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败的团建

    日子一天天过去。到这月月末,霖铃终于迎来了上班后第一个“双休日”——平时休息日+月假。

    她考虑要不要策划一个短途游,到附近的州县去看看,但后来想想还是算了。宋代没有高速公路和汽车,赶路只能靠马还有简陋的路标,出远门实在太不方便了。她决定还是好好窝在家里当咸鱼,给肉圆做好吃的。

    “双休日”的前一天,吕清风突然来霖铃的宅子拜访她,递给她一封书信。霖铃拆开一看,里面有一张花笺,上面用端端正正的小楷写着:

    “某顿首拜,启上李兄端叔:昔有永和兰亭之集,近有西园群士之会。吾等虽居乡野僻陋之处,然九溪之景,草木馨荣,水石潺湲,安必不可尽流觞之乐哉?况太白亦云,阳春召我以烟景,大块假我以文章。不有佳咏,何伸雅怀?是某欲作雅会,谨具花酌,千乞端叔过临一醉。不尽区区。”

    霖铃对着吕清风眨巴大眼睛:您给翻译翻译?

    吕清风笑道:“祝山长见最近天气清和,想明日午时在‘幽涧寻芳’诗碑旁做一雅集,特派我来请李先生前去。”

    霖铃一听,祝山长倒是很会玩。雅集,听上去和野餐差不多,应该就是吃吃喝喝聊聊天那种,很适合打发时间。

    “多谢清风小哥儿。麻烦你和祝山长说一声,明日我一定准时到。”

    第二天,霖铃换好衣服赶到约定的地点。“幽涧寻芳”是碧螺山风景最优美的一段。九曲溪在这段山路中趋窄,在山林里蜿蜒而上,溪两边种了很多桃杏树,风一吹就洋洋洒洒,落英缤纷。

    霖铃赶到时,看见小溪旁放了几张小杌子。祝山长坐在首位,书院里的其他几个教习——孔寅,柳慈,岑观都已经到了。

    霖铃连忙向祝山长致歉道:“抱歉祝兄,在下来晚了。”

    祝山长笑着说:“无妨无妨,端叔快坐。”

    霖铃挨着岑观坐下。祝山长笑着问道:“端叔,我听清风说,你从书院的号舍搬出去了,可是那屋子有什么缺陷?”

    霖铃立刻朝孔寅撇了一眼,后者也在瞟她。

    霖铃微微一笑,对祝山长拱手道:“祝兄,那房子很好。只是我个人睡相不好,怕打扰了孔先生,所以思来想去,还是决定搬出去住。”

    祝山长哈哈一笑道:“无妨无妨,只要端叔住得习惯就好。以后住宿方面若有什么需要,端叔万万别客气,直接找我或者清风即可。”

    “多谢祝兄。”

    祝山长拂须一笑,对几个教习说道:”诸位,今日天气暖和,故而我与清风商量找各位聚聚,做个集会。各位今日兴头如何?我们是作画,对歌,还是做诗?”

    霖铃一听就懵了。她以为这种聚会就和现代的团建一样,出去吃顿饭聊聊天就行,谁知道还要做诗作画?我滴哥妈呀!这可咋办?

    这时柳慈在旁说道:“鹤翁,作画老汉一窍不通,对歌怕是孔先生没什么兴趣。不如还是像上次那样,对个飞花令,人人都能参与。”

    祝山长拍手笑道:“不错,正合我意!不如柳老想个令眼?”

    柳慈眯起眼睛想了想,说道:“如今是仲春,不如就用这个春字,对起来也方便。”

    祝山长沉吟片刻,对岑观道:“东山,你有什么主意?”

    岑观笑道:“今日我们在九曲溪边做集会,又是流水浮觞。依在下看,不若用个水字,也算是应个景。”

    祝山长抚须点头:“也可。”他又想了想,然后道:“以我看,春字水字都无不可。但是这两字都太平常了些,能引的诗词也不过是那几首。不如把范围再扩些,用水字加个偏旁。无论哪个字,只要里面有三点水,都可算进来,各位觉得如何?”

