帮我

    警察局。

    百里疏被押进来的时候,一圈女警正将夏锦团团围住不断安慰着她。

    “小妹妹别担心,今天无论你这变态室友再怎么吓人,我们都会给他抓回来,你不要害怕。”

    “小姑娘,我们再把刚才那一段笔录完善一下好不好?我陪你一起去。”

    “不要哭啦小妹妹……”

    夏锦为了能快速逃到警察局,她在路上把高跟鞋都跑丢了,此刻光着一双冰凉的小脚,满脸泪痕地抽噎。

    百里疏被带进来,也是光着脚,十分狼狈。

    他脸色不佳,反倒显得下颌线条清晰,清冷不可亲近。

    “哇,你们看这个嫌疑人,长得不赖哦!”

    旁边一个姐姐忍不住出声。

    夏锦:?

    夏锦看着她的眼神充满不解。

    “真的!小妹妹,这就是你室友吗?”

    夏锦看着百里疏向她投来的眼神,往后瑟缩了一下:“是他……”

    另一个年轻警察走过来:“你确定他有犯罪事实?长成这样,不应该啊。”

    夏锦:……

    一个年级稍大些的女警瞪了她们几个一眼,拍了拍夏锦的后背安慰道:“你们够了啊,没看见人家小姑娘吓成什么样了吗?”

    出警的那些警察将百里疏按在椅子里,开始问话。

    “根据举报,你家里有人骨,我们也确实搜到了,你承认不承认?”

    百里疏点了点头,随即又摇头。

    他无奈地指了指桌上放着的骨头,声音低沉:“确实是人骨,但这只是模型。”

    警察听了,有些意外地再次翻看那几袋子骨头。

    实在太逼真了,也不怪没人能认得出来。

    “警察叔叔……”他还想继续说,却被叫停。

    “请注意措辞!”警长厉声道。

    百里疏:……

    “警察哥哥,我知道警局有专业人士能鉴定出来,拿去鉴定一下就知道了。”

    警察拿着骨头,出去找人鉴定了。

    夏锦依旧缩在墙角。

    那骨头确实太像真的了,那个在自然光下轻微反光,白里泛着一点黄。

    十分渗人。

    几人全都沉默着,等待鉴定的结果。

    很快,有人匆匆进来,在警察耳边低语了一句,他点头,站起来,带着歉意地放开了百里疏。

    “已经证实了,这些骨头的确是模型,做的太逼真了,给我们都吓坏了。”

    警察对他内疚地笑了笑:“抱歉啊。”

    百里疏的手终于解放了,他情绪稳定,没有说出什么责怪的话。

    他扭头,看着被女警安抚着的夏锦。

    “我之前的工作需要,所以才定做了那些骨骼模型。”他嗓音轻快,带着一点安抚的味道,“现在是不是能信我是个好人了?”

    夏锦也意识到这个是误会,她站起来,小眼神不敢直视他,只是垂着头,在百里疏说话时才抬眼迅速看他一下。

    百里疏稍稍往前走了两步,站在夏锦面前,继续道:“我是q城博物馆的考古学家,家里很多工具需要保持低温,所以有三台空调。由于博物馆缺人,我还兼职古物修复,所以会在家里用这些模型做试验,偶尔用到电钻或者锯子。”

    这还是他第一次一口气跟夏锦说这么多话,夏锦在他温和的语调和耐心的解释中终于萌生了一点信任。

    窗外,日暮西沉,残阳铺撒在遥远的云端,染红了整片天空。

    夜色快要来了。

    百里疏低头,眼神几乎清可见底:“这回可以一起回家了吧?”

    “跟我走,危险程度远低于你自己走。”

    夏锦跟着他,俩人一前一后出了警察局。

    这里离家只有几百米,他们都默认走回去。

    “对不起。”夏锦情绪低落。

    她不是个软弱的人,甚至在几个月被冤枉抄袭前,她对人还没有这样缺乏信任。

    但夏锦也真的很没有安全感。

    从小,她就不被重视着长大,父母离异,外婆即使疼爱她也只是在衣食住行上。

    而在那些无数需要人在站在她身后,坚定地承认她肯定她的时候,她从来都只有自己。

    如果她发生意外,真的会几个月甚至几年都没人发现。

    持续了两天的精神紧张,加上找工作的失利,她忽然间就委屈了起来。

    她一边道歉一边落泪:“我真的不是故意报警抓你,我就是......就是真的害怕了……”

    百里疏其实没有把这件事太放在身上,他并不太在意别人对他的看法。

    所以当他回头看见肿成桃子眼的夏锦时,反倒是被她吓了一跳。

    百里疏摸了摸口袋,掏出了一块手帕递给她:“我没有要责怪你。”

    他看夏锦低着头没看见,于是转身,提着她的手腕的衣角将她的手拉起来,把帕子放在了她的手上。

    “你是对的,怪我没有跟你及时说清楚,希望过了今天,你不要再害怕我。”

    夏锦哭得泪眼模糊,只感觉手里多了什么柔软的东西,像是一块布。

    她抹了抹眼睛,定睛看去,才发现手里的居然是一条纯棉手帕。

    夏锦将这条棕色的手帕展开,发现右下角还有一枚刺绣红印。她凭着经验,认出来印章绣的是他的名字。

    这年头怎么有人在用手帕啊?

