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疼

    海面,考古船通身隐匿在茫茫大海中,随着波浪轻轻摇晃。

    王船长和馆长可以接收到夏锦和百里疏的信号,他俩坐在驾驶室,前者时刻关注船的各项数据,后者盯着仪器数据接收端,一眼不眨。

    今天的工作只是勘查,并不需要打捞,估计不用太久就能回来。

    就是今天实在太匆忙,顾不上夜色深重就下了水。

    显示屏上,夏锦和百里疏的信号闪烁,显示他们开始上浮。

    “回来了……”馆长小声说,终于有些放下心来。

    顾星辰站在甲板上,扶着栏杆眺望远方,远处,岸边灯塔还发着光,为海面上没有归来的船只指引方向。

    她呆不住,于是指使陈泽干活:“你去给他俩倒点热水来,再弄些吃的,他们这次潜得很深,应该都很累了。”

    陈泽被指使惯了,但第一反应还是反抗:“凭什么是我?你想准备就自己去!”

    “呵。”顾星辰靠着栏杆双手抱胸:“给你个表现机会而已,不愿意去就算了。”

    陈泽张张嘴,还想说什么,但还是在顾星辰傲娇的眼神里乖乖回了船舱拿了热水瓶出来。

    “就知道跟我厉害……”他唠叨着,被顾星辰听见,又是一脚踢来。

    果然,很快,夏锦率先浮上水面,顾星辰眼尖,一下子就看到了,立刻放下潜水梯迎他们上船。

    直到看见了船,百里疏悬着的心也放回肚子里,现在就算气瓶炸掉也不担心了。

    夏锦有些脱力,自从将头露出来后就不再往前游动了,她一把摘下呼吸器,用力吸了几口新鲜空气。

    百里疏在她身边不远处也钻出水面,也摘下呼吸器,他也不着急往潜水梯那游,只看着夏锦,对她喊道:“你怎么了?”

    声音在水上传播地很慢,又或者是太过于疲惫,夏锦听到了这句喊声,过了足足五秒,才朝百里疏的方向看去。

    她对他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游不动了。

    百里疏脚下轻划,眨眼间就来到了她身边:“怎么,没力气了?”

    夏锦很轻地点头:“冷……”

    冷?百里疏在水里摸去,很快就抓到了她的手。

    在水里泡了太久,她有点失温。

    也顾不上休息,百里疏立即拉着她向船的方向游去。顾星辰早早就在梯子旁等着,还拿了几条又厚又软的浴巾,等他们一上岸,就可以马上给他们包起来。

    夏锦先爬上去,顾星辰在前面拉她的手,百里疏在后面轻托着她的脚,让她踩着自己更好发力。

    其实这个姿势要托着她的屁股才最方便,但他没有这么选。

    耍流氓可以,但还不是时候。

    夏锦还没完全爬上船去,第一件事,就是把手里的仪器交给刚刚赶到的馆长。

    “好好好,好孩子,你先上来再说。”馆长接过仪器放在一边,和顾星辰一人拉着一只手给她拽上来。

    夏锦被拉上来,扑倒在甲板上,觉得浑身都麻木了,又冷又累,真想立刻睡上一觉。

    顾星辰一直围在她身边叽叽喳喳地:“夏夏?没事吧?你还好吗?能说话不?”

    “……”夏锦手往后指了指,想让她也去拉一下百里疏。

    顾星辰往后面看了一眼,笑了:“你还关心人家?他自己就能上来,而且陈泽还在呢,别担心。”

    百里疏体力要比她好太多,前不用人拉,后也不用人推,自己踩着梯子,三五下就爬上来了。

    他一把卸掉身上沉甸甸的装备扔到一边,径直走到了夏锦身边蹲下:“怎么样?还能起来吗?”

