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锦回到馆里的时候，百里疏还没从工地上回来。
她路过百里疏的桌子，上面摞着厚厚几大本材料。有的是百里疏用来调查的资料，有的是他自己写的本子，就为了这个综艺。
夏锦将视线收回来。
如果说工厂那边的事暂时告一段落，那也是时候处理一下徐暖意了。
那天，她和百里疏住在一起，她去浴室洗澡，隐约听到了徐暖意给百里疏打的电话。
百里疏很谨慎，或许也是真心不想和她再纠缠，只是草草敷衍聊了几句就挂断了，夏锦出来的时候他没露出来丝毫其他不妥当的情绪。
但夏锦很清楚，徐暖意还没有放弃这件事。
她都有点迷惑了，这款综艺说白了只是上面为了宣传古城做出的潦草决定，资金紧张，人员有限，甚至最好的博物馆都不愿意接这个工作。
要不是他们馆想趁这个机会做出自己的文创设计盲盒品牌，也不一定放多少精力在这上面。
徐暖意的热情出乎意料，夏锦不能不多想。
要不是项目回报高，那就是冲着人来的了？
无论是那一条，夏锦觉得自己都很难接受。尤其是后一种可能。
徐暖意给她的感觉很不同，身上充满了社会气息，但绝对不会让人感觉不适。气质如兰，像是熟识已久的大姐姐。
平心而论，这是夏锦想成为的样子。
她很希望自己成长到三十几岁时也是这样的状态，温婉知性，在社会上又能有自己的一席之地。
如果她不站在自己对立面就好了。
在烤肉店那天，百里疏很快地收走了徐暖意给她的名片，但百里疏不知道的是，夏锦的记忆力天生比其他人好一点。
平时就能看得出来，任何事情她亲自做一次就会记得很清楚，只不过她的勤奋让所有人都忽视掉了这一点。
那一眼就足以让她记住这串并不算长的数字了。
她打开微信，搜索这个号码，一个联系人跳了出来。
头像是很标准的公司logo，名字叫盛亿文化-徐暖意。
中规中矩，很古板，毫无心意。
徐暖意有两个号，这个是工作号。这是夏锦的第一个想法。
应该没有人愿意将自己唯一的微信号设置成这样，哪怕是夏锦和百里疏这样的两个工作狂都没有这么做。
她点进去，发现徐暖意的朋友圈也没有上锁，完全是敞开任由人欣赏。事实上，她的朋友圈确实很有看点，夏锦只是简单地翻了翻，就看到了她和几位当红流量小生的合照。
再往下翻，还有不少当红小花的合照，她们都身穿华贵的礼服，徐暖意站在其中，竟然丝毫不逊色。
夏锦原本坚定的内心倏地一颤。
她的优秀可能要远超自己的想象。
夏锦连续翻看了十几条就没再看了，这种仿若视奸的感受很差劲，了解一个人最直接的方式，就是走到她面前去。
她退回最开始的界面，点了“添加到通讯录”。
徐暖意也没设置任何限制，夏锦几乎是在瞬间就加上了她。
夏锦看着空白的聊天页面，有种掉落圈套的感觉，似乎徐暖意早就在等待这个瞬间了。
她不可能这么闲，夏锦想，这样的成功女性，一定是全身心投入工作的，怎么会有时间去在她这样无关紧要的小人物身上耗费时间？
但事与愿违，夏锦刚退出微信回到桌面，手机就振动了一下。
【徐暖意：夏小姐，久仰了。】
夏锦顺手点了进去，打了几个字，又都删掉，想了一会儿，又打了几个字，点了发送。
【夏锦：徐经理，您找我有何贵干？】
【徐暖意：这可能还是要问你了。】
问我？
问你个大鸡蛋。
夏锦不懂她的意思，她最讨厌绕着弯说话，降低工作效率不说，总让人觉得阴阳怪气。
她直接关掉手机扔到桌上。
反正也不是她着急，百里疏基本上已经完成了绝大多数前期工作，预计没几天后就可以正式上线，如今不需要经过电视台，和娱乐公司也没什么关系，顶多就是后期能否有足够经费顺利做到十期。
只要她那边盲盒顺利上市，有了持续稳定的现金支持，什么赵钱孙李徐暖意的，都给她一边去。
馆里事情很多，其实夏锦面试的时候合同上写的工作范畴远不止她现在做的这几项，但是突如其来的水下遗址和考核打乱了原本的计划，现如今培训考核结束，她除了要跟进盲盒那边的事情，馆里的工作也必须走上正轨了。