    岑观和柳老异口同声:“这个有趣!”

    祝山长呵呵一笑,微微偏头道:“清风。”

    吕清风立刻端过来一个黑漆木盘,上面一只小巧玲珑的白玉杯。霖铃留神看他,只见他走到溪水上游大概十米远的地方,把白玉杯轻轻放在水中。杯子立刻顺着潺潺的溪水流下来,一路晃晃悠悠的,直到流至祝山长的座位旁边,忽然卡在两块溪石中间不动了。

    大家都笑起来。祝山长笑道:“那好,这轮飞花就由祝某起头,格律不限。”

    他想了想,朗声道:“清明时节雨纷纷!”

    第二个接令的是孔寅。他想也不想就接道:“黄河入海流。”

    方霖铃这时已经彻底崩溃了。虽然她已经猜出了这个飞花令的规则,就是背一句带有三点水偏旁字眼的诗句,但是她现在脑子一片浆糊,除了“床前明月光”就没有别的诗。

    霖铃慌得要死,因为孔寅接下来是岑观,岑观下来是柳慈,柳慈下来就是她了。到时候她一句也接不上来怎么办,那不是自爆没文化的事实吗?

    她现在千悔万悔,悔不该参加这个什么倒霉的集会,在家里睡觉撸猫多好!

    她在抓狂时,岑观已经想好对句,在旁边说道:“白毛浮绿水。”

    霖铃眼睛一亮!

    这首《鹅鹅鹅》是少数几首自己会背的诗。她等柳慈念完诗句,就像抓着救命稻草一样大喊:“红掌拨清波!”

    她说完后,就看见祝山长笑着冲自己点点头。

    霖铃心里狂笑:过了!过了!自己竟然过了!欧耶欧耶欧耶!!!!

    一轮过后又是祝山长起头,祝山长念道:“海上生明月。”

    孔寅接:“清江一曲抱村流。”

    岑观继续:“但见泪痕湿。”

    柳慈跟吟:“君去沧江望澄碧。”

    柳慈在念诗的时候霖铃心里又开始焦虑,尼玛为什么这些人背诗连思考的时间都不需要,就像脑子里值了个诗词系统一样。还有那个什么穿越神器的设计师为什么不给使用者附送一个诗词系统啊啊啊啊啊啊!不然连逼都不好装啊啊啊啊啊!

    她在心里咆哮的电光火石之间,脑子里忽然想起之前和李之仪一家南下时,半路遇到苏轼。苏东坡当时和舅舅在船头喝酒,一时诗兴大发,对着月亮念了几句诗,三点水,三点水...啊啊!

    霖铃几乎是满怀激动地叫出来:“把酒问青天!”

    她话音一落,祝山长和柳慈都笑了。吕清风走过来,把一杯酒递给霖铃。

    “李先生,请饮此罚酒,”清风笑道。

    罚酒?啥意思?我对错了?

    霖铃迷迷糊糊地喝酒。祝山长坐在上首对她和蔼地笑道:“这轮飞花端叔虽然输了,但念的这句诗倒是有趣,不知是何人所作?”

    霖铃忙道:“这句是苏轼苏太守的新作,前日我与他...”

    她还没说完,突然看见祝山长一脸惊喜若狂的表情。

    “什么?端叔竟然认得子瞻先生?”祝山长激动道。

    霖铃一脸迷惑:“是啊,苏兄乃是在下的至交。这次在下从滨州赶来七柳镇,途中路遇苏兄,就是与他结伴一起乘船过来的。”

    祝山长兴奋得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放,一脸诚挚道:“不瞒端叔,在下对子瞻先生倾慕已久,连做梦都盼望能与子瞻先生一会,可惜无人引荐。既然端叔认识苏太守,可否引在下拜会子瞻先生,以慰在下平生渴念?”说完,他竟然站起来,对着霖铃深深弯腰行礼。

    霖铃吓得赶紧站起来说道:“祝兄快快请起。这是小事,不成问题。过些日子我就给苏兄写信,介绍你们两位认识。”