    夏锦这次真的感觉他在家里藏什么东西也不是那么奇怪了。

    这种感觉冲淡了她的沮丧和愧疚。

    正好路边是一家火锅鸡,炖肉的香味飘来,不由分说地钻进她的肚子里。

    夏锦用手帕擦了擦眼泪,抬头问道:“不管怎么说,今天还是很对不起,我请你吃顿饭吧。”

    然后不动声色地把手帕放进了自己的衣兜里。

    百里疏刚下班回来,一天都没吃东西,他闻言,欣然同意。

    火锅鸡老板热情将两人迎了进去。

    “吃什么二位?我们这里特色是小火盆炖整鸡,麻辣鲜香,保证好吃!”

    夏锦点头:“那就这个吧,可以吗百里疏?”

    这还是她第一次叫他的名字。

    女孩哭过的声音柔软微哑,听起来像被小猫抓挠,不痛不痒但很揪人。

    百里疏罕见地愣了一下,但很快笑道:“可以。”

    一大盆鸡肉很快端了上来,里面还炖了不少配菜,她又要了两碗米饭。

    尽管刚刚破冰,但说白了还是不熟,夏锦跟百里疏面对面坐着,各自无言地吃着饭。

    他俩很快吃完,但百里疏的脸色比刚才沉了许多。

    夏锦本想借着这一顿饭跟他赔礼道歉,没成想他好像反而不高兴了。

    她问道:“你怎么了?”

    百里疏看了一眼她面前的桌子:“你吃鸡脖子了吗?”

    夏锦不喜欢吃鸡脖子:“没有,怎么了?”

    他放下筷子,招手叫来了服务员:“我刚刚听你说,这一锅里有一整只鸡?”

    服务员点头:“是啊。”

    百里疏没有说话,他拿起筷子,开始把刚刚吃过的鸡脖子排成了一排。

    “你说,一只鸡能有多长的脖子?”他指着有二十多厘米长的骨头问。

    服务员不高兴了:“哟,那没准是我们后厨给你多加了一段呢,没跟你多要钱就不错了。”

    这一句话给百里疏气笑了:“好,那我就检查一下,看看除了脖子还多送了我们点什么。”

    说完,他将鸡头夹出来,放在桌子上,然后把一排巨长的脖子接上,再然后是脊柱,肋骨,胸骨,肩带骨......

    服务员目瞪口呆,几个路过的堂食顾客甚至也驻足看起热闹来。

    不足五分钟,百里疏把整个鸡骨架都拼了出来。

    他指着鸡上几个缺口:“鸡脖子我们不说,但是这里,少了两块肩胛骨,龙骨突、锁骨都只有一半,最明显的是前翅,也只有一个。”

    “哦,”他嗤笑一声:“这只鸡还有三只脚。”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许多人都回到自己桌前查看,几个情绪激动的客人已经开始骂了起来。店员见控制不了情况,只得叫来了老板。

    老板急得满头是汗,试探地问他:“那您想怎么处理这件事?我们送您一张百元代金券可以吗?下次再来可以使用。”

    百里疏并没有收,他掏出两张百元纸币递给老板结账:“我们不是借机勒索,但希望你洁身自好不要偷工减料。如果再有这种情况,我会直接联系工商局。”

    老板感恩戴德,给每桌客人送了一份果盘道歉。

    百里疏抽了几张餐巾纸,将桌上的鸡骨头擦进垃圾桶。

    夏锦已经完全看呆了,她在上大学四年,很多次遇到这种情况,但都只是心里暗骂,从来没发作过。

    百里疏擦干净手,在她头上点了一下:“想什么呢?走了。”

    “哦。”夏锦赶紧站起来跟上。

    刚出门,她忽然想起来:“不对呀,不是我请你吃饭吗?怎么你结了账?”

    百里疏:“顺手的事。”

    夏锦跟在他后面,小声道:“那多不好意思。”

    他放慢脚步,跟她并排而行:“就当是为了今天吓到你赔罪吧。”

    -

    夏锦回到房间,简单洗了个澡。

    然后捂着脸倒在床上。

    今天一天心情大起大落,哦不,是大落大落大起大起。

    排除了一个危险因子,危险因子变成了朋友。

    谁能拒绝这样一个帅哥朋友加室友?

