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合生误会

    裴岫离了厢房,先前迎她进楼的粉纱女子又亲将她送出,“女郎可捉到负心汉了?”

    “不曾。”裴岫将帷帽压紧一些,快步向外行去。

    粉纱女子落后她许多步,只能遗憾咂舌,正旋身欲回,迎面险些撞上一人。

    好在那人收身,错开她一步继续前去。

    她微微皱着鼻,朝那人瞥去一眼,小声自语:“怎的一股血气?”

    好容易离了闭月楼,到得楼外,已是月上中天,夜集喧闹,吆喝声不绝于耳。裴岫立在檐下,轻拍衣衫四角,将染上的香粉气拍净些许。

    宋肃隐在廊前灯柱后,眉头紧锁。

    他追寻那挑柴夫踪迹,潜进闭月楼,却见那挑夫二转三转,不见了踪迹。他追踪无法,钻进一间无人厢房。岂料竟依稀听得裴岫与人正商讨什么,他将窗推出一条小缝,终于听清那二人对话。

    ——“裴大人,今日可是遣人去寻那宋肃了?”

    ——“自然。毕竟是可在战场上立功的武将,不可置之不理。”

    原来,买通乌雅楼的,当真是裴岫。

    枉他并不相信刺客所言,若非偶然得见那挑夫,追上门来,只怕他来日尚会亲往裴府探个究竟。

    彼时岂非自投罗网?

    他将手探入衣中,碰到一枚瓷瓶。

    那位曾告诫他,若裴尚书令实如传言狠辣,务必以此物束缚之,不可教她为祸天下。又百般嘱托,不到万不得已,不可轻用。

    不远处,那宽袍帷帽的女子已登上马车,宋肃摩挲光洁瓶身,捺下心口难言的烦闷,飞身跟上。

    他要亲口质问裴岫!

    闭月楼厢房内,苏序将一切尽收眼底,含笑将外窗合拢。

    挑柴夫跪在他身前,声音发颤,“主上,地字号失败了,随风亦敌不过他。楼内已另遣天字号四人,会伺机挑拨二人关系。”

    苏序并不意外事情失败,面上淡淡道:“带下去罢。”

    他微抬下颌,隐处落下两道黑衣人影。一人捂住挑夫正要求饶的嘴,一人钳住他双肩,合力将他架起,鬼魅般无影而去。

    “裴岫。”

    房内重归寂静,墙角香炉轻烟腾腾。他捻动指腹,唇间缓缓滚过二字,目露沉思。半晌,轻笑一声,兀自摇头。

    ——

    夜色见深,车辙印过少有人迹的街巷,向裴府驶去。尘灰扬起,在月光下如细雾朦胧。晚风渐起,有虫鸣声。裴岫听得昏沉,歪过身子依在软枕上,阖眸小憩。

    暗处,随身护卫马车之人提神跟从,却有诡异身形悄然逼近,无声无息将他们一一击倒。

    宋肃远远跟随马车之后,正欲寻机避开守护马车的耳目潜入马车,忽有脚步声疾行而来。隐有冷冷剑光飞刺,他侧身闪过,见一把长剑错过他,深深扎进车印。

    马车未停,宋肃却被逼得住了脚。转眼已有四名黑袍人齐刷刷落在他面前,手中武器各异,呈包围之势将宋肃困住。

    四人臂上皆束有红布带,一人空甩兽皮所制的长鞭,破空声嘹亮。他将长鞭指向宋肃,声音嘶哑,“小郎君,一直鬼鬼祟祟跟着车架做什么?是寻死的么?”

    红布带。

    这说明这四人皆是天字号刺客,乃江湖高手。宋肃识出他们气息,正是一路上一直守护马车左右之人。

    接二连三,仿佛在逼迫他相信。

    那位雪中仙子,当真是如斯恶人,竟寸寸压他至此。

    宋肃不与刺客缠斗,屏气凝神,足尖腾跃,在檐上轻点,瞬息奔出几丈。他身形退出几人包围,向马车掠去。

    既然真是裴岫,他便擒了她,以作威胁。

    四黑袍人彼此对视一眼,追上前去。

    仿佛是一阵风拂过驭马人脊背,他并未察觉任何异常,甚至轻声哼着无名小调,同虫鸣蹄音一起在静谧的春夜交响。

    而宋肃已沉着脸,无声无息掀开车帷,潜入马车内。

    潜入马车前,他预想了许多种飞快制住裴岫的方式。

    却不曾料到,会见到这样的裴岫。

    不是那高高在上的尚书令,不是那带笑刺人的论辩家,而是这样安静的,如同一卷画般的裴岫。

    她斜卧薄布裹就的车座上,宽大袍袖卷折,双臂交叠抱住一只素色软枕,纤纤双手松松捉住帷帽檐。瞧着比过去清瘦许多的面颊枕在中央,被软枕磨出一点点红痕。拢发的六合帽歪了些,露出乌软的发,碎碎散在如玉的耳廓旁。

    他伸手欲将裴岫桎梏,却竟有些不忍破坏这如画一幕。

    但情势如何容得他不忍心?只这须臾犹豫间,长鞭将车帷抽出破洞,四名黑袍人落在车架上,高喝道:“放开裴大人!”