    夏锦点头,稍稍定下心来,感觉气能喘匀了许多。

    一旁,馆长捡起地上的仪器按了两下,刚想和百里疏说话,却看到了地上一连串血迹。

    但因为混杂了不少海水,这血迹被稀释了不少,并不殷红吓人。

    馆长顺着血迹的方向看去,一直找到百里疏身上。

    被划破的潜水衣下,他身上也留下了一大条伤疤,血从伤口里往外汩汩细流,不知道已经流了多久。

    “呀!”馆长连忙折返回船舱,拎着急救箱冲了出来,“噗通”一声跪倒在百里疏旁边:“快快快!你这臭小子没一天让我放心的!手伸出来!”

    夏锦这时才看到他的胳膊,潜水服破开,伤口整条暴露在外面,看着那么吓人。

    馆长想给他包扎,但百里疏却不干:“夏锦的失温有点严重。”他在她手上捏了捏:“四肢麻木,反应变迟缓,还有点发抖。”

    他动手拆掉了她还背着的潜水装备,又将旁边放着的浴巾一把全拽了过来,围在夏锦身上,然后低头问她:“这样好点吗?”

    夏锦点头,艰难地在一堆浴巾中抽出手来,指了指他的胳膊。

    “包。”她没什么力气说更多话。

    “好。”百里疏答应着,三下两下地脱掉了潜水服,从馆长手里拿过生理盐水面不改色地撒在伤口上,然后从药箱里挑出绷带,一圈圈围着胳膊缠好,最后将剩下的绷带边边塞进胳膊和绷带的缝隙里,就算是处理好了。

    馆长坐在他身边,身后站着顾星辰和陈泽,还有闻声跑出来的王船长。

    一群人目瞪口呆地看着他熟练的动作。百里疏平日里事少话少大家都知道,但很少见他这一面。

    他对自己也太不甚在意了,甚至有点狠戾。

    “夏锦?”百里疏拍了拍她:“别睡着,张嘴喝点热水。”

    顾星辰到底是经验丰富,一系列物资都早就备好,百里疏伸手就能拿到。

    夏锦本来闭着眼在地上躺平,听见他说话就睁开眼,顺着他手中的杯子浅浅抿了口热水。

    他胳膊包扎的潦草,绷带上血迹又逐渐渗透出来,夏锦看见,心里忍不住一酸,眼睛又红了。

    平时她没有这么矫情,动不动就哭,可能是深海遇险带来的恐惧还没有消退,也可能是百里疏那么不在乎他自己的态度让她心酸。

    真有趣。

    他不爱自己,不开心的是她。

    她不够爱自己,坚决不许的是他。

    这世界上最爱他们的都不是他们本人。

    “我没事。”现在虽然已经踩上了夏天的尾巴,但实际温度还不算低,晚上也有近三十度。她把那点哭腔咽下,后面还有很多事要做。

    夏锦本身也只有轻微的失温,不算严重,裹着十来条浴巾很快就回过劲来了。

    “我看沉船上也有铁锈,我们回去后你应该马上去打破伤风针。”

    百里疏随便点了点头,看她话开始多起来:“那我送你回船舱休息。”

    “不。”夏锦接过杯子,把一整杯水尽数喝光:“每次行动回来后第一件事是写报告,这是你教我的。”

    在工作的拼命程度上,百里疏第一次遇到和自己棋逢对手的人。

    “行,那你起来,看看身上有没有哪不舒服。”他妥协。

    他率先站起来,伸手。

    夏锦坐起来,头还有点晕,但她摇了摇头,把那种眩晕感压了下去。

    然后很自然地拉住他伸出的手站了起来。

    再然后,她就看到了周边围着的一圈人。

    刚才的不适确实严重,几乎让她五官六感都封闭起来。现在好不容易缓了过来,就看到所有人都站在她和百里疏身边,以他俩为中心,围成一个圈。

    还都对着他俩行注目礼。

    夏锦尴尬地跟馆长打招呼:“馆长,那个仪器......”

