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能这般想，别人自然也能这般想，而赵氏一派尤其也是这般想的！
像冰溜子丢进了油锅里，一下炸了！
礼官尖细的高呵，肃静肃静！
但没人理他。
“姓胡的，既然你口口声声说犯罪，难道嘴皮子一碰就能给军士定罪拿不出证据可是污蔑!其心可诛!”
薛狸奴看热闹不嫌事大，贱嗖嗖拱火道：“真的假的，一查便知。”
赵氏一派，群情激愤。
黄悉乍闻此事，大吃一惊。
事实上，什么冒领军功的丑闻他先前一无所知，但听闻内容大惊后大喜。
当下他与那赵氏一派骂战正酣，此时有人相助，就如瞌睡有人送枕头，喜不自胜。
只当是陛下安排的另一波人，已然查明真相。
鱼珍珍对其使眼色，谁知黄悉又会错了意，以为陛下正在助他，越发卖力。
几乎要眉飞色舞起来，不加思考的立刻助阵，嚣张的挑衅道：“居然冒领军功，看来正兵殿众大人还要对军功细细勘探，别让那些子投机的小人得了好处。”
果不其然，赵氏一派立刻炸开了锅。
“胡说八道！”黑脸激愤道：“冒领军功？一派胡言！平谷战折损多少兄弟！哪场战事不是兄弟们拿命在搏！。”
“夷原战时缺粮断草，数次讨要军需皆不得，一场大雪差点让全军覆没，将士们吃草吃雪熬下来，拼命杀敌，难道只是为军功？”
“胡说八道，军粮军草早就送到，连莒翠王宫都勒紧肚子省粮食，怎么可能任由前线军士饿死？我看他是在胡说八道！”
“就是就是！如今他自己好好的站在此处，却口口声声说将士们都饿死了，倒是拿出证据。”
“哼，谁在胡说八道，谁在挑拨离间，大家俱是心知肚明！赵将军在外征战多年，居然被这龟缩在昭拂城的小人编排，真是可恶至极！”
“是不是编排，等核查后再说吧。”
“说得好，是不是真的一查便知。”
这胡大人言之凿凿，鱼珍珍沉默良久，朝堂窃窃声不断。
喧闹间，那名黑脸武士杨火炰将腰间玉牌猛地扯下，扔在地上，愤愤道：“狡兔死走狗烹，就算要清算，好歹等三五个月。众将士刚回昭拂城，还未封赏，先获罪，这是什么道理？难道兄弟们拼命挣得，就是一口虎头铡？”
此言一出，朝堂静的落针可闻。
如此诛心之论，居然敢在大殿之上说出来。
鱼珍珍没料到事情发展到如此地步，可眼见此人猖狂，她绝不能忍，冷冷道：“哦？谁是狡兔？谁又是走狗？大殿之上胡言乱语，你眼里还有寡人吗？”
这番话明着虽然是说给黑脸听，可鱼珍珍扭过头，居高临下穿过众人，眼神如有实质与赵滔在空中碰了一下，火花四溅。
要说这话没有赵滔的授意，鱼珍珍打死都不信。
这般诛心之言放在平时可以直接拖下去获罪，可是一层层铺垫下来，却又让人没法直接翻脸。
桩桩件件的挑衅，一环扣一环，尺度拿捏的正好。
赵滔，很好！
她冷着脸，一字一顿道：“赵将军的为人有口皆碑，寡人相信其间定有误会，大理寺彻查一番，也好还将军一个清白。”
眼见女帝仍然给赵将军机会。
胡交显脸上浮现一个讥讽的笑：“哼，赵将军果然如此忠君爱国的吗？那前段时间无诏私自回城又该当何罪？”
鱼珍珍浑身一震，下意识的看向赵滔。
这这这，这可不是她安排的！
未下诏即回城是重罪，几乎等同于谋反。
这位胡交显究竟是何方神圣？爆出的料一个比一个猛。
尽管鱼珍珍想打压赵滔，但也不想立刻扔出这张王炸。
知道这事的只有她与赵滔二人，而此事明显不能是赵滔自爆的！
这般重罪，可不是闹着玩的。
不上称没有三两重，但一上称事儿就大了！
这事怎么会被人知道，她背后冷汗，生出一种后怕的情绪。
赵滔此刻恰也抬头，遥遥望向鱼珍珍，看不出什么神情。
不知为何，鱼珍珍有些心虚，眼神躲闪。她很想说不是我指使的，我没有想你死。就算我想你死，至少现在不会立刻发作！
但估计赵滔不会信。
此事不过他们两人知晓。
赵滔自然不会傻得四处嚷嚷，那么剩下最有可能的就是她了！
可是真的不是她啊！
哎，坏事还没干呢，屎盆子先扣头了，这谁能忍得住！
鱼珍珍一阵憋屈。
无诏回京这般大罪一旦落实，必须得妥善处理。
但小柴关刚得胜回城，就处理功臣，怕是会寒了将士的心。
更何况这般一只强有力的军队不能现在就折了，自从杜若之战后，大鱼战力折损严重。如今好不容易又有了一只精锐之师，又刚立下大功，绝不能这么快倒下。
此事的确是一个对付赵滔的绝好把柄，但绝不能在此时被曝出来！
静默片刻之后，朝堂再次炸了锅。
殿内众臣分成三波，一波大骂对方血口喷人，一方信誓旦旦煞有其事，还有一波随波逐流的听着别人的意见不停倒戈。
“这般大罪总不能凭空出现，肯定是拿到证据了。”
“不会吧，这是重罪！赵将军怎么会明知故犯？”