她站起来，去找顾星辰。
顾星辰一手拿着个早上没吃完的茶叶蛋，一手握着鼠标，在电脑上咔咔地点着。
夏锦走到她桌前，笑着轻轻敲了敲桌子。
顾星辰很高兴地说道：“你回来了？真是好久没看到你能在馆里安安静静地呆着了。”
“对了，上次百里疏跟我说，这段时间你有事叫我就去帮你，趁现在有时间，你和我说说具体情况吧。”
夏锦说道：“是这样，我们之前的直播停滞了很久，虽然和观众们请过假，但时间一长，大家每天看到的新鲜事物那么多，我们很容易就被遗忘了。”
夏锦拿出一个样品递给她。
那是个古风娃娃，汉服裙摆飘逸，做工精致，脸颊粉嫩可爱，乌黑的发丝极其逼真，上面插着一根发簪，镶嵌着一颗茉莉花托，中间一颗宝石在自然光下依然熠熠生辉，丝毫不逊色与小时候大家玩过的芭比娃娃。
最重要的是，她的服装和头饰都是精心设计且可以拆卸替换。
夏锦：“这是第一件样品，玩家可以自行给娃娃换装，换配饰，如果顺利的话，我们第二个系列就可以设计出多套娃娃的服装发饰，都采用同系列古代元素，重点要放在配件的设计上，要有绝对不可替代性。”
顾星辰看到娃娃的时候就诧异地接了过来，来回地翻看：“天啊，你什么时候弄出来的？咱们不是一直都在一起的吗？”
夏锦笑着伸手将娃娃头上的簪子抽了下来，娃娃的头发顺滑地散落下来：“在船上的时候就准备的差不多了。”
顾星辰啧了一声，在娃娃的身上摸了摸：“小时候玩的哪有这么精致啊，这么好看，不会很贵吧？”
夏锦摇头：“我的预计是娃娃只收比成本高一点点的费用，真正要赚的，是后续大家买的各种配饰和娃衣的钱。”
顾星辰从来没有涉足过这个行业，她连连称奇，但又有些疑惑：“这娃娃绝对够好看，应该不愁卖，但是衣服首饰这类的会有那么多人愿意买吗？”
夏锦：“具体......”
她本来想尽可能地给予最正向的回复，但这是她第一次自己带队创业，不敢说得太绝对：“具体怎样，我还不能确定，先尽人事吧。”
“哦......”顾星辰抬头，眼睛亮亮的像小鹿一样看着夏锦。
“这个就给你留着玩吧。”夏锦笑了笑，将手里娃娃的发簪也递给她：“上面还有个小机关，你试试。”
“机关？”顾星辰接过来来回地看了看，她手很巧，修复文物的时候都从来没失误过。她在银色的茉莉花上按了按，扭了一下，竟然有些松动。
顾星辰继续将茉莉花转了几圈，两枚耳钉从簪子上脱落下来掉落手中。
“呀！”她惊讶道：“这是耳钉？”
小巧的茉莉花被设计成两瓣，两者拼在一起放置在娃娃的发簪上可以嵌合成一朵，拆下来是两颗心形耳饰。
顾星辰激动地单手支起了桌上的镜子，将耳钉在脸旁比划着：“夏夏你真是个天才！真的！”
“娃娃能用，我们自己也能用，怪不得你说大家会愿意买的。”
“能让顾客喜欢，我的荣幸。”夏锦笑着说：“后面的事情跟进就交给你了。”
顾星辰比了个很酷炫的姿势：“没问题。”
夏锦怕顾星辰在这件事上没有经验，她几乎是一字一句地传授了全部经验，讲得口干舌燥才回到座位上。
她刚坐下，桌上的手机就像是约定好了似的，“嗡”地震动了一下。
夏锦一下子就想起了刚刚和徐暖意未完成的对话。
【徐暖意：夏小姐，我的意思是，您加我联系方式时额心情，就是我想找您商量的事情。】
她正盯着这句话看，手机在手心上又是一震。
【徐暖意：也许这不是坏事，根据我对你的了解，做幕后工作才是您最擅长的事情吧。或许我们各取所需，能做到两相盈利呢。】
她一定是背后调查过自己吧，夏锦不得不承认，在她这句话发出来的时候，她心里是因为犹豫而颤动了一下。
如果不是百里疏亲手筹备的这个综艺，她甚至就想直接问问价格了。说实话，只是在节目里加个人罢了，也算不上什么大事。
就算她在节目内容和后期上指手画脚，也没什么，毕竟这个综艺......