    “哦哦。”馆长把仪器递给她。

    “那我们先去把报告写了,回博物馆再开会?”百里疏补充道。

    “不了,今天我们拿到一手信息就够了,你先回去打针,晚上好好休息,明天再说。”馆长关切地盯着他的胳膊。

    自己养大的孩子,不可能不心疼。

    “好。”

    百里疏和夏锦回到工作室,将照片调出来备份,一起写起了报告。顾星辰拿来俩拖把,扔给陈泽一把,两人一起打扫外面的一片狼藉。

    馆长和王船长也回到驾驶室,将定位再次标记下来。

    明天,又会有无数船只从这片隐匿的废墟上驶过。

    上面是现存的新时代,几十米下,是沉睡的旧文明。

    已经深夜,这艘考古船调转船头,往岸上开去,将这片茫然无际的大海丢在身后。

    -

    晚上,医院人很少,一辆闪着灯的救护车停在大门口。

    百里疏本来想先给夏锦送回家,再自己来打针的,但夏锦说什么都不同意,坚决要陪他一起。

    拗不过她,百里疏打算速战速决,快点打了针就回去休息。

    但绷带一圈圈地拆下来,医生的表情越来越严肃,直到最后,他啧啧两声:“这么大一口子,怎么搞的?”

    百里疏这时终于觉出疼来,他觉得在船上他能那么面不改色地处理一定是因为在水里冻麻木了。

    夏锦连忙回复医生:“是潜水时在海底沉船上划的。”

    医生将旧绷带扔进医疗垃圾桶,掐着腰道:“我说你们小年轻,就喜欢追求刺激,没有专业人员的指导,去沉船区域潜水是很危险的知不知道!?”

    夏锦连连点头,而后又想到什么,解释道:“是工作需要,实在避免不了。”

    医生的表情温和了一点,他转身捡了些器械,放在盘子里端出来:“行了,先缝针吧。”

    “这么严重?”百里疏感觉这条胳膊都麻麻咧咧地疼着,伤口不断发热,好像不是自己的胳膊似的。

    夏锦:“好,我去缴费,您先处理。”

    “哎——”百里疏想叫住她,但夏锦走得飞快,在海里流失的体力被返航时顾星辰一顿投喂补得差不多了。

    于是他紧赶着叫她也没能叫住。

    “别动!麻醉呢!”医生叫道:“别黏糊了,不差这一会!”

    “……”

    百里疏缩回诊疗床上,坐好。

    折腾一整天,她在水里那双隔着两层厚厚的潜水镜都能看清的通红双眼,一直停驻在他心尖上,挥之不去。

    他也不许这个场景消失。

    公事该忙的都忙完了,私事是不是也可以考虑一下了?

    反正也是要缝针,他自私地希望她能在身边再心疼他一下。

    被人心疼的感觉真的很有意思,令人上瘾。

    可能是他望着门口的眼神太过期盼,急诊医生笑了起来:“要不要给你缝慢点,等她回来?”

    百里疏收回视线,看向医生:“可以吗?”

    “不行。”医生笑容敛起。

    百里疏:……

    好在夏锦跑得快,她回来的时候,医生刚剪断线头。

    护士和夏锦同步进来,手里拿着一支针。

    凌晨两点。

    破伤风也打了,医生也看了,这繁杂的一天终于要落下帷幕。

    夏锦抢占了司机的位置,主动开车回家。

    她面无表情,因为太过疲劳,一路上一句话没说。

    百里疏顶着前面的路,看她开车平稳,忍不住和她搭话。

    “下次潜水你要记得吃饭,不然你太瘦了很容易失温。”

    夏锦:“嗯。”

    过了十秒钟。

    百里疏:“你现在报告写的真的很不错,可以独立上岗了。”

    夏锦:“嗯。”

    又过了十秒。

    百里疏:“你……”

    虽是深夜,夏锦也遵守着交规,一步雷池都不肯跨,她将车停在斑马线前,这才看向他。

    “你不累吗?话这么多。”

    这确实不是他一贯的风格,百里疏闭嘴。

    六十秒的红灯过去,夏锦重新发动车子,在短暂地加速后平稳下来。

    百里疏这才又低声开口问道:

    “那你今天,是为我哭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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