“污蔑也得有个限度，居然敢这般肆无忌惮！”
“就是，无诏回城可是死罪，赵将军怎么会干这般傻事？”
“呵呵，做没做，得看证据！”
礼官尖细的嗓子都哑了，嘶吼道肃静肃静！然鹅依旧没人听他的。
大殿中的礼官狂记殿中失仪之人。原本一张纸筏只能记个一两行，今日居然写满了，还不够用！
在争执中，一直处于旋涡中心的赵滔开了口，“战功之事，做不了假，丁是丁卯是卯，平谷战夷原战皆有记录在册，可以核验探查。”
“即便朝中没有非议，臣原本也要奏请陛下核查的，今日提出，也是个时机。唯愿官署核查后，能还众将士一个清白，莫让天下将士寒了心。”
“至于回京之事，臣办事不力，甘愿受罚。”
短短几个字说的暧昧，也说的聪明。
赵滔一推二五六，这一番话语焉不详，说下来众人好像知道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不知道，难道是陛下密诏赵将军回京了？
选择权回到鱼珍珍的手里。鱼珍珍当然可以当场拆穿他，但是拆穿后呢？难道真的砍了他？如果不砍又该量何种罪？其他将士会不会心有戚戚？
一旦在这个节骨眼判刑，不论事实如何，众将士心底一定会滋生出怀疑和恐惧。
鱼珍珍脑中思量几番，有些恨恨，却无可奈何，神色几经变化，终于磨牙道：“此事，的确有些误会，不必再提。”
赵滔看着鱼珍珍，她那张精致昳丽的小脸表情变化甚是精彩，但外露的情绪很快就收的干干净净，不过片刻一张脸又是风平浪静，只有漆黑的双眸流露出些许憋屈的神情。
球踢到了鱼珍珍面前，她不说话，众人只当果然有密诏，果然不敢再追问。
殿中一时静默。
不过片刻之后，赵滔一撩袍子行了个大礼：“自宝嘉三年领卫尉一职后，臣常年随军驻外。宝嘉五年，任珈禹关宣威将军后，臣再未回城。现在战事已定，局势亦稳，臣想向陛下求个恩赏，准臣卸去军职。”
鱼珍珍不可思议的抬起头，看向殿中跪拜之人，却只能看见他黑润的头顶。
“臣这些年一直兢兢业业恪尽职守，在外多年，从不敢言及辛苦二字。”
“只是，战场上刀枪无眼，时间久了，难免一身伤病，身体大不如前。臂膀处每逢阴雨天便疼痛难忍，连刀剑都拿不起，又怎能继续上阵杀敌，既然如此，还有何颜面继续任镇北统领一职。”
“当初因着先帝的托付征战数年，如今也算圆满。既然局势已定，后起之秀辈出，臣也能放心的将这重任交付出去了。”
“至于奖赏，这些年陛下给的赏赐已经够多了，臣什么都不缺，实在不必再赏。若陛下执意要给，那便如张主事所说，将钱财尽数交予陈地郡守吧。”
此言一出，又炸了锅。
礼官觉得嘶哑的喉咙已经发不出一点声音了，只能无语看天，觉得明光殿从未像今日这般喧闹过。
赵滔此言，把鱼珍珍也打蒙了。她不过是想杀杀他的威风，没想把他一撸到底。今日的事儿一件比一件离奇，全都超出预料。
大臣们的反应也是大不相同。
“卸甲归田也不用卸的如此彻底啊，莫不是有什么难处？”
“赵将军果然如以前一样淡泊名利，尔等惭愧。”
众人脸上的表情丰富起来，只觉得赵将军今日要卸下军职的借口十分耐人寻味，将军统领自然是要运筹帷幄坐镇后方的，拿不起刀剑算什么大事。再联想到那日的授牌礼，心下各有思量。
明珠蒙尘，功臣被囚，自古都是悲壮惨案。
此时，杨火炰终于按捺不住，红着眼，愤愤道：“赵将军劳苦功高，这些子小人居然逼他至此。真是可恨可恨！”
赵滔一副我清清白白忠君报国但不绝不多说的委屈模样，更惹得众人同情。
薛狸奴却恍若未闻，十分煞风景的插嘴：“谁逼他了，他不是自己说要卸去军职的吗？”
赵滔拱手行礼，坚定道：“陛下，臣此番出征，风餐露宿，身体亏损的厉害，实在无法继续领兵。若陛下觉得，臣的学识还堪一用，便重新担任太傅一职吧。”
这？鱼珍珍狐疑的看着他，一时摸不准他的意图。
太傅看似地位崇高，但实际手中并无任何实权。钱孙李三位太傅虽说受人敬仰，但真遇到点事，可能啥用也不顶。
就像几年前，小吉祥身为内宫女官就敢和三位太傅干仗。
太傅只不过是教书匠罢了，如何比得上威风气派的权臣。
他真的愿意一退到底？真的愿意放下所有权柄？
鱼珍珍沉默的看向赵滔，正见赵滔回望过来。他的眼睛一片大雾，像终年笼着雾瘴的山一般，鱼珍珍看不真切。
满殿静默，过了良久，终于传来女帝清冷的声音，“既然是赵将军的心愿，那寡人自然愿意成全。但兹事体大，究竟如何，稍后递予青合殿再议一番吧。”
恰此时，垂花鼓响，众人在愣怔中退了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