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白鸢的目光落在她脸上，像是在沉思。
娴枝错愕间，奋力挣扎起来，双颊因愤怒微微涨红，连带着指尖都颤抖，“你们的事，要拿我来做交换？当我是什么？”
白鸢冷声道：“她可是你亲娘。”
语气很冰冷，丝毫没有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的意思。
很明显她也知道，“亲娘”这个词对于娴枝与寒烟之间来说，是多么可笑的说法。
“所以，现在，放开她。”
满彧的声音响起，那双凤眸又恢复了平日的淡漠和沉静，只是又多了些冷意，像镀了一层冰霜。
白鸢微微挑眉，反倒将手中的剑又收紧了一些，“满大人可否做到言出必行？不要想着糊弄我一介白衣，我手中的剑不长眼，别白白将你家娘子断送了。”
“看来你是没听懂，我方才那番话，是什么意思。”
白鸢定定望着满彧，忽地挑眉一笑，露出个释然和玩味的表情，“哦——”
随着她尾音的拉长，娴枝感觉到几根冰凉的手指贴上自己的脸颊，响在耳边的声音带着促狭之意，“你是想……现在就洞房花烛？”
白鸢说完，又冷呲了一声，微微侧过身，像是在端详一件精美的瓷器，将娴枝每一处的轮廓，都细细描摹了一遍，“真想不通。你只不过是与她三分像……怎么也值得这么多男人为你神魂颠倒？”
下一刻，娴枝感到那根攀到自己唇角边的手指将一粒药丸塞了进来。
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就被人将下颌一推，那一粒苦涩的药丸滑进了喉咙。
“这是我们白氏祖传的药丸，十二个时辰之内没有解药就会七窍流血暴毙。满大人，十二个时辰，够你玩儿了吧？”
白鸢的语气变得前所未有的冰冷与讥讽，手掌微一用力，将娴枝往前一推。
“可别玩过头。十二个时辰之内，如果我见不到寒烟完好无损地出现在我面前，你这位新婚妻子，就要为她陪葬。”
娴枝被喉中那粒药丸的苦涩辛辣刺得发痛，眼角溢出些许泪水，模糊的眼帘中，白鸢已经轻巧如一缕细烟般离开。
不管怎么说，曾经也有过一段时日的相处，被人这样当个物件利用，除了惊愕、害怕，更多的是心寒。
越来越多的凉意漫进四肢百骸。
满彧扶住她的腰，又怔了片刻，才低低开口：“……如何？”
他的目光落在娴枝被蹭开一抹鲜红的脖颈上，如有实质，让她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察觉到她的警惕，满彧不动声色地更用了一分力，手掌在她腰间收紧。
“你在害怕？”
满彧的眉心微微蹙起来，“刚才她的剑架在你脖子上的时候，我看你没有这么害怕。”
他从未这么明显地展露过不满，娴枝愣神的功夫，已经不受控制地往后退了几步。
可她也一时不知道自己为何要心虚，纠结片刻，颤声质问道：“你扣押习越和到底是何用意？白鸢和寒烟又是什么关系？你们把这盘棋下得这么大，我什么都不知道，难道不该害怕吗？”
“那些都不重要。”
他上前一步，娴枝已经退到了门边，眼睁睁看着他的手撑在自己鬓边，将门合上了。
室内陷入一瞬间的静寂，很快，又被门外响起的声音打破。
“娴枝！娴枝！你在吗？”
是周蔓青的声音。
娴枝从来没有听过他这么虚弱和嘶哑的声音，他向来都是生龙活虎、中气十足的，何曾有过这么……
她猛地想起来，他刚被御影卫鞭笞过，流了那么多血，受了那么重的伤……
娴枝瞳孔骤缩，转过身去想要开门，看看他到底伤势如何，可还没碰到门，就被满彧扣住，摁回了怀里。
“你担心他。”
这句话听起来依旧是淡漠的，响在她耳边，像一片冰凌刺下。
周蔓青已经听到了室内的声音，艰难地靠近门边，用手拍打厚重的门板。
“娴枝，你在里面是吗？你说句话……你，你现在安全吗？”
他语气焦急，拍打得很用力，厚实的梨木门板都微微震动起来。
娴枝想应声，却被满彧捂住了嘴。
她狠狠瞪他，用尽全力挣扎，好不容易挣开一点空隙，“你放开我，他……呃！”
只听“嗤啦”一声脆响，娴枝肩头一凉，身上那件本就有些不堪承受的布料被他撕破，光洁如玉的肩头裸露出来，紧接着是一阵剧痛——
满彧低头，以一个看起来很是随意自然的姿势，咬在了她的肩上。
但他咬得毫不留情。像是在宣泄恨意，娴枝瞬间痛得面色发白。