    裴岫被这一声呼喝惊醒,同宋肃对上了眼。

    电光火石间,宋肃再顾不得许多,揽起她肩头,将人桎在手中,开刃短匕抵在她颈侧,威胁道:“裴岫已被我制住,若想要她无虞,你们立刻退下!”

    裴岫本有朦胧困意,而今骤然惊醒,斜斜觑一眼身后的宋肃,再将目光落向前方各执武器神色严肃的四人。

    她是不认得这四人的,但见他们一心护主模样,便知应是苏序所派护送她之人。而她本来所领的随护武卫竟一人也不曾出现,难道已遭不测?

    她本不甚在意苏序的提请,没想到武卫毫无影踪,反是随口应下的侍卫派上了作用。

    不过,她实在未能料到,宋肃会直接对她出手。

    他背后之人,究竟是谁?

    身后紧贴自己脊背之人呼吸有度,仿佛自信能全身而退。裴岫定了定神,沉声朝四人道:“你等退下罢。”

    四黑袍人只得领命退出几步,还不忘将受了惊吓的驭马人带离。

    “宋肃,裴某自问与你无冤无仇。”裴岫微动脖颈,让那锋利刀刃离要害远了些许,“为何忽然对裴某出手?”

    “无冤无仇么?”宋肃冷笑,“那四人难道不是听你命令?还有白日乌雅楼刺杀,不是你?”

    “刺杀?与裴某何干?”

    裴岫语带疑惑,宋肃低眼瞧她神色,如玉面庞当真露出讶异之色。

    他险些相信她的不知情,却蓦地记起那日进宫,裴岫颠倒黑白之事来。

    她极为能言善辩,绝不可轻信。或许此时故意同他争辩扰乱他心神,乃伺机候人来救。

    他防备抬眼,见不远处黑袍人果然神色谨慎。他不再多言,一掌将裴岫劈晕。怀中人软绵绵倒下,他将人拦腰抱起,跳下马车,转身全力施展轻功奔逃离去。

    ——

    再次醒时,脖颈后的酸痛叫裴岫有诡异的熟悉感。她翻身想下榻,却发现足腕与手腕上被麻绳束紧,不得轻动。她不得已,勉强靠坐起身,朝四处打量。

    这是一间简陋的屋舍,仅有些椅柜随意摆放在墙角,小捆木柴堆在椅旁。门边石块粗粗垒砌,上架有双耳铜炉。炉底火焰腾腾,炉内汤水咕嘟作响。

    有火,便可将绳索烤断。

    裴岫挪动双足,踏上地面,勉强跳着朝药炉靠近。

    然极为不巧,门扉被人推开,宋肃神色不善迈步进来。见她想靠近那药炉,宋肃立刻上前捉住她双肩,将她抱回榻上。

    “想逃?”他冷冷一笑,取了崭新绳索来,自裴岫足腕上麻绳的空隙间穿过,引到床脚,缚上一个死结。

    裴岫并未挣扎,坐在榻上低眸瞧他动作,声音平静,“你先前提起刺杀,不知你误会了什么,裴某绝对不曾让人对你下手。反因早些时候收到传信,暗中派人护你。”

    宋肃落下死结,仰面与她对视。二人靠得极近,她墨色眼瞳如无风春湖,澄澈至极,倒映出他的身影。

    宋肃又想要信了。

    可先前屡次三番亲眼所见,亲耳所听,叫他如何敢信?

    虽他武功卓绝,可面临四位江湖好手,也只有重伤败退的结局。

    那人曾嘱托他务必行事稳妥,他此次孤身归都,若有些许差错,性命交代了便罢了。可若辜负那人所命,他万死亦难辞其咎。

    他如何敢赌?

    他定了定神,错开眼不再看她,也并不同她交谈。转行向那咕嘟作响的铜炉,掀开炉上陶盖,将清水倾倒进碗中。

    裴岫心下难得浮起不安,她屏着呼吸,不想过分嗅闻这奇异气息,继续诚恳道:“裴某方才所言无一虚假,若你不肯信,只消我二人将彼此所知信息对证一番,你万勿沉默,叫真正的歹人得逞。”

    宋肃闻言只问:““你最是能言善辩的,这会儿也编得头头是道。你不必再说那些,只回答我,那四名黑袍人是否听你号令?”

    “是。但他们乃……”

    “不必再行解释。”宋肃捧起陶碗,一手自衣襟内取出瓷瓶,朝裴岫行来,“我知近日东都情状颇乱,需你看顾。你将此物服下,明日天亮,我便放你走。”

    他坐在裴岫身侧,将尚烫的陶碗搁在柜上,又从瓷瓶内倒出一颗滚圆的丸药。

    裴岫面色沉沉,侧首看向宋肃,“这是何物?”

    “你无需知晓,待这水放凉些,你送服它便是。”宋肃面上不露丝毫神色。

    “宋肃!”裴岫突然扬声唤他。

    宋肃本打定主意不为她言语所动,此时下意识转头看她,只见她双颊憋红,眸中抗拒意味浓厚。

    “你既心系东都事,断不是恶人。你应能看出,此时若无我制衡朝局,东都必乱。我只问你,为何非要让我饮下此不详之物?”

    她语气激昂,叫宋肃终于有意稍加解释。

    “此药取材自苗疆,你服下后,每七日需寻我要缓解丸药。”

    他说着,欺身上前,一手捏住裴岫脸颊,一手捏住那漆黑丸药,作势要喂她口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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