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友会面

    真正的秋天很快就来了。

    碧螺山上的景色也换了面貌。原本浓绿的树荫开始褪色,渐渐夹杂起一些金黄色和红色,山道上也铺满了落叶。霖铃每次经过枯竹大师住的寺庙,都会看见他拿着把大扫帚扫地上的落叶,但总也扫不干净。

    霖铃这些天宅在家里,不断收到各位同事送来的礼物。岑观和祝山长分别给她送来了重阳糕和一瓶名叫“浮玉春”的新酒。

    佟老伯也在自家院子里摘了一些新鲜瓜果,派佟云送给他。霖铃把这些瓜果一半寄给了胡文柔,一半自己享用。

    这些天书院里的事也比较多。因为秋闱快到了,孔寅的斋舍里有两个学生今年要去应举,搞得气氛比较紧张。

    祝山长在月中还额外加了一次考试,弄得闻鹊斋里的学生也风声鹤唳,天天埋在书本中连气都不敢喘。

    这样鸡飞狗跳地过了两周,霖铃终于得了一天空闲时间。她没什么事做,又一个人下山到七柳镇上溜达。

    到镇上后她才发现,这边秋日的市集比夏天还要热闹。满大街都是小贩挎着篮子卖一种叫楸叶的树叶,有的小孩买下来就直接戴在头上招摇过市。

    不知道是不是霖铃的错觉,街上的瓜果美食也多了起来。因为中秋节前很多酒店会卖新酒,所以店面都是精心打扮过的,跟现代橱窗一样,什么花段子,彩帛、竹竿之类的统统装饰起来,还有那种店门口竖一面大旗子,上面画着醉仙图的,应该是北宋的网红酒铺。

    而为了招揽生意,有的老板或老板娘就直接在门口煮酒。一家这样便家家跟风,酒香飘的满大街都是,霖铃走着走着连脚步都不稳了。

    她走到平时常常采购猫粮的街市附近,这一带有点像现代的滚动集市,铺子早起晚收,那年头叫浮铺。

    霖铃在铺子间瞎逛,买了一斤孛萄(葡萄),半斤枨橘,一袋炒栗子,一袋炒银杏。

    这个季节鸡头也刚上市,街市卖得很多,都用新荷叶包起来,一根细细的红绳系着,一包才十文钱。

    霖铃本来不太喜欢吃鸡头,但是她看买的人多,还是免不了凑个热闹买了四五包,准备也给胡文柔寄点过去,让她和肉哥儿尝尝鲜。

    她买完鸡头转身,忽然发现祝山长也在不远处的浮铺买东西。霖铃心里一喜,对祝山长喊道:“祝兄!”

    祝山长闻声转过头,看到霖铃后也笑道:“端叔,你也在这里。”

    “是啊,好巧!”霖铃快步走到他面前:“祝兄在买什么呢?”

    祝山长呵呵道:“近日橘子和石榴新上市,我买一些送人。”

    霖铃给祝山长看自己“剁手”的收获,笑道:“我已经买了一些,不如我分一半给祝兄。”

    祝山长朝霖铃的购物篮里看看,也不客气道:“那我拿几个橘子。”

    他又去旁边的酒铺里买了几瓶新酒和一包熟牛肉,然后出来和霖铃汇合。

    两人在街边走着,祝山长忽然道:“端叔,我今日去拜访一个朋友,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

    霖铃愣了一下道:“这不太好吧,人家也没邀请我。”

    “无妨无妨,”祝山长摆手笑道:“他与我相交多年,不会在乎这些细枝末节。而且他今日在家中办个菊花宴,请我去赏菊喝酒,多些人还能热闹些。”

    喝酒赏菊?听上去还不错。霖铃想了想道:“那我就厚着脸皮去蹭一顿吃食。”

    祝山长哈哈笑起来:“端叔说笑了,谁还会差一顿饭食不成。”

