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2 章

    第五十二章

    娴枝以为自己听错了。

    她下意识用力挣了两下,从他的怀抱里脱出身来,愣怔地看着他。

    满彧低眸望她,薄唇上的血迹还未来得及拭去,神色依旧温柔淡然,却多了一丝郑重。

    从他口中说出的任何话都不带轻佻意味,但这一刻,娴枝不敢轻易开口。

    像是心底沉寂已久的一片春茵被点燃了,那一小束一小束温热的火焰跃动着,耐心地灼烤她的心神。

    她拼命压抑那一点隐秘的欢喜,身体刚找回几分力气,手脚并用地爬起来,僵直着往外走,口中低声:“真是疯了,拿我寻开心……”

    “你去哪?”

    满彧追上来,掣住她手腕,并不急于她这一时的回答,语气中有几分无奈:“别从这里走,后面有另外一扇门。走吧。”

    果然是随口说说,一打岔就完全不提了。

    娴枝心中愤愤,甩开他的手,不叫他碰着自己,“带路吧。”

    满彧意味不明地看她一眼。

    两个人都浑身湿透,尤其是她,身上衣杉薄软,浸透了紧贴在身上,风一吹,抱着胳膊打哆嗦,却倔强地扭过头去不肯示弱。

    他解下自己的外袍给她披上,她皱着眉推拒:“都是湿的,穿了有什么用?”

    “内里的貂绒不透水,很暖和。”他就着衣领把人捞回来,修长手指转瞬间已经将衣服扣好。

    果然如此。

    娴枝睨他一眼,他的外袍只有表面湿了,中衣也只有衣领、袖口进了点水,明显是早有准备,才换了这一件不怕水的衣裳。

    难道是早就知道今日会有这一出,才特意应对的?

    亏她刚才还因为这人游进来救自己有几分感动。

    她没能藏住心绪,一边跟着他往外走,一边讥讽:“满大人果然神机妙算,知道我要在这里受一场苦,什么都备好了。”

    满彧骤然停住脚步,她差点直直撞上他硬挺的脊背,懊恼道:“你做什么?”

    他没应声,眉心紧蹙。

    她有几分心虚,“盯着我看做什么,不是你说要快走么。”

    满彧逼近一步,点漆般的凤眸紧紧锁着她,如同黑色的漩涡。

    “你觉得是我刻意设计,让你来这里与陛下相见?”

    她一愣神,不自在地别开眼,“……总之你同太子是一伙的。太子的野心……哼,看来京中有些传闻不假。”

    她虽然入京不久,但从商要接触贩夫走卒,各路消息真真假假,多少听了一耳朵。

    只是没想到,立身极正如满大学士,也会掺和到其中。

    两人正无声对峙着,不远处突然传来杂乱的脚步声,紧接着是悉悉簌簌的低谈。

    “周将军怎么办?”

    “嘶,打成这样……赶快送去就医吧。”

    “救回来呢?下狱还是放回去?”

    “都得罪陛下了……我看难办。”

    娴枝这才想起那片漫过草地的浓稠血色,人命关天,这时候已经将方才的争执抛诸脑后,对面前依旧沉肃不语的满彧做口型:他怎么办?

    满彧看着她,却微微眯起眼,并未压低声量:“不知道。”

    她悚然一惊,外面人听见这里动静,厉声喝道:“谁在里面!”

    脚步声匆匆逼近,她赶忙伸手捂住他的嘴,慌不择路地往里躲。

    好在附近有一挂厚密的藤萝绿墙,刚好够两人躲在后面。

    那两个御影卫剑在腰间,出鞘一半,锐利双目扫视着周围。

    她仿佛被那半出鞘的剑逼在喉头,脊背上全是冷汗,大气都不敢出。

    此时,满彧却像毫不在意他们似的,慢条斯理地看着她。

    视线轻柔地漫过来,一寸一寸细细描摹着她的轮廓,从眉目到唇角,专注无比。

    她被这目光看得耳后发热,虚张声势地瞪回去,却还是只敢做口型:你看什么看?!

    其中一个御影卫已经走到了离他们极近的地方。

    满彧却作势要走出去——

    她大骇,慌忙扯他袖子,两人靠得太近,无暇再等他看自己的唇语,只得用尽量低的气声道:“你不要命了?”

    这人真是疯了!这可是皇帝的势力,在这里被他们发现,万一皇帝去而复返或者上报给他,还活不活了?!

    她紧张地盯着绿蔓叶影外那个仅有一步之遥的御影卫,几乎不敢呼吸。他一点点动作,都能让她惊弓之鸟般悚然。

    满彧眸中的不满之色已经很浓,她却丝毫未察觉。

    下一刻,他抬手捏住她下颌,也学着她,用了唇语。

    娴枝疑惑地望过去,大脑空白一片,满脸写着不解。

    等他再重复一遍,她才看清他在说——

    吻我。

    ……疯了。他真的疯了。

    御影卫近在咫尺,命悬一线的时刻,他要她吻他。

    娴枝这瞬间恍惚起来,不知该说他做出如此离经叛道之事太惊人,还是自己从来没看懂他。

    那个御影卫恰好转身望向他们的方向。

    见她愣神不语,他微一挑眉,迈出一步去……

    娴枝踮起脚,闭着眼吻上去。

    不同于刚才的激烈,他的唇这时候也是凉的。

    双唇接触的刹那,像是一种奇妙的连通,她能感受到他身体里流动的血液,也是凉的,苦的,让这个吻失去了任何旖旎的意味,只是某种具象化的沟通。

    她不自觉地被这份苦感染心绪,微微皱眉。

    但他贴在她腰间的掌心炽热如火,让她无法忽视他们紧贴的胸膛,几乎是同步跳动的心跳声隔着皮囊与汹涌的血液,在不断震动、共鸣。

    扑通,扑通,扑通。

    天地间一瞬间变得很寂静,仿佛除了他们之外,什么都不存在了。

    御影卫注意到了这里摇颤的叶蔓。

    他警惕地快步过来,却被一只突然窜出的狸花猫惊得后退一步,随即厌恶道:“原来是只猫啊,浪费老子时间……走,抬人去!”