可这一阵痛楚还没来得及挨过去，就察觉到他的手……已经轻巧解开了她的衣带。
刚要出口的呼救声，也被吞没在耳边。
几瞬之间，娴枝就眼睁睁地望着自己的衣衫落地，肩头的伤口还在流血，细细的一线鲜红，顺着新雪般洁净的肌肤，一路毫无阻碍地蜿蜒而下。
紧贴在耳边的，是他压抑的喘息。
“那盏玉杯……你雕了多久？”
听见他这一句，娴枝下意识错愕地扭头，将视线转移到了床榻边散开的包袱上。
那里面有一个不起眼的小玉杯，是她用来练手的，本来打算雕刻成品之后送给他，但技艺未精，拿不出手，就塞在了角落。
他如何就看见了？
还问这种莫名其妙的问题……
一个未雕刻成的玉杯，也值得他生气？
娴枝并没有来得及再细想，思绪就被他愈发过分的动作打断。
她回了神，一张脸迅速涨得通红，好半天才咬牙挤出一句：“满明舒，你要在这里做什么？快放开我！”
与此同时，外面的周蔓青更加确定她在里面，虽然听不真切，但娴枝出不来，一定是被谁牵制住了。
想到这里，他不顾满身重伤，拍打门板的动作愈发激烈：“你在里面，是不是？里面是谁？是不是满彧？你这个畜生，你放开她！”
随着他手掌一起一落，外面的阳光透进来，娴枝清晰地看见门纸上印满了鲜血。
但她已经无法再思考，满彧滚烫的身躯紧贴着她，这是一具足以调动起她所有感受的男性躯体，无论是他喷洒在她耳后的呼吸，还是手上的动作，都令她无法自控地沉入缠人的泥潭。
他的手生得极好看，骨节是修长的，指尖却很秀气，却蕴含着仿佛无穷无尽的力气。
如果是一支柔韧温暖的柳条，就会在他的掌中无法自控地弯曲舞蹈，轻柔晃动，宛如连绵的水波。
娴枝的房里有一面光亮的镜子，在这样令她无地自容的时刻，她的目光竟然被那镜中折射的身影吸引了过去。
她后知后觉，慌忙别开眼，却偏偏被他从后捉着下颌，逼着她将目光转过去，将她脆弱的五感通通禁锢在这方风月天地间，不可抗拒，也无法自拔。
镜面是冰冷的，肌肤却温暖火热。
两相碰撞，令人分不清到底是快意，还是折磨。
不知过了多久，潇潇雨歇。
娴枝再醒来，天色已晚，凉凉的月光穿透门扉上那片狰狞血色透进来，撒在她遍布狼藉的身体上。
房里空无一人。
她艰难地动了动手指，全身痛得厉害。
一旦神识恢复清醒，那段记忆又如潮水般涌入，她用力揉了自己的脸颊，逼着自己从这处抽离。
现在是什么时候？白鸢给她喝了药，已经过去了好几个时辰，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对了，周蔓青呢？
她下意识地望向被那片在昏暗里显得愈发沉重的颜色，惊了一下，赶忙回到榻上找了件衣服匆忙穿上，下地查看。
仅仅这一点动作，她已经觉得浑身有几处酸软疼痛得厉害，忍不住在心中狠狠骂了满彧几遍，又非常没出息地双颊烫红了。
她实在是没想到，满彧平日里看起来那么温润有礼的一个人，却……
娴枝用力甩了甩脑袋，厘清思绪，赤着足将门打开。
门外也如她所想，没有人。
只是门口那一滩血迹，仍然触目惊心。
她沉默地弯下腰，凝视着这片血迹，眼前又浮现周蔓青被那群人拖走的时候，看向自己的眼神。
如果不是她，周蔓青不会平白无故被牵扯到这场纷争中，惹上这样的灾祸。
娴枝难以说清自己现在心中是什么情绪，如今的她任人鱼肉，一点反抗之力都没有。
可如同在风雪中独自行走，犹自顾不暇，又谈何对他人的愧疚？
寂静之间，阵阵酸涩不受控制地涌上来，她感到自己眼角濡湿一片。
来不及去擦拭，就听见有脚步声靠近。
娴枝本来以为来人会是满彧，没想到，却是柳娘。
柳娘这几日显然也没有休息好，整个人看着憔悴了许多，将她扶起来，却什么也没说。
“……我想起来了。”
娴枝低下头，将脑袋抵在柳娘的肩膀上，声音也有些喑哑，“我想起来，从前住在他家的那几年……”
柳娘微一愣神，随即抬手，覆在她唇上，轻而又轻地摇了摇头。
娴枝下意识向她身后望去，越过有些模糊的眼帘，外面守卫林立，如森然树影。
她机械地张口，笑容和音调都宛如木偶。
“傻孩子，那又有什么要紧？现在朝中局势都偏向东宫，你要做的，是好好伺候满大人才对。”
春夏之交的月份，天气最是多变。
抬眼晴空万里，转头便乌云压城。
头顶有几道惊雷炸响，如同一把利刃，毫不留情划开漠漠昏黑的夜幕天空。
京城，要变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