    霖铃也笑起来。两人边走边聊天,霖铃从祝山长这里知道了一些他朋友的基本信息。

    这个人姓何明净,也是个文化人,平时喜欢些诗词歌赋,金石书法之类的东西,所以和祝山长走得比较近。

    据祝山长透露,此人非常博学,且家财万贯没有生活压力。祝山长一直想邀请他来书院执教,但几次开口都被何净以想要自由的借口给推脱了。不过祝山长也不气馁,依旧在不断地劝说对方。

    霖铃听祝山长说了一大堆关于何净的事,心里不由对对方有些好奇,想知道这位祝山长的好基友长什么样。

    大概走了一个时辰后,两人终于走到何净的家门口。何净的家在七柳镇的西侧,地理位置比较偏僻,周围人烟也不多。

    他家的大门看起来非常普通,就是两扇普普通通的乌头门,也没有拒马啊石狮子啊那些大户人家用来装逼的东西。屋檐下挂着一个简单的匾,上面写着“何园”二字。

    祝山长走过去,在大门的木环上扣了几下。

    门很快开了,一个五十多岁的中年妇人走出来。她一看见祝山长就笑道:“祝山长来了,郎主在漱雪堂等着您呢,我带您过去。”

    祝山长笑道:“有劳四姐。”

    霖铃忙跟在祝山长身后走进何净的家。

    进去后,她惊讶地发现何净家并不是一个普通的宅子,而是一个园林。

    刚进去有一条弯弯曲曲的竹径,竹径尽头是一面影壁,上面刻着梅花图案。绕过影壁后,迎面有一排三四间屋子,门口都垂着草帘。

    不过四姐却没有带祝山长进入其中任何一间屋子,而是沿着屋子旁边的回廊向西行,又七拐八弯地经过几间厢房,再穿过一个半圆形洞门后,霖铃才看见一座卷棚顶抱厦。

    抱厦的门口站着一个身穿白色道服的中年男子,看样子就是祝山长的好基友何净了。

    霖铃第一眼看到何净的时候,心里立刻有种感觉,这个男人不简单。

    何净长得很高,身材挺拔,背直得像一棵青松一样。他浑身上下没什么夸张的装饰物,但就是给人一种凛然不可侵犯,隐隐带着威严的感觉。而且你不知道这种威严感是从何而来,似乎就是一种天生的气质。

    何净一看到祝山长,立刻笑着迎上来道:“鹤翁,今日你来得晚了。”

    祝山长忙拱手道:“润泉恕罪,我方才在镇上耽搁了一会。”

    “无妨,”何净笑道:“我也刚刚睡醒。”

    两个人抚掌大笑。霖铃在旁边暗暗观察何净。她发现这个人真正说起话来并没有那么不可接近,反而是个很随和的人。

    何净和祝山长攀谈几句后,把目光转向一旁呆站的方霖铃。两人视线相接时,霖铃看见对方微微愣了一下。

    “这位是?”他问祝山长。

    祝山长忙介绍道:“这位是滨州来的李先生,我们精舍新聘的教习。今日我在街上与端叔遇见,我便将他带来一起热闹热闹,哈哈。”

    祝山长介绍完后,霖铃看见何净眼睛里的困惑没有完全消失。

    不知为何她忽然有点紧张,但人来也来了,只能硬着头皮上前一步抱拳道:“何先生,今日在下叨扰了,希望何先生不要嫌弃小弟不请自来。”

    何净听她说完后忽然笑了笑道:“李先生肯来捧场是在下的荣幸,请进屋一叙。”

    说完他侧身做了一个请的动作。霖铃看何净举止潇洒,一派绅士风度,心里对他的印象更好了。

    几个人走进漱雪堂,分宾主落座。霖铃坐下后,就朝四周打量一番屋里的布置。

    以前她进过祝山长的屋子,祝同优雅整洁的室内环境布置给她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何净在这方面和祝山长的品味有点类似,但是比祝山长的房间看起来细节更加丰富。

    整个屋子的色调非常简单,家具基本上不是黑色就是木色,有一种朴素天然之美。屋里除了桌椅案几那种常设之物之外,还一只黑膝高脚花几,上面放着一只湘筒,里面插着一大束金雀花,野蔷薇,菊花,秋茶花之类的当季花卉。房间的另一个角落也有一只差不多的高几,不过上面放的是一只白瓷香炉,整个房间都飘着一股清雅的芳香。