    祝山长喜孜孜地坐下来。霖铃一看,原来祝山长是苏轼的脑残粉,呵呵。早知她也不用烦恼,直接把苏伯伯这尊大神搬出来就行了。

    她正在胡思乱想,忽然余光中看到一束冷冰冰的目光盯着自己。她扭头一看,正撞上孔寅的视线,眼神中带点不屑,带点不服气,还有一点点迷惑。

    两人眼神对上后,孔寅飞快地把目光转向别处。

    霖铃撇撇嘴:偷偷观察老娘,想害我?切。

    这时第三轮飞花令又开始了。

    祝山长饮一口茶,从容对道:“湖上春来似画图。”

    孔寅对:“南湖秋水夜无烟。”

    岑观接道:“船动湖光滟滟秋。”

    他们三个都默契地以“湖”字作为令眼,难度上了一层,乐趣也上了一层。

    第四个接的是柳老。柳慈想了一会,对道:“湘波如泪色漻漻。”

    祝山长和孔寅对望一眼。显然柳慈没有领会到他们的心思,也可能是领会到了但是想不出诗句。祝山长大度地笑笑,又把目光投到霖铃的脸上。

    祝山长看过去后微微吃了一惊。他看得出端叔前两轮对得很吃力,表情也不太自然。但这次却脸上笑吟吟的,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实际上霖铃这次确实准备好了一句诗,是她以前看老三国电视剧时,从主题曲里听来的,而且这句诗里面三点水的字很多,简直是万无一失。

    她清清嗓子,挺起胸膛道:“滚滚长江东逝水!”

    她话一出,祝山长几个又一次哄堂大笑,连孔寅这种平时一直板着脸的人,嘴角也不自觉地勾起来。

    霖铃完全懵了:又错了?不可能啊。这句诗里有三个三点水,还有个水字,都快水漫金山了,怎么还会错!啊啊啊啊啊啊啊!

    霖铃焦头烂额时,忽听孔寅阴阳怪气道:“怎么李先生似乎对飞花令的规则完全不知,莫非李先生此前从未与友人行过此令?”

    霖铃看着孔寅一副得意洋洋的表情,恨不得一脚把他踢到山下去。她强忍怒火和尴尬,冷冷道:“飞花令我确实玩得不多。”

    “这就奇怪了,”孔寅嘴边浮着一抹冷笑:“飞花令乃是常用酒令,连有些黄口小儿都会行,怎的李先生却不会呢?”

    祝山长看他们两个要吵起来,赶紧打圆场道:“孝仁,各地习俗不同,许是滨州士人不喜行此令,也未可知。”

    孔寅不以为然地撇撇嘴。祝山长又转向霖铃说道:“不过端叔刚才引的那句滚滚长江倒是不俗,不知是何人所作?”

    霖铃心念一动。她以前看穿越或者穿书类电视剧,最讨厌的就是主角背诗装逼,打脸全场的情节。什么庆余年啊,赘婿啊,一看到主角背诗就觉得恶心。所以轮到她自己时,她发誓自己一定要当个尊重版权的好青年。

    想到这她对祝山长道:“这首词乃是一位前辈所作。他为人不喜张扬露才,故而特地告诉在下,不要把他的姓名透露给旁人,请祝兄谅解。”

    霖铃心里嘿嘿,老三国的诗词,那肯定是前辈做的,至于哪个前辈她当然不记得了。

    祝山长点点头,说道:“怀才而不骄,确是我辈楷模。只是祝某有些好奇,端叔能否把这首词完整念一遍呢?”

    霖铃一听,这倒是没问题。自己陪奶奶看过很多遍老三国,这首歌早就会唱了。

    她对祝山长笑道:“当然可以。这首词是这样写的: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江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祝山长一听就拍案道:“真是妙词!妙词!”

    霖铃笑道:“这首词写的是三国群雄,讲他们互相争斗,成就霸业的故事。”

    祝山长连连颔首,又急促道:“那下阕呢?”

    霖铃看祝山长对这首词很感兴趣,但又怕说多了露馅,便胡诌道:“这位前辈只写了上阙,下阕还没写。”

    祝山长沉吟片刻,笑着对在座几个教习说道:“在下有一个提议,不如我们每个人都为这首词连一首下阕,再评出一个名次,各位意下如何?”

