一下，反应过来。
他鼻音微重，发出一道鄙夷的短笑，“林羡明，有时候我挺看不清你的，你能做个不那么做作的正常人吗？”
“说到底我们是情敌，我做的那些也不完全是因为你，你就别自作多情，谢就不必了。”
两男生面对面站着，距离不远；他们嘴上挂着笑，但笑容意味不明，战火的硝烟在周身逐步蔓延。
林羡明歪唇浅笑，说话时着重加深了“情敌”两字。
“这算不算你在给我下战帖？情敌。”
陈思俊笑，“战帖不至于，你的事情学校论坛发酵成什么样子了，估计还不知道吧？就你消失了这一个月，学校官网直接被人举报讨伐多少次，你也不知道吧？”
他上下打量了他眼，哼笑道：“全世界为了保你耗尽了精力，我以为你进去会想开些，没想到还是一如既往的榆木蠢笨。”
“这次你能出来，苏子和静姐是最大功劳，如果不是他们在背后和上面人打了招呼和交道，你以为就凭找个律师，申请取保就能放你出来了吗？你和赵荣东关系匪浅，就算你再清白，那也是有洗钱疑罪的。你不会以为你出来就真的没事了吧？我劝你别太天真。”
对于维权上诉的事情，关系到赵荣东，并不简单，所以他没有细说。
他单手插兜，身后管家出声催促他赶快上车，说是时间快到了。
陈思俊应了一声，又转过头瞥他，“你还不知道吗？我们跟你，根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上行世家有钱且权力滔天，其中的水深不见底，不是三两句话就能简单复述出来的。
但民间有一从古至今口口相传的俗语，那便是——
“有钱能使鬼推磨，一分钱钞一分货。”
门当户对才是他们这些人眼里最看重的。
“林羡明。”临走前，陈思俊转身侧过头，嘴边的话顿了又顿，而后满脸认真地说：“她真的很喜欢你，喜欢到了丢失本真的自己。如果...我说如果，你真的不喜欢她的话，就早点让她死心，不要愈演愈深刻，到时候难过的还是只有她。”
他说：“你已经让她哭了很多次。”
他忽想起很久以前，他们一起几人去S市游玩，在那边逛商业街时偶然遇到一家规格很大的手工巧克力店，她进去尝试了一块，买了一袋回家。
至此之后，她就是总是念叨，说想吃那家巧克力，还抱怨店家不选择网络售卖不知道损失了几个亿....
蒋晨韵喜欢吃巧克力的习惯是他观察出来的。她这人，心情好时会从口袋拿出一块巧克力塞进嘴里；心情差时，会一个人郁闷坐在位置上一个接一个往嘴里塞巧克力，吃的牙齿黑黑的，也全然不顾。
后来偶尔，他周末会买票单独飞往S市买那家的巧克力，买完然后再飞回来，亲自送到她手上，说是顺手带的。
诸如此类的事情还有很多。
喜欢蒋晨韵就像是出自本能，他总会下意识的照顾她，知道他家里没人怕她孤单，就死皮赖脸的赖在蒋宅，一赖就是一整天，也不干涉她什么，就单纯坐在她身边陪她，不想让她感到寂寞。
......
陈思俊走后，林羡明站在原地半天没有动作。
他脑子现在十分混乱，一时间有点转不过来，刚刚陈思俊给了他太多信息，关于赵荣东的、关于他身上还有疑罪的、关于学校官网被讨伐的.....