    何净坐下后,吩咐四姐道:“四姐,给两位先生上茶。”

    四姐答一声“是”,退出房间去准备。

    何净对祝山长笑道:“鹤翁,我上月叫你你怎么不来,鲁直送了一大坛子头脑酒给我,我都无人分享,只能一个人闷喝。”

    祝山长笑道:“上个月书院里的事情多,有两个学生今年要参加明经科第,我和孝仁有许多事要嘱咐他们。”

    何净问道:“这二人胜算如何?”

    祝山长摇头叹气道:“我看是难。除非润泉你出山替我调教他们,否则书院里再过十年也难出一个进士。”

    何净笑笑不说话。祝山长知道何净不会那么轻易被说动,也不想再逼他,转移话题道:“润泉,你房间里用的这是什么香,如此清雅?”

    何净微微一笑道:“鹤翁不妨猜猜看。”

    祝山长笑道:“无非是些麝香、丁香之类。”

    何净笑而不语。祝山长道:“莫非是甘松,玄参?”

    何净又摇头。祝山长猜了几次都猜不中,笑道:“那我真是猜不出了。”

    何净这才微微一笑道:“是用香橙皮三两,四钱丁香末子,荔枝壳,山楂核半钱,金菊蕊碾碎末一两,研匀后加入梨汁,甘蔗渣或苦练花半两,再研匀后加入蜂蜜六两,梨汁半勺,荫一月取出后,丸做鸡头大。”

    祝山长笑道:“难怪这香闻着有一股果味,原来都是用花果制的。只是做起来麻烦了些。”

    何净笑道:“还好,原料都是这园子里的,取起来倒方便,只是调制时费些功夫。”

    霖铃在旁边听这两人聊天,一个字都插不进去。不过她也是大开眼界,原来古代男的竟然这么有情调,丝毫不输现代的雅痞大叔。

    这时四姐端着茶盘进来,给三人上了刚点的茶汤,装在炭黑色的兔毫盏里。

    霖铃现在对宋代的茶也算小有了解,四姐点的茶云脚绵密,茶汤鲜亮,香气扑鼻,不用喝就知道是绝顶好茶。

    祝山长饮一口茶,赞叹道:“这茶汤如此爽口,还有一股甘甜之味,不知是用什么水点的?”

    何净笑言:“鹤翁再猜。”

    祝山长在旁边沉思。霖铃看得好笑,这何先生怎么老有让别人猜谜的癖好,幼稚得很。

    祝山长思考片刻后说:“可是新鲜雨水?”

    何净摇头。

    “可是井水?”

    还是摇头。

    祝山长又啃哧啃哧猜了好几个答案,都不对。何净看祝山长实在猜不出,淡淡笑道:“看来祝兄对茶道不甚精通,这茶是用无锡的惠山泉点的。”

    祝山长还没说话,霖铃忍不住插嘴道:“喝茶还要去无锡取那边的水?这成本也太高了吧。”

    祝山长和何净都疑惑地看着她。她登时醒悟过来,忙纠正道:“我是说...太费银子了。”

    何净和煦地一笑:“这泉水是装在瓶子里,用急脚递寄过来的,不过三四天的功夫。至于银子么,若是能饮到一口好茶,多花费些钱也是值得的。”

    霖铃还能说什么,除了佩服还是佩服。有钱人就是能折腾,古今中外都一样。

    何净盯着霖铃的脸,目光探究道:“李先生觉得这茶如何呢?”

    霖铃打一激灵,语无伦次道:“很...很好...很好喝。”

    何净微微一笑,也不再追问霖铃了。

    祝山长哈哈一笑道:“润泉,你不是请我来赏菊吗,菊花呢?”

    何净笑道:“菊花都在园中,等鹤翁和李先生喝完茶,我陪你们进去。”

    祝山长有些迫不及待地说:“我喝差不多了。”

    霖铃忙说:“我也一样。”

    何净低头一笑,站起来道:“两位随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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