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薪啦

    闲话聊得差不多,霖铃准备切入正题了。但祝山长废话特别多,一会谈李白一会谈杜甫的,霖铃只能嗯嗯啊啊,心里暗暗着急。

    一旁的吕清风也看出来了。他轻咳一声,在旁提醒道:“祝山长,李先生远道而来,舟车劳顿,是否先把讲学一事定下来?其余的事可以以后慢慢说。”

    祝山长一听“啊”一声,对霖铃笑道:“啊对对,怪我见到端叔太过兴奋,竟然忘了正事。”

    他拿起茶碗饮一口茶,慢慢说道:“端叔,这间桃源精舍乃是家祖所创,经家慈经营有方,如今大概有十几间斋舍,几亩薄田,四五十个学生。祝某无才,不求将书院经营得多有声色,只求不要误人子弟,对得起先人所愿便罢了。”

    霖铃听祝山长说得这么谦虚,免不了商业互吹几句:“祝兄太谦虚了,以祝兄一人之力可以经营这么大的书院,一般人怎能做到?而且这次我上山前和镇上的百姓随意攀谈,他们都对一门三祝的故事烂熟于胸呢。可见祝兄名望之高。”

    祝同笑着摆摆手道:“那是乡亲们看得起祝某,并非祝某做了什么大事。”

    他喝一口茶,继续说道:“如今我已过不惑之年,身体也大不如前,单靠我一人之力决计难以把书院经营妥当,所幸还有几位同僚在书院帮我分担教书之事。如今这几十个学生中,有大半明年要参加朝廷的科考。我这次请端叔来,也是想请端叔在诗赋方面点拨他们一二,若是能培养出个别学生入了朝廷的青眼,也不负他们这些年寒窗辛苦。”

    霖铃一听便接口道:“我来正是为此事。”

    祝同点点头,问道:“除了我们,可还有别家书院延请端叔?”

    霖铃心头一跳,这可是面试的经典问题。她在现代社会找工作时,经常被HR问类似的问题:除了我们,你还有没有收到别的Offer?

    这个问题回答起来也需要一定技巧,如果老实说没有别家请,那可能会显得自己行情太差,被面试官轻视。如果说得太过又可能被拆穿。不过霖铃做过攻略,这类面试问题难不倒她。

    她微笑答道:“不瞒祝兄,我是收到过不少书院精舍来信聘用我,不过至今为止还没与哪家完全谈定。我心里还是希望能为祝兄效劳,毕竟你我志趣相投,平时教书之余还能切磋切磋诗词。换了别家,恐怕难有这样的默契。”

    果然,她说完这番话后,祝山长立刻抚掌大笑道:“端叔,英雄所见略同!”

    他转身嘱咐吕清风:“清风,一会我去书院后,你将精舍的具体情形和课时好好说与端叔知道,再配一间雅静亮堂的斋舍给端叔安顿。”

    吕清风立刻道:“是。”

    方霖铃一看,谈关键问题的时刻到了,赶紧说道:“慢着!”

    祝山长一愣:“怎么?端叔还有何疑虑?”

    霖铃对祝山长拱拱手:“祝兄,我可否了解一下贵书院的薪资?”

    祝山长张张嘴巴,还没来得及说话,吕清风在旁开口道:“李先生,桃源精舍教习的学课钱为一月四十贯,教习的食寝书院皆会负责,至于薪炭,茶汤钱之类,均不在此范围之内。”

    方霖铃到此已经看出来了,祝山长是书院的大领导,吕清风就是HR主管+私人秘书。可惜她来之前没做好功课,对四十贯这个数目没概念,不知道是高是低。

    不过她记得来之前胡文柔对她说过,让她搞十贯左右就行了,可见四十贯这个数目也不算太小,起码解胡文柔的燃眉之急是绰绰有余了。

    想到这霖铃已经打定主意要拿下这份工作,不过薪水嘛还是要往上谈一谈,又不能狮子大开口把事情搞僵。她想了想,故意摆出一副犹豫的样子对祝山长说:“祝兄,这件事能否容我再考虑考虑?”

    果然不出霖铃所料,祝山长面色一紧,小心翼翼地说道:“端叔还有何疑虑,尽管但说不妨。”

    霖铃装作为难的样子道:“别的都还好,只是贵书院的薪资,与其他几家书院给的相比略略偏低一些。我自己对薪资倒不十分看重,但我家中有好几口人的生计都靠着我。若是我对祝兄食言去到别家,我又不甘心,所以...容我再考虑考虑,考虑考虑...”说着,她装模作样地从椅子上站起来,装出一副要走的样子。

    祝山长一下急了。他心里极想把李之仪留下,更何况人家千里迢迢从家里赶来,无论如何也不能眼睁睁放他走。

    他忙站起来拉住霖铃道:“端叔,万事好商量!你先坐下!坐下!”

    霖铃肚子里已经笑得打滚,表面上还要强行忍住。祝同把她按回座位上,问道:“端叔想要多少薪钱,但说不妨。”

    霖铃想了想说:“五十贯。”

    祝山长朝吕清风看看,后者不动声色地微微皱眉。

    祝山长沉吟片刻,对霖铃道:“端叔,以书院如今的财力,五十贯一月薪钱的确难以承受。但我也知道,四十贯月钱确实委屈了端叔。你看这样如何?端叔先暂屈接受四十五贯一月的薪钱,待今冬我与林知县再讨要些朝廷的资助,到时再与端叔涨钱,你看可否?”

    霖铃一听,祝山长已经很有诚意了。如果自己再作下去,可能煮熟的鸭子就要飞了,赶紧对祝同作揖道:“蒙祝兄厚爱,李某一定全力以赴。”

    祝山长哈哈大笑,不过还没哈几下,忽然听见霖铃说:“不过,我还有一事想求祝兄帮忙。”

    祝同和吕清风同时愣了一下。祝山长忙问:“何事?”