这一个月到底发生了什么？
在林羡明想要极力理清大脑的思路时，身后铁门自动往两旁伸缩，开出了一条不大的缝。
“林羡明！”
蒋晨韵赶着一辆天蓝色的自行车出来，那辆车前后两个车轮都未见沾染尘土，看样子应该是新的。
林羡明侧身看她赶着单车出来，他把脑中所有凌乱思绪抛诸脑后，笑问：“怎么买单车了？”
女孩拍了拍车座，脸上满是得瑟，“就允许你骑单车上学是吧？从明天开始，你要每天都要等我，我们一起去上学。”
林羡明目光扫过那辆天蓝色的崭新单车，脑中适时回荡起陈思俊刚才那番话——
“她喜欢你已经喜欢到丢失了本真的自己。”
难道是为了和他一起上学，才买的单车吗？
“你....”他不知道怎么开口劝她。
蒋晨韵长腿一跨上了座，她往前骑了几米，回头招手，脸上洋溢着青涩的笑，“林羡明，今天咱俩比比谁先到学校怎么样？”
路边种栽的四季桂开得正值盛旺，北风吹拂而过间，金黄花蕊如雨飘零，女孩骑着单车停留在树下，笑容就着沐阳显得越发灿烂。
林羡明看着这副场景微微发怔，他抬起头，有那么一刻，想让时间永远停在此刻。
蒋晨韵见男生半天没声儿，又提高音量喊了声他。
“林羡明！早不走就迟到了！你是不是故意的，得不到我第一的位置，就开始耍阴招让我受处分被退学，好啊你，真是小人一个！”
林羡明回过神蹬单车越过她，大方承认笑得肆意：“没想到你还挺聪明，走了。”
“哎！”蒋晨韵眼见男生从身边掠过，急得脚蹬几圈，奋力追上前面的人，“我还没说开始呢！”
两人身穿侨中校服，骑着新旧单车在道路边快速路过，清晨凉风从薄款衬衫穿过吹到身上，那天的天空万里无云，湛蓝的没有任何杂色。
来到学校门口。
两人一起并肩赶着单车走进学校接受例行检查，当门口值日生看到蒋晨韵骑单车来时，都表示深感震惊。
这个和陈思俊一样肆意挥霍，有钱到几乎每周都开新车来上学的人，今天竟然骑单车来了？
大家注意着蒋晨韵的动静，视线一转，看到了某个晦气的人。
蒋晨韵从去年开学开始，就是校内公认的大美女校花，那颜值榜第一从她进校的那一天开始就变成了她，并一直延续到了现在。经过这件事后，侨中百分之九十九的人都认为蒋晨韵喜欢林羡明，那简直不亚于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
经过例行检查后，两人在身后目光追寻下，赶车到了学校车棚。
几个女生在身后小声议论，说得什么也听不真切，但蒋晨韵侧头往那边瞥了一眼，应该看起来就不像是什么好话。
锁好车子，临进班前，林羡明半道突然对她说了一句无关两人所聊话题的话——
“蒋晨韵，今天的天气很好，看样子是个晴天。”
蒋晨韵仰头望天，不知他话中深意，但也笑着接话：“今早周姨说今天最高温度28°C，当然是个大晴天啦。”
说完，她又低着头，小声嘟囔：“没有什么东西比雨天更让人讨厌了……”
两人分别在二班门口，回天长廊上，阳光斜照下来，落在了钢管扶手上。
蒋晨韵背着书包往前走了两步，进了一班教室。
她走回位置上，连屁股都还没挨到凳面，就被身边女生拉着被迫加入了一个八卦群聊。
——“哎，听说校方准备罢免林羡明就读资格了？”
——“你怎么知道？”
——“昨晚碧水论坛上有人发帖说的，还说消息保真，也不知道是不是。”
几个女生围成一团，目光齐齐投向站在旁边不明所以的蒋晨韵身上，八卦道：“蒋晨韵，你今早不是跟他一起来的吗？你知不知道这事儿？”
蒋晨韵一脸茫然地摇了摇头，“他既没有违反校规校纪，也没有受到老顾处分，为什么要罢免他的就读资格？”
女生看她一脸懵圈的模样，打开碧水论坛，下翻找到昨天看过的保真帖子，送到她眼前让她看。
蒋晨韵疑惑接过手机，看了帖子标题——
【最新消息，学校正就特招生事件做出解决方案，我这边目前得到的消息是劝退，我偶然在办公室听到的，保真。】