    对了!

    夏锦立即坐起来,从今天换下来的衣服里掏出了那块手绢。

    她摸着柔软的棉线,鬼使神差地将手帕递到鼻子下轻嗅。

    一股大地的味道扑面而来,仿佛是泥土混着青草,在雨中相互依偎,揉碎,纠缠。

    夏锦接了盆水将手帕洗干净,又喷上她最喜欢的香水,晾在阳台上。

    她坐在客厅,盯着手帕发呆。

    大门就在这时被敲响。

    百里疏的卫生间里还传来着洗澡的声音,她只得起身,去开了门。

    见到来人的第一眼,她嘴边的笑就瞬间消失了。

    “春姨。”

    门口站着个中年女人,脊背微驼,身上穿着一件洗的发白的褂子,看不出原本的颜色。

    女人见她开门,立即尖声道:“哟,还真是你!”

    她喋喋不休,完全没注意到夏锦发白的脸色。

    “生个丫头真是没什么用,你爹在家躺着快一年了,也不见你去瞧瞧,我累死累活照顾你弟,还得伺候你爹,你倒好,自己住这么好的房子!”

    白春一把把夏锦推进屋里,然后也跟着进来,不安分的眼神四处打量:“你瞧瞧这房子多好,不知道要多少钱,你要是这么富裕,给你爹和你弟也花点啊。”

    夏锦感觉得浑身的血液都要冻上了,刚才屋里残存的一丝旖旎也在此刻消失不见。

    她面色冰冷,语气更冷:“之前出事时,我已经给你们打了五万块钱,这么多年他没给过我一分生活费,也从来没关心过我,如今你要找人赡养,应该也轮不到我。”

    “我也根本没有弟弟,那是你们的孩子,养他跟我没有任何关系。”

    白春扭过头,一双眼睛凶悍至极:“五万块?五万块够干什么?你是他生的,就必须养他!你看看你跟个大小姐一样养尊处优,我们过的是什么日子你知道吗?”

    夏锦的耳膜都快被白春喊穿了,她神色清冷,斜身倚靠在大门的门框上:“自我出生他都没给我一分钱,五万块已经是仁至义尽了。你不记得了吗?收钱的时候我已经说了,这五万已经买断了我跟夏昌的父女关系,以后都别来找我,你也答应了的。”

    白春岂能承认,她一屁股坐在门口的地上哭嚎:“逼死人了啊——哪有亲生女儿不认爹的——不孝子啊——”

    夏锦也是多年没跟完全没有任何道德底线的人产生交集了,她表面镇定,但难受的似乎心脏都被抓紧了。

    但她不能倒下,如果她倒下这些人只会变本加厉地榨干自己最后的价值,然后扬长而去,她连一句温暖的话都听不到。

    她看着没有形象哭嚎着的白春,声音更大了些:“如果你再闹,我绝不会再给你一分钱!”

    听这意思,仿佛是要松口了。

    白春立刻停下嚎叫,利索地站了起来:“那你记得打钱!每个月都给我们点!你爹药费可贵着的!”

    夏锦默不作声,但这时的沉默落在白春眼里是一种默认。

    白春拍了拍身上的灰,扭着屁股走了。

    大门还敞着,屋里辛苦攒的一点凉风此刻也都消耗尽了。

    她站在门口,眉眼间全是难过,她心里完全清楚今天闹这一出完全是她血缘上的父亲夏昌示意的。

    他不疼爱她,甚至还妄想着把她身上的每一滴血都吸干殆尽。

    浴室门忽然打开了。

    夏锦甚至还没来得及收起脸上的失意,百里疏就已经走到了她面前。

    她抬起头,看着百里疏高大的身影站在眼前,像极了一面墙:实心砖头做底,坚固的水泥砌就,又完美地涂上白皙的腻子。

    美观,却又那么牢靠。

    夏锦几乎没有思考——又或许是百里疏离她实在太近太近,近得她只是微微前倾,就已经靠在了他的怀抱里。

    她也确实这样做了。

    百里疏听见胸前的女孩哽咽的声音。

    这是她今天第二次哭泣,都是在他面前。

    从他的房间里吹出来一股风,清凉解暑,将门口这二人团团围住。

    百里疏伸手,环住了她,在她背上轻拍。

    他嗓音低沉,仿佛是万丈瀑布倾泻泉水,击打在坚硬的礁石上,在这个深夜里,在她的耳边轰鸣。

    “夏锦,我能帮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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