夏锦的脑子里一直刻意地避开这件事，那就是这款综艺可能很难真正出圈。看的最多的人可能就是同行或是少数对这方面感兴趣的爱好者。
夏锦的指尖在屏幕上点了几下。
很快，那边的电话就打了过来。夏锦站起来看了一圈，百里疏的办公桌还是空荡荡的。
他还在工地上没回来。
夏锦拿着手机出去，走到走廊尽头的侧楼梯口才接起来。
这里比较偏，还是个仓库到办公区的专用楼梯，不通往楼下，除非有人直接从仓库上来。
“你好，徐老板。”夏锦说。
那边，徐暖意的语气明显比她轻松不少，当老板就是底气足：“夏小姐，您很难约啊，百里真的很保护你，我查了很久，竟然都没能找到您的联系方式。”
百里......你叫的好亲哦。
夏锦忽视掉这点，毕竟复姓确实比较难称呼：“我确实没有公开我联系方式的习惯。”
徐暖意笑了起来：“好了，我们谈谈吧。”
“说白了，我们的目标还是求同存异。我这边有位艺人，是历史系毕业的，你应该也知道，现在市场上这方面的综艺很少见，更没有红头文件批下来的项目，这才盯上你们。”
“我们只是想给他找个曝光的渠道，如果他在这个节目里，那宣传的费用你这边就不必担心了，我们有专业的MCN机构可以免费培育你们账号。”
“唯一的要求就是整个节目的高光时刻都在他身上，也就是说，即使我们都知道您的能力，但是您不能展现。”
“不过嘛，您不是还有工厂那边的事情吗，人的精力有限，很难兼顾啊。”
徐暖意说完，又笑着问道：“怎么样，还是很有诱惑力的，对吧？”
夏锦沉默地听着。
对，她说得一点都没错。
自从入职以来，夏锦的工作环境轻松很多，从来没有人强迫她做事，没有人给过她压力，她所做的事情大多数都是出于自发。
因为感动，感激，因为她真的对这个小破博物馆走心了。
她根本不知道为什么百里疏宁愿放弃轻松，每天跑八百个地方也要把这个综艺办起来。
但她清楚的是，百里疏一定是为了她。
那天在烤肉店遇到徐暖意，百里疏显得很紧张，原本她丝毫没注意到坐在角落里的徐暖意，是百里疏的状态提示了她。
还好她了解百里疏，不然这件事的全部压力都被他承担着，只要她不说，他能憋到下辈子。
“您的要求确实不高。”夏锦说：“如果答应了，我确实轻松很多.....”
她捂着话筒，声音很小，越说越小。
但寂静的走廊上，一个身影略僵硬地站在那。
百里疏肩膀上扛着立式摄像机，手里提着几个大袋子，一步步稳健地走上来。
他现在有点后悔，自己为什么要在这个时间，从这个楼梯上路过。
夏锦是反悔了吗？是徐暖意说服了她吗？
他不是已经阻拦了吗？他不是已经撕掉了那张名片了吗？
到底他还有哪没做好？为什么听起来，夏锦的声音那么无力，那么......充满妥协的意味？
他胸口像是赌了口气般，将手里的大包仍到了地上。
肩上的不能扔，那个太贵。
即使生气，委屈，他也不能彻底丧失理智。
只是心底的声音一直趴在他耳边重复地问：
“她是退缩了吗？”
“那这份礼物，是不是送不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