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潮生看着她若有所思的样子：“你又有什么主意了？”
夏锦想起曾经在商场里看到过，某家店门庭若市，展柜里，巨大亚克力板搭起来的展示柜，里面是各种创意设计盲盒，看着精致有趣。
那时候，夏锦看那些盲盒的感觉就像是现在弯着腰看这些文物的感觉。
就在之前修复景泰蓝屏风时，她就已经想用文创额度方式为馆里创收了，可是后来临时的急活越来越多，已经很久都没来得及再经营那个账号了。
夏锦掏出手机，有些不自信地打开账号。
她当时没直播很久，就被拉到了船上，甚至都没来得及和大家做个解释。只是将已经销售的货品交给了其他同事去做。
各种复杂的心情交缠，愧疚，胆怯，紧张，期待.......
99+的红点十分显眼，看上去血淋淋的。
夏锦颤巍巍地点开。
“老师，我家夏锦怎么人丢了？”
“啥情况啊，别是给主播累死了”
“夏老师你快回来！只要你回来我就再也不催发货了呜呜呜......”
.......
绝大多数都是正向或者玩梗的评论。
夏锦长出一口气。
里面夹杂着一些指责和直接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辱骂的评论，夏锦也沉默地看了。
既然选择了站在大众眼前，这些都是必然要面临的，尤其是这件事她也不占理。
赵潮生看夏锦的表情一会儿轻松一会儿严肃，也忍不住凑过来看。
结果第一眼就是个骂人的。
“主播卷钱跑路了，那博物馆当噱头，我就是本地人，明天我就去扔臭鸡蛋！”
夏锦看了眼日期，是一周前。
百里疏没有和她说过。
夏锦知道，就算真有这件事，馆里也不会有人说到她面前来的。这次水下考古事出从急，馆长和百里疏都有水下考古资格证，只有她没有，必须留在船上进行培训考试。
他们都不会怪她。
夏锦将软件退出，关掉手机。
她看向赵潮生：“有个忙，还需要请你帮忙。”
-
已经到了培训的后期，专家们也开始有些疲惫了。原本整天的课可能手把手教半天，剩下半天就让大家自己练习。
知识学的差不多，夏锦也罕见地开始摸鱼了。
只不过还是呆在她的船舱里一动不动，顾星辰去的时候发现她正在画着什么。
顾星辰歪着脑袋：“这是......”
“设计图？”她惊讶道：“我有点看不懂了，这看着像你们珠宝的设计，可怎么这么眼熟呢.......”
夏锦在下面的图纸中翻了翻，递给她一张：“你看看，这个更眼熟。”
顾星辰接过来：“这不就是你上次修复的景泰蓝屏风吗？但是看起来不是屏风........”她仔细看：“这是个胸针？”
夏锦：“对。”
顾星辰好奇地在厚厚一摞设计图里翻看：“你怎么会忽然想起来做胸针呀？”
“哦不止胸针，还有发卡和耳饰。”
夏锦：“我觉得，我们馆目前实在是太被动了，不管是哪个部门都能来熊我们一头，风吹草动都扛不住，尤其是资金，我们几乎只能维持员工工资正常开放，一点富余都没有。”
“这太难受了，再这样下去，早晚都要被其他馆合并。”
顾星辰赞同：“就是说呢，但你这方法真的行吗？我们人少，也没什么路子，要是还和之前一样都靠你手工做，别真给你累坏了。”
夏锦：“别担心，我们不能再和之前一样纯手工制作了，这样也打不开市场。”
顾星辰：“那你......”
夏锦转身，看向她：“我找了工厂。”
原来这就是夏锦请赵潮生帮忙办的事情。
这岸边有很多家代工厂，夏锦闲下来的时候在附近散步，路过过很多次，但一直没有具体想法，所以也没往心里去。
赵潮生对这一片更熟悉，交给他最合适。
果然，夏锦刚交代的第三天，赵潮生就接了一位据说是这片最大代工厂的刘经理上船了。
这刘经理，人长的非常标志，浓眉大眼，一脸老实相。笑起来眼睛眯成一条缝，像一只会笑的狗。
他一见夏锦，殷勤的很，连忙伸手：“这位就是夏小姐吧，久仰久仰，一路上这位赵先生就给我介绍了您的情况，实在佩服，不知道我能帮到您什么？”
这件事情夏锦还没有和馆长说过，不能确定，只是想和他先打听打听价格。
夏锦也客客气气地和他握手：“刘经理，我说我想找位合作伙伴，我的这位朋友可是第一时间就给我推荐了您，看来您这生意做的确实远近闻名。”
这是夏锦乱讲的，其实赵潮生对这边工厂的负责人了如指掌，夏锦拜托他的当天晚上，就给她掰着手指头细数里一遍，是夏锦自己选中了他。
刘经理是职场上的老油条，最会看人下菜碟，明明有这边最好的生产线，能做出质量最好的产品。
但为了节省成本，一遇到性格软点的就偷工减料，改用另一条生产线，导致成品质量参差不齐。
不过夏锦还是选了他家，虽然刘经理人品有待考察，但说实话只有他家的生产线最先进。
赵潮生对夏锦这个想法大为不解。
夏锦说：“这种人看上去难搞，但实际上最好沟通，威逼利诱，任选一样就成了。”
赵潮生愣了很久，点点头，又皱着眉，想了一会儿，又点点头。
