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如烟

    输掉秋圆赛之后,一连好几天闻雀斋里的气压都很低,学生们上课也是病恹恹的提不起劲儿。

    为了让学生们振作起来,霖铃不得不在课堂上活跃气氛,时不时地在讲课中插进一个小段子,或者说个笑话,活得像个德云社老铁似的。

    她越来越发现这帮学生难伺候。而且自己也是的,明明立志于当一条咸鱼,怎么干着干着就变成了老母亲。

    她严重怀疑自己这辈子就是个操心的命,躲也躲不掉。

    幸好这些学生们毕竟年纪轻,忘性也大,过了几天就慢慢恢复过来了。就连韩玉也开始和周围的人说说笑笑。

    只有子骏变得沉默了一些,除了常安和王夑就不怎么理睬别人。

    这件事也让霖铃挺烦恼的。因为她知道子骏是个心比较重的人,有什么事都喜欢憋着。如果长此下去,保不准他会憋出什么心里疾病。

    不过霖铃也想不出什么很好的办法。只能安慰自己走一步看一步,找机会再开导他。

    没过多久,上次月考的成绩也公布了。子骏毫无疑问地位于榜首,后面紧跟着韩玉和江陵。

    这三个人在现实生活中虽然王不见王的,但名字在月考榜单上却紧紧挨在一起,让霖铃又是高兴,又是无可奈何。

    不过德邻斋的生员就没这么好运。他们虽然在上次秋圆赛中逃过了抄论语,但孔寅对他们这次月考的表现很不满意。霖铃听说他为此足足训了学生三个多时辰,还罚他们抄了三十遍论语,把学生的手都要抄断了。

    **

    随着秋意渐深,书院里的生活也越发平静。讲堂外的那棵大桂树到了开花季节,方圆十几米都是一片清香。有时霖铃在洗心斋里面办公,也能闻到窗外桂花的香味。

    这段日子霖铃的生活比较单调,除了上课备课就是在绿荫山房里猫着,或者去找何净聊学生课业的事。

    霖铃在内心深处还是担心自己会把学生教坏,所以经常把学生的课业给李之仪看。

    但是李之仪最近频频劝她从书院辞职。霖铃觉得有点烦,就找了一个李之仪的替代品——何净。

    毕竟霖铃自己虽然不是学霸,但是看人的眼光是很准的。何净在她看来百分之百是个学霸,找他指点学生肯定没错。

    而且何净态度特别好,每次霖铃上门都好吃好喝地款待她,而且有问必答。

    有一天,霖铃发现自己正厅的匾额“绿荫山房”已经掉漆了,变成了“绿阴山房”,看上去有点不雅观,就把左廷叫来,让他替自己重新写一个匾。

    左廷舔好毛笔,问霖铃道:“先生,还是写绿荫山房吗?”

    霖铃想了想,绿荫山房这个名字虽然还不错,但终究是别人取的。现在自己是这间屋子的主人,当然要取个新的名字。

    她看看窗外的梨树,对左廷道:“这里春天的梨花开得像鹅毛,就写鹅毛斋吧。”

    左廷道一声是,用正楷在新的匾额上端端正正写下“鹅毛斋”三个字。

    等墨迹干后,左廷沿着梯子爬到房梁下面,把匾额挂到正中间的位置。霖铃退后几步,帮左廷检查匾额有没有挂歪。

    匾额刚挂好,常安忽然拿着一叠纸从外面进来,对霖铃道:“先生,我来交今日的候记。”

    古代五日为一候,三候为一气。霖铃见学生最近的课业有点繁重,就把日记的制度改了改,变成五天交一次笔记。

    霖铃接过常安手中的候记,问他说:“今日怎么是你来交,子骏呢?”

    常安道:“郎主他今日身子有些不适,让我来替他交。”

    “他身子怎么了?”

    “他今日起床有些咽痛乏力,我刚替他去柳老处拿药了。”

    霖铃点点头,叮嘱两人说:“最近天气是有些凉,你们都多穿点,别大意了。”

    常安道一声是,转身要走。霖铃看着他忽然想起个事,再次把常安叫住,又叫他坐下。

    常安踹踹不安地坐到椅子上,问霖铃道:“先生,你找我有什么事?”

    “常安,”霖铃走到他面前,和蔼地说:“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家郎主和明远到底有什么过节?”

    常安一听立刻脸色微变。

    霖铃知道他有顾虑,赶紧说道:“你放心,我只是好奇问问,绝对不会拿这件事去问子骏,也不会跟他说是你告诉我的。”

    常安支支吾吾一阵后,终于撑不住说道:“先生,那我告诉你,你千万别告诉郎主,否则他要找我算账的。”

    霖铃赶紧说:“你放心,我绝不说,子期也不会说的。你说吧。”

    常安苦着脸道:“其实郎主刚来书院的时候,和江明远的关系特别好。那时他总跟我说,江明远的诗做的好,比书院其他人都强。他们两个人成天都黏在一起,天天谈什么李白杜甫的。啊还有,那时候郎主还经常跑去江明远的号舍过夜,和他说话一说就说大半夜,连觉都不要睡。”

    霖铃大吃一惊,连忙问道:“那后来呢?”