    危险暂时离开了。

    娴枝终于从方才的紧张中抽回一点心神,猛地推开了他。

    这感觉像是在悬崖边上往下跳,不知道下一刻是会被丝线拽住还是猝然坠落。

    也许正是因此,才会觉得一个简单到只是触碰双唇的、不带任何缠绵意味的吻,让她如此悸动。

    她不敢抬眼,用手背狠狠地擦了擦嘴唇,像是想擦掉心脏被刻上的重痕。

    *

    从晴芜苑回到院里的一路上,娴枝都一声不吭。

    她将此归咎于大惊大险过后的心身疲惫,回来后一进门就开始收拾行李。

    满彧沉默地站在门边看着她。

    她将一件外袍用力甩进包袱,凶巴巴道:“看什么看?我要走了,这京城的荣华富贵可比不上命重要,你别想拦我。”

    现在周蔓青被她连累,生死未卜,那个疯疯癫癫的皇帝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找过来,她可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进京不过两月,就遇上这么多事。

    早知如此,她就该在乌女庄做一辈子教书女先生,还想什么荣华富贵?

    她是草芥一般渺小的人物,留在这里也改变不了什么,只会被他们这些弄权的贵胄们翻覆天地的洪流波及,还不如一走了之,谁也别想碍着她的事。

    “你走什么?不是答应了要同我成亲的么。”

    满彧的语气很平静,很淡,落在她耳中,却不亚于一声惊雷。

    娴枝不可置信:“你,你说什么?”

    他依旧神情淡然,抬起手,指尖点了点自己的嘴唇,眼底一丝笑意稍纵即逝:“你答应了的。”

    她面上不受控制地爬上一抹霞色,不敢相信这人竟如此无赖,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你,亲你一下,就是要嫁你了?”

    他哼了声,微凉手指抹过她不点而朱的淡红樱唇,意有所指:“可不只是亲了一下。”

    娴枝的思绪被迫飞回那个月色昏暗的夜晚,咬着唇后退一步。

    他垂着长睫走过来,高大身影宛如一座山峦,将她密不透风地笼罩进阴影中。

    他神色认真而专注,嗓音也一如既往地清正好听,“我没有拿你去冒险。今日之事在我意料之外,但只要我还活着一日,便不会亲手将你置于险境。所以,既然你想要荣华富贵,也想要活命,不如就嫁给我?”

    虽然没有详述细节,但这话确实是在隐晦地解释,他没有将她被差点被皇上逼迫这件事,放进他与太子的谋划中。

    可她更难以忽略的,是他最后那一句。

    嫁给他?

    这次她无法再忽略过去。

    堂堂满大学士,多少名门闺秀心仪于他,就连高高在上的昭柔公主也对他倾心,却要同她一个一穷二白的寡妇成亲?

    她定了定神,强装镇定道:“你别想收我做妾室,我早就过够了上不得台面的日子,就算嫁人,我也要风风光光的,八抬大轿……”

    满彧笑着轻叹一声,“八抬大轿,十里红妆,三媒六聘,一个都不少。”

    娴枝傻了。

    他知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朝廷命官娶妻可要户部载册的,更何况娶正妻还要双亲点头才能过媒,满老爷同江夫人因当年之事恨透了她,这事怎么可能成呢?

    但最令她惊愕的是,她不觉得满彧在诓她,他能说出这样的话,就真的说明他有这个心思。

    她怔了许久,再开口时,有些哽咽:“你……你有这样的心思,就很好了。我只是……我只是真的不能再留在京城……”

    一句话还未说完,眼泪已经汹涌滚落。

    她一直觉得满彧是馋她身子,对她的情感同过去那些男人没什么两样,只是他为人品性实在太好,才对她如此温柔周到。

    但没想到的是,他真的有娶她的心思。

    哪怕只是一个不能落地的想法,他愿意宣之于口,她已经非常欢喜了。

    她于他满明舒,是动过娶妻念头的珍重之人,不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玩物。

    娴枝意识到自己的狼狈,垂下脸去擦眼泪,他却先她一步,替她拭去那些泪水,“……你不愿意?成了亲,我就能正大光明护着你,其他的事,你不必担心。”

    不是不愿意。

    她在心底默念着,面上勉强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满大人,别逗我了。如今朝局明面风平浪静,但暗潮汹涌,谁也不知道上一刻风光无限的大官,过几日会是什么光景。哪个女子愿意拿一生去赌?你去忙你的吧,我真的该走了。”

    满彧蹙眉,“我不会……”

    “砰!”

    房门被人猛地踹开,白鸢出现在门口,望着泪痕未干的娴枝,惊得瞪大双眼。

    “你怎么在这里?你知道寒烟为了救你出来,去见谁了吗?”

    娴枝心一沉,咸淳帝痴迷又偏执的神情浮现在眼前,脑中警铃大作,“她去找皇上了?”

    白鸢喉头一涩,良久,才艰难地摇了摇头。

    “不……她去找的人,是闵皇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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