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灵煊这一走，门一开一合发出声响吵到老头子了，张老从房间踱步而出，就见到俩姑娘在沙发上红着脸嬉闹

    “啧”带着宠溺的抱怨毫无杀伤之力，只为引起外孙女的注意

    “外祖父！”小葑见他出来，扑上去撒娇，不忘把梓昔介绍给他

    张衍之表面笑着，射向安梓昔的眼神却意味不明。

    安梓昔礼貌而乖顺地避开视线，微微欠身问好

    在小葑纯真恳切的目光下，张衍之终于放下戒备，拍拍梓昔的肩头表示友好

    他并不知道梓昔的身世，不然绝不会这般轻易放下敌意。他也没有注意到，面前这个姑娘此时的表情很不对劲。

    安梓昔额头上敷着层薄薄的细汗，心里有鬼。

    如果是白灵煊，他会怎样做？裤兜里揣着白灵煊给的微型注射器，像古董手表里的电池似的。怎么才能触碰到张老呢？

    白灵煊那张冰块脸在她脑海里浮现出来，他总是镇定的，冷静的，不差分毫游刃有余。

    安梓昔试着把自己代入这种状态，与张老谈笑风声。顺着小葑的话，她渐渐放下焦虑与杂念，不带目的地谈论着见闻趣事。安梓昔的性格本就如溪水，既澄澈透明带着响，又映在日光下给人暖和和的感觉。

    张衍之在俩丫头的闲聊中彻底放松下来，聊到酣畅时还会爆发出一阵爽朗的笑声。其实，作为外祖父的他，对后辈是柔情的爱护的。

    机会在最后时刻悄然到来，临走时，安梓昔也学白灵煊伸出手去

    “今天很高兴见到外祖父！”她甜甜道

    张老不设防地握过去，感觉手心一瞬刺痛

    “哎哟”安梓昔先声夺人，笑道“有静电呀”

    另外两人没起疑，周到地送她出去，邀请她下次再来

    等身后的门终于合上了，安梓昔才敢掏出手机给白灵煊发信息

    “刺一下就算植入了么？”

    信息框没动静，一抬头，对门正是想见的人

    白灵煊一把将梓昔拉入屋内，在猫眼处观望了会儿才转身幽幽看她

    “你完成注射了？”

    安梓昔蹭进沙发里，仰头道：“应该是吧，注射头打开了，我看他皱了下眉，应该是碰到了神经。”

    她发现，此时的白灵煊也皱起了眉，表情阴沉

    “不是说原封不动放在衣物上就可以了么，为什么自作主张？”

    安梓昔心下一惊，以为自己多此一举把事情搞砸了

    “注射器不是这么用的？”她有些手足无措，懊悔羞愧接踵而至，却被房间里转出的模拟声音吸引

    “数据分析中……”

    呼，原来没有问题。那面前这人怎么还居高临下站在她身前冷成一根冰柱？

    冰柱语气不善：“说得好听你这是勇敢无畏，其实就是莽撞无知！你这样很危险！”

    安梓昔有些生气了，但她没有放任话语冲出口，缓了几秒后站起身用平静语气说道：“为什么觉得我不可以？我想并肩作战，不愿龟缩于人后，这也有错”

    不是错……白灵煊想，是担心，心疼。

    作为场主，得是踩着多少人在怎样的绝境中爬出来的啊，她的小把戏瞒得过么？如果张衍之多心呢？如果他当场揭穿她这小动作，后果不堪设想。S场间谍部的安部长，罪名可以网罗成串将她打入暗牢。

    白灵煊没吭声，自己生着闷气转身去书房了。

    房间里摆着他传送过来的SD-1机，原本想秘密监视远程操纵注射的，现在竟超速到了数据分析这步。可他还是不开心梓昔冒险。

    安梓昔不知何时悄悄跟了进来，从他身后探出颗头看着机器

    “这是监视器？”

    白灵煊没吭声，手上却一番操作，将记忆提取页面调出来给她看

    安梓昔凑了上去，就见如电影剪辑般的片段画面，一幕幕都是真实鲜活的。她被震撼住了，拍拍还在生气的白灵煊，惊奇兴奋地询问SD-1的细节。

    白灵煊发现，面对这人他根本没办法继续冷下去，只好放弃赌气，倾囊相授。

    为了让安梓昔明白，白灵煊播放了张衍之的记忆碎片。

    这是2113年。狭小的屋内，挤着无数巨型机器。护眼白炽灯下，是一个忙碌的身影。

    已是晚上十一点，实验室里的学生被教授赶回去补觉，只有这位还形单影只地在专心盯数据，落在他目光尽头。

    这是和他前后脚进来的师弟，师傅最喜欢的学生。

    这位孤僻寡言的师弟，只在与人眼神触碰到时会羞赧一笑，其余时刻都很沉静

    可就是这样一个闷声不吭的人，独得师傅的青眼，人前人后都是不绝的赞叹。

    他不甘心，反复思量自己到底是哪里比不上？明明他也定好了凌晨的闹钟，嘴里塞着包子跑进实验室，推开门，那个孤执的身影已挺立在那里，融着第一缕日光，没有抬头。原来，这人根本就是住在实验室的。