    常安叹一口气,道:“后来有一次,马相公给郎主写了一封书信,让他回家一趟。我就陪着郎主回去了。谁知道一回去,马相公就让家里的人把我们两个绑起来,按在条凳上每人打三十板子。郎主和马相公顶撞,又被加了十板子。”

    “打完以后马相公对我们说,打我们是因为我们在书院里结交一些烟花之地的闲人厮波,坏了他的名声。”

    霖铃惊道:“他说的烟花之地的闲人,是不是明远?”

    常安点点头:“起初郎主不服,说江明远不是什么闲人,又被相公抽了二十鞭子,还好夫人赶过来求情,不然连命都要没了。我后来问郎主才知道,原来江明远一直骗他,说他出生一个卖字的人家,后来家道中落,跟着母亲来这里定居。郎主就信了他,还和相公不断争辩,才得了这一顿打。”

    常安叹一口气,又说道:“郎主那时候被打了还不信,回来悄悄和王夑说,让他帮忙查江陵的底细。王夑不费功夫就查到了,还带郎主去江陵的瓦子看。郎主亲眼见到后才信了,原来那江明远不仅是个妈儿生的,还是个不折不扣的骗子。

    我自打跟郎主起,从来没见郎主那么生气过,当场就和江明远绝交了。那江明远从头到尾连一句话都没有说,就一直跪在地上流眼泪。你说这厮是不是个混蛋,连累郎主被打不说,连我也挨着吃了一顿揍,真恁地可恶!”

    霖铃听完后惊讶到不行,连话都说不出来。

    原来马子骏和江陵竟然有一段这么虐的前尘往事,真是世事难料,唉。

    她心中感慨万千,竟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常安道:“自此之后,我们郎主和江明远就无来往了,到现在也还一句话都没说过。我猜郎主心中还是有气,只是不好发作,毕竟与江明远这种小人也没什么可说的。”

    霖铃冷笑道:“你们和江陵没什么可说的,却总是纵容张德龙他们去侮辱他,为了报你家郎主的一箭之仇。”

    常安立刻道:“郎主可没让张德龙去做这些事,不过人家要做我们也没法拦着。毕竟他有手有脚,难道我们还能绑了他不让他行动不成?”

    霖铃叹口气,挥挥手道:“好吧,我知道了。”

    常安又小心翼翼地说:“先生,你可千万记得不要和郎主说。”

    霖铃笑着拍拍常安肩膀:“放心吧,我答应过你不会食言的。你回去吧。”

    **

    几天后,子骏的病康复了,又来霖铃的宅子交学生笔记。

    他到的时候,霖铃正在院子里画画。她从小没学什么才艺,唯一上过的兴趣班就是画画,而且很难得地把这项爱好保留到了成年。

    这次她从现代社会穿来,也没忘记在行李箱里面塞进一套画画工具——当然是简易版的。

    她看见子骏进来,放下画笔和他打招呼:“子骏你来了,你身体好些了么?”

    “好些了,多谢先生关心,”子骏对她浅施一礼,说道。

    霖铃和子骏相处得越久,对子骏的印象便越来越好。她发现子骏根本就不是外界传的那种二世祖,而是一个心地正直,且很有礼貌的人。

    和他这种人打交道只需要将心比心就行了,根本不用费什么心机。

    霖铃对他招招手笑道:“你看我画的画。”

    子骏走过去一看,也是大为惊讶。因为古代作画都是用水墨,从来见没过铅笔画的素描。

    而且素描中的光影也是古人从未见过的。他盯着霖铃的画,一时竟有些看呆了。

    半晌,子骏指着画上那些交叉的线条问道:“这种画法我从没见过。”

    霖铃笑道:“这叫排线,画得重些就是阴影,画得轻些就是光。轻重交替,便能把一样东西画得像。”

    子骏忍不住问道:“先生这些都是从哪里学的?”

    霖铃愣了一下,忙胡诌道:“都是我自己瞎琢磨的,哈哈,你要不要试试。”

    子骏有些迟疑地从霖铃手上接过铅笔,在纸上画了两下。他平时用毛笔用得像第六根手指一样,用铅笔却很不习惯,夹在手指间一直卡壳。

    霖铃觉得他的动作有点僵硬,就握着子骏的手腕排了几根线,一边说道:“先从右往左,再从上往下,斜着排。”

    子骏有点不好意思,画了片刻就把笔还给霖铃道:“还是先生画吧,我怕把先生的画画坏了。”

    霖铃也不勉强他,从他手里接过画笔,说道:“你进来坐会,我有东西要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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