    大家都纷纷赞同。吕清风便走过来给每位教习送上一副纸笔墨。

    霖铃拿着毛笔,眼皮偷偷翻着观察四周的情况。只见孔寅捋着胡子绕溪而走,一边走一边嘴里喃喃。岑观提笔盯着纸张,身体一动不动,像被点了穴一样。祝山长则闭着眼睛,不断摇头晃脑地念叨。

    过了片刻,祝山长突然睁开眼睛,提腕运气,在纸上奋笔疾书,一阙词一气呵成。紧接着,孔寅和岑观也舔笔开始书写,两人几乎在同一时间完成了创作。

    三人把纸卷交给吕清风。祝山长看看霖铃的白卷,笑道:“端叔还没有下笔么?”

    “呃..”霖铃硬着头皮道:“我再想想,我再想想...”

    祝山长笑道:“端叔不用着急,诗词贵精而不贵速。”

    他又等了一会,见柳慈和端叔还是迟迟不下笔,干脆也不等了,对清风道:“清风,你将我,孝仁和东山对的下阕念一念,诸位评个名次。”

    “是,”吕清风将纸卷打开,朗声念道:

    祝同续《临江仙》

    关河空锁汉家业/焦土难觅秦踪/功名扰扰终一梦/买舟随波下/浮浪听西东

    孔寅续

    殷殷鼍鼓河山裂/欲补争挽雕弓/古来唯有此心同/贪功趁年少/莫待白头翁

    岑观续

    冰井铜雀今何处/枯径淡月疏钟/千古魂忠两飞蓬/遥知层云外/秋岚叠几重”

    他念完,祝山长笑道:“诸位,如何?”

    方霖铃已经崩溃了。尼玛这一个个都是大文豪啊啊啊!自己一个没文化的菜鸟混在他们中间,这以后日子怎么过啊啊啊!

    孔寅和岑观都谦虚着让祝山长点评。祝山长抚须笑道:“那就由祝某谬评一回。这几阙词,若论意境悠远,情辞凄美,当推东山这首,若论与上阙寓意连接顺畅,祝某应稍优一筹,若论气势跌宕,柳暗花明之妙,则孝仁这首又胜于我等了。综上而言,论‘新,情,势’三字,这三阙中当以孝仁这首为第一。”

    他点评完,孔寅在下首谦虚道:“祝兄谬赞了,还是祝兄这首对得更为工整流畅。”

    他嘴巴虽然在谦虚,眼睛里却流露出矜傲之色,朝另外几个教习扫视一圈。尤其看到霖铃时,他目光短暂地停留在霖铃空白的纸张上,下巴微抬,嘴角轻蔑地一勾。

    那表情用现代汉语翻译过来就是:你是傻逼...

    霖铃身体里好像有一只煤气灶,被孔寅的表情点着了,火噌蹭地往上冒,把她所有的理智一烧而空,只剩下两个字:

    打脸。

    她腾地直起身子,对祝山长朗声说道:“祝兄,小弟不才,也想到一首下阕,可否由在下直接念出来?”

    祝山长眼睛一亮:“端叔有佳句了?快快告知。”

    “是。”

    霖铃目光盯着孔寅,郑重地清清嗓子:

    “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她念完最后一个字,祝山长忍不住跌足叹道:“妙!妙!端叔这阙词,与上阙相连紧密,又将意境拔高一层,由古谈今,由今忆古,古今相融,回味不尽。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妙啊妙啊,我们这几首和端叔这首比起来,都可谓是笑谈了。”

    祝山长一顿彩虹屁下来,连话都说不清了。

    霖铃也学着孔寅的样子对祝山长拱拱手,谦虚道:“祝兄谬赞了。”一边说却朝孔寅的方向把下巴微微一抬,一脸炫耀地看着他。

    孔寅的嘴角立刻往下撇了撇,脸色阴沉无比。

    霖铃嘴角微微一翘。

    小样,跟我装逼?

    老娘有金手指。装死你!

    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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