    他与之较劲，把枕头抗进来，毛巾牙刷一应俱全，可在忽明忽暗的阴影里，什么时候意识混乱

    睁开眼时，听见了礼貌而温和的声音：“师哥，是不是吵到你了”

    那双弯起的好看眼睛里，映着他迷蒙的睡颜。他的脸一下子就红了，不知道是气自己还是别的什么。

    第一阶段的数据，是两人日夜苦熬着记下的。他清楚地明白其中的功劳孰多孰少，却装作不知。只是，在师弟沉默的微笑里，有些难受。

    为什么不说话？告诉教授，这全都是属于你的！

    师弟的纯善大度，正映照出他的卑鄙无耻。什么时候，他厌恶起这俊美的容颜连同那一切与之相关的美好。

    他们之间像是无事发生，每每他想和师弟说些什么，寒暄过后，唯有沉默。礼貌的避而不见，师弟在躲他。

    第二阶段的数据，他多少出了些力，仍不及那人的万分之一。组会上师傅的夸奖，他承受着，而不是享受。

    输了就是输了，他多想让那个人揭开他虚假的面具，给他一记耳光，这是他自己下不去手的虚荣，却渴望着别人来救赎，多可笑。

    他陶醉于这场游戏，直到三年后，师弟的专项成果亮相，掷地有声砸到他头上，他才后知后觉出痛来。

    他又开始恨，恨师傅的不公偏心，恨师弟的背地用功，他扭曲了自己的心智，那些本该用于科研的心思，被搅乱后糊成一团，黏在他们之间。

    其实，他知道的，一直以来都只有他一个人在纠缠，一个人在苦情戏里别扭地不成模样。到头来，他已经失去了太多太多，只能把这怨气加在别人头上。嫉妒是多么恐怖，一点点蚕食着作为寄主的他。可真相太残忍，虚荣着太过自尊的人，是不会去自省的。

    他努力忘掉少年的刻苦专注，聪慧果敢，装作看不见那些敏锐的巧思，细腻的注解。他只看见，有个人从他身后走来，已经攀到了高山之巅，是他怎么够都够不到的距离。

    他靠着这股不甘和愤懑，较着劲地咬牙走着。看师弟即将接任师父登上场主的宝座，他的心日夜煎熬着翻来覆去。而一场车祸，冲散了他的恐惧——那个他一直较劲的人，他不甘仰望着的人，就这样不打招呼就消失了。师父受了打击，退下位置拱手相让，他顺理成章替代了那个人。

    这些年的阴暗扭曲好像都可以悄无声息地一笔勾销，可是，为何他却感到更盛以往的迷茫失措。

    知情的师弟师妹面上对他尊敬有加，但当他背过身后，他们又在说些什么？还是关于那个人吗？他已经死了！哦，还有那个超级理论……他刚刚生出的一点愧疚亏欠，转眼又转移到了更极端更虚无缥缈的事物上来。他觉得自己要疯了……

    “这就是张衍之的记忆碎片，也可以说，是他的执念。”白灵煊从屏幕上收回目光，消化着这令人匪夷所思的情感。“这些场主的果然都是疯子……”白灵煊无差别攻击，一时忘了她是谁的女儿，踩了梓昔的尾巴。

    安梓昔不满，又对着机器看了会儿，年轻的张衍之也是个热血少年，也有梦想有憧憬，只是走错了路。小葑的外祖父真的是个无耻卑鄙的混蛋么？心思阴暗，嫉妒心强，这样的人很难快乐吧

    “你不恨他么？”白灵煊看她失神，以为是在怀念自己的外祖父。

    其实正如父亲一样，外祖父对她而言只是一个名称罢了，他甚至连个模糊的影子都没留下。

    安梓昔是在想别的。她看向白灵煊，也许他的表情太过嫌恶，惹得安梓昔欲言又止。最后，她还是轻声说出自己的想法：

    “就算他对师弟无端嫉恨，也改变不了他对小葑的宠溺温存。不要去轻易评价一个人，每个人都有很多面，如何定义取决于你从哪个面看过去。”

    白灵煊愣住了，心里一小块冰面被敲碎，延伸出细小的裂缝。

    他也在学着反思，自己对梓昔的认识，是否也是极端的不公的，她其实是很优秀很强大的人，甚至比他还要敏锐果敢。她不仅是一个完美的恋人，同样也是很好的同伴。要相信她，尊重她，而不是否定和质疑。

    “对不起。”没头没尾的，他轻声说

    安梓昔却听懂了，翘起嘴角

    “原谅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