    霖铃向他深施一礼道:“我想今日预支一个月的薪水,求祝山长行个方便。”

    祝同和吕清风又飞快地对视一眼。祝山长的心里有一丝丝不悦,心说端叔怎么开口闭口都是钱,完全不像他诗作里表现的那么潇洒脱俗。

    不过下一刻他又立马释怀了。人生在世,谁都要讨个生活。他每年向林知县打秋风的时候,姿态也不见得比端叔好看多少。

    想到这儿,祝山长和颜悦色道:“端叔,你有什么难处?不妨坦诚相告。”

    话说到这个份上,再不坦诚一点就说不过去了。而且这一会时间相处下来,霖铃对祝同的印象很不错。既然对方拿自己当朋友,玩套路就得有个限度。

    她向祝山长抱拳说道:“我家中有位舅父,近日得了重病危在旦夕,治病又需要大量钱财。求祝兄允许我提前支取一个月薪资去救我那可怜的舅父,先解了他的燃眉之急,我愿意在书院立下字据凭证。求祝山长行个方便,日后我一定报答祝兄!”

    祝山长听后爽朗一笑,对吕清风道:“清风,你带端叔去偏房,将两个月薪钱支给端叔。”

    霖铃吃了一惊:“祝...”

    祝同摆手制止道:“我与端叔是朋友。朋友家中有难,我岂可袖手旁观?端叔只管放心拿钱去给家中人治病,就当是我祝某人借与端叔救急。”

    霖铃看着祝山长满眼真挚地说出这番话,知道这次任务总算大功告成了,宽慰之余还有一点点小内疚。自己是骗了一个老实人呐。也不知道会不会有报应。

    哎不管了,别想那么多。

    她对祝同深深一揖:“多谢祝兄!”

    ...

    霖铃跟着吕清风走到耳房。这是一间小小的屋子,四面墙上挂着很多书法作品,不是诗就是词。霖铃跑去看了一幅,落款写着:早春,壬子祝同笔。

    霖铃对吕清风说:“你们祝山长确实爱写诗。”

    吕清风笑笑,道:“祝山长平日里每天都要做几首诗,有时间白天做得少了便晚上做,晚上做得少就梦里做。”

    “梦里做?”

    “不错。祝山长每日晚上睡前都会在床头放一幅笔墨纸砚,有时他早上醒来纸上会有一首半首诗,都是他半夜梦中所做。”

    霖铃一听,这人是走火入魔了。搁现代社会应该去精神病院好好调养一下。

    吕清风把霖铃引到一张木制圈椅上坐下,自己垂手站在一边,对霖铃说道:“李先生,我先将桃源书院的课时规矩说与先生知道,容先生早做安排。”

    霖铃连忙道:“请说。”

    清风说:“如今朝廷颁布政令,明年科举分经义,诗赋两科招考。我们精舍如今也分为两个斋舍,一为德邻斋,专攻经义墨理,由一位孔学究主讲。一为闻鹊斋,偏攻诗赋,也教经义。

    如今闻鹊斋共有两位教习讲学,一位是岑学究,一位是教诗赋的马先生。不过马先生下月初就将离开书院,到时李先生便是接替他的空缺。”

    霖铃问道:“马先生为何要离开书院呢?”

    清风道:“这个在下着实不知。”

    霖铃发现这个清风小哥儿虽然年纪不大,但是说话做事滴水不露。在很多方面他甚至比祝山长还要稳重,霖铃也不敢小瞧了他。

    吕清风又道:“书院目前的课时安排,每月分三旬,每旬共十日,一旬中前八日为会讲日,第一,三,五由祝山长会讲,二,四,六,七,八由各斋先生复讲。如闻鹊斋惯例,则上午由岑先生讲学,下午由马先生讲学,晚间为学生自习,九日为集考,十日为假,循环往复。每月末复有月考一次,假一天。”

    霖铃一听,这个课时安排对学生来说比较恐怖,每月只有四天休息,还有三四次考试。但是对老师来说倒比较轻松,一个月只要上班十五天,每次还只要半天,非常符合体制内工作的尿性。

    吕清风又说道:“马先生下月初离开,也即是先生的课时从下月初开始。到时岑先生会把闻鹊斋生员情况和教习物品拿给先生交接。先生只需记得月末找他要便行了。”

    霖铃点头道:“好。”

    吕清风转身从一旁的立橱里拿出一把钥匙和一堆黄澄澄的铜钱,分别用油纸包好。他包钱的时候,霖铃的眼神一直直勾勾地看着那堆古代货币———她以前在博物馆参观时,怎么就没意识到这些破铜烂铁的珍贵呢。

    吕清风包好后,先把那个藏有钥匙的纸包交给霖铃,说道:“这是先生斋舍的钥匙,请先生收好。教习斋舍在书院山门后右廊,先生的斋舍为储贤阁。”

    霖铃接过钥匙,笑吟吟地说:“多谢小哥儿安排。”

    吕清风微微一笑,又道:“至于预支的两个月薪钱,还请先生立个字据。”

    “没问题!”霖铃一听,想也没想立刻答应。

    吕清风将字据准备好,霖铃在上面画了押。一切弄好后,清风将那个鼓鼓的油纸包交到霖铃手上。

    霖铃接过那个沉沉的纸包时,心都在微微发颤:

    这是钱啊!

    妈尼啊!

    她用鼻子轻轻一吸,一股清新的金属味道扑面而来———

    谁说古代的钱是铜臭,明明是铜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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