刘经理腰更弯了，看上去点头哈腰的好像是在连连鞠躬：“夏小姐太客气了，我们也是小生意，略有一点成就而已，要是能和您合作就太好了，我早就听说过你们博物馆的大名。”
他话锋一转：“不过实在是惭愧啊，我也是本地人，之前竟然没去参观过，说起来真是不好意思。”
这是嫌她们馆小不出名吧？果然做生意的时时刻刻都是拿捏，现在都没说具体什么生意呢，就想先压她一头。
夏锦：“您这是平时光顾着做生意了吧，文化素养也要记得提升啊。这样，我送您几张门票，有空带着家人都来看看。”
“哦对，尤其是您家的两个小孩，我记得好像都不大吧，可不能在起跑线上就落后了，现在还来得及。”
刘经理愣了一下，心里警铃响起。
看来今天这单子不一定好谈。
夏锦接着说道：“经理，今天我特意让朋友将您请上船，主要还是为了咨询。我知道目前市场上盲盒的定价都很稳定，小店有小店的报价，大店也有大店的报价，您经验这么丰富，看看我们的定价到底怎么定更合适呢？”
赵潮生自从给刘经理带到夏锦面前之后，就自动站在了夏锦身后，身高体壮跟保镖似的。
刘经理看这个架势，也不敢胡乱报价，要了夏锦的图纸看了看后，说：“现在世面上原材料价格水涨船高啊，我们也是小厂子不容易。”
他往前一步，附身凑近夏锦耳边说了几个数字。
夏锦颔首，心下有数了，赵潮生找人打听过，确实和这差不离。其他质量稍微差些的厂子价格也没比这低多少。
夏锦又仔细询问了对于更多数量的产量对应的价格，暗暗记住，最后请赵潮生将人送回去了。
下一步，就是和馆长还有百里疏说这件事了。
夏锦想，应该不会有什么困难，自从她来，做的任何决定，有的任何想法，他们都没有拒绝过。
这次肯定也不例外。
她看着赵潮生开着小船消失在水天交界线，这个人也从来没有拒绝过她。
一直以来，她都认定了自己这一生将是条孤立无援的单行道，小时候也曾经抱有过幻想，是不是会有人从天而降地来爱她。但是她幻想出来的，向来都是长辈的亲情之爱。
那才是她最期待的。
那种不祈求回报，不期待回应，只满心地希望对方幸福健康。
她亲缘淡薄，又没有兄弟姐妹，第一次感受这种莫名其妙的善意竟然是从这座破旧的博物馆里感受到的。
馆长就像是个护犊子的老父亲，时常跳脚，但对每个人都有求必应。
顾星辰像是亲姐姐一样，但凡谁来作对，一叉腰就敢怼天骂地。
百里疏.......
他更不同，他对她来说更不同。
那超出友情，更有别于亲情。
也许正是时候了，也到了她做自己最擅长的事的时候了。
晚上，夏锦和百里疏打了个电话，电话那边一片嘈杂。
“这么晚，还没下班吗？”夏锦沉默了一下，有点担心这个电话还是不合时宜。
“还没有。”百里疏似乎是找了个安静的地方，那边声音没有那么吵了。
“你那边呢，最近还顺利吗？”他问。
夏锦点头，忽然意识到他并不能看到，又低低的补了一声：“嗯。”
百里疏：“那今天这是刮的什么风，怎么主动给我打电话了。”
他的声音有些疲惫，但夏锦能听得出来，他尽可能地语气轻松，不想将任何负面情绪带给她。
“我有件事，想先和你商量。”
夏锦把整件事详细和他说了一遍，百里疏听了，很久没回复。
话筒里只传来他微微的气息和电流声。
这么好的项目，按理说没理由拒绝，夏锦问过刘经理，可以先预付定金做出少量样品，先在账号上销售试水，毕竟有群众基础，预计不会太难，如果大获全胜，剩余的订单就可以继续完成。
百里疏问：“你这些天，都在弄这些事情？”
夏锦：“对呀，刚弄清楚。”
百里疏叹了口气，又往远处走了几步，找了个靠墙的空箱子坐下：“小夏，你是闲下来会长蘑菇吗？”
夏锦：？
这是什么意思？
“怎么可能，谁会不喜欢闲着呢......”她说完，忽然顿住。
百里疏似乎是轻轻地哼了一声：“你还知道。”
“之前跟你说的，是不是都忘记了？”
之前说了那么多话呢，那一句？
百里疏：“我明白你的意思，虽然我知道你自己也能做好，我会尽量帮你，但还是希望你能过的轻松一点，别想太多。”
夏锦低着头站起来，转了两圈，又坐下了。
“我也明白你的意思，”她说：“但是，为什么一直是你帮我做事，你又不欠我的，没道理总帮我，我也有我自己的价值，也许现在还看不出来，不过会让你知道的。”
“没准，这件事就是个开端。”
夏锦：“你就单纯看，出于收益和各个角度来看，到底行不行。要是你也同意，我就去和馆长请示。”
“行，弄吧。”百里疏说：“馆长那你就不用操心了，我明天一早见到他就顺便说了，省的你跑一趟。”
夏锦：“那麻烦你了。”
百里疏苦笑：“不麻烦。”
电话挂断，夏锦直接杀到赵潮生的房间，拉着他把这些年在船上看到的更稀奇古怪的文物都画下来，好从中选出最好的作为隐藏款。
百里疏盯着电话挂断的屏幕，直至屏幕暗下来，再到彻底黑掉。
许久，他似是放弃般地胡乱将手机塞到衣兜里。
“谁说我不欠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