她下滑翻动瞄了几眼下面的评论，无一不是在拍手叫好。
“这些人吃饱撑的吧？什么谣言都敢传。”蒋晨韵把手机还给面前的人，亲自打破沸沸扬扬的这道假传信息，“林羡明不会离开侨中的，他品学兼优，成绩也名列前茅，学校没立场劝退他，也没资格罢免他的就读身份。”
一群女生得到她的准确消息，没再说什么，四散回了座位。
周围八卦的女生走完，她重新坐回位置上，把等会要交的作业摆在课桌右上角叠起，然后又从书包拿出了手机，趴在课桌上找到侨中论坛网站，输入账号信息登录，大致翻看了近两个月以来的帖子。
距离上次登录学校论坛，已经不记得是什么时候了。
一整个上午的闲暇课间，她都在翻阅上面的帖子。
每一个关于林羡明的帖子，下面都是盲目跟骂的人，有些或许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是听见了一面之词，就跟着大部队人潮开始用最不堪入耳的言语去辱骂他。
漫漫人潮，污言秽语，无声无形，压人尘埃。
还有很多人发帖说，就现在这处境，就算是找人给她蒋晨韵提鞋，那个劳改犯或许都排不上号。
他们一口一个劳改犯，否定了他的所有努力。
中午吃饭时，林羡明站在二班走廊上，手上拿着饭卡，耐心等着蒋晨韵出来。
不少人看见他，都开始用异样的目光上下打量他，他们毫不遮掩，光明正大地指指点点，路过他身边时还故意加大音量，说侨中百年好名声，被一劳改犯打破了……
林羡明充耳不闻，他往前走了两步，来到一班教室门口。
所有的非议和指点，他不曾在意，也全当过眼云烟，看不着听不见。
蒋晨韵收拾好从教室出来，她今早看了一早上论坛里的言论心情本就不好，现在看到林羡明又在门口不吵不闹地老实等她，心里又翻涌出五味杂陈的感觉来。
吃完饭后，她单独去了一趟五班，找陈思俊。
陈思俊对于她来五班找他算是蛮意外的，因为自从林羡明回来后，她的整个身心就都投在他身上，就连远在隔壁文科大楼的田灿，也很久没去找过他了。
她打开侨中论坛，把手机甩在桌上给他看，质问道：“他们说林羡明这事，你知不知道？”
陈思俊瞥了眼泛着白光刺眼的手机屏幕，托着半梦半醒的脑子，承认道：“知道。”
“不是，学校传成这样了你都还不告诉我！”蒋晨韵张口就想骂他，“你看看上面写的都什么？这次网传退学都出来了，下次会是什么？入狱吗？”
眼见面前女生语气认真肃穆，陈思俊脑中堪堪清醒了些，他坐起身子，顺手灭掉了屏幕，抬头问：“有人的地方就避免不了闲话，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而且他一个大男人，如果连这点闲言碎语都承受不住，那还怎么当你男朋友？”
蒋晨韵拿起手机下滑刷新了一下，主页刚巧出现了一条显示刚刚的新帖——
【刚在食堂看见蒋哥又和那劳改犯坐一起吃饭了，这家伙该不会是真瘌□□想能吃天鹅肉吧？也不看自己配不配？】
下面附带一张不知从那个角度偷拍的照片。
她本就心里窝着一团火无处发泄，看到这条后，直接在下面怼了过去。
回完她气不过，又取下了脖间系好的蝴蝶结丢在陈思俊桌上，解开了领口处两颗纽扣，露出大片白嫩皮肤，撩了把头发，气势汹汹地转身离开了五班。
陈思俊看她离开，心里预感了不好的事。
他快步跟上她，询问道：“你要去哪？上次你逃课出去接林羡明回来被老顾抓到，现在还在观察期，要是再犯事就要被劝退了。”
蒋晨韵走到楼梯口，三并两步快速上楼；她现在不管什么处分不处分，她只知道，如果她再不出面，只怕那些闲言碎语就会永不止息。
走上二楼，她才得空回陈思俊问她去哪的问题。
她喘着气说：“去广播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