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堂会审

    何净刚刚一直在旁边冷眼旁观孔寅和霖铃吵架,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此时听祝山长问他,他才抬起头淡淡道:“此事决断起来也不难。”

    “如何决断?”祝山长忙问道。

    何净淡淡一笑:“这本书是否是yin书,只要读一遍不就知道了。”

    祝山长一愣。

    何净笑道:“这样吧,反正我今天也没什么事,就替鹤翁操一次心。我们几个今天哪里都不去,就在这里各自读一遍这本书,读完再一起做个判断,各位意下如何?”

    祝山长一想,也只能这样了。

    他转身对孔寅和霖铃说道:“端叔,孝仁,你们两个也不要吵了。我,润泉和东山,我们三个先把书粗读一遍,然后再做定论。”

    他又看一眼地下跪着的几个学生,对他们挥挥手道:“你们先回去等着吧,过几个时辰我派清风再叫你们。”

    几个学生闻言纷纷站起来。霖铃带着他们出去,临走前还对孔寅狠狠瞪了一眼。

    霖铃和孔寅走后,何净对祝山长笑道:“我原以为教书是件清净的事,谁知原来也这般热闹。”

    祝山长苦笑道:“让润泉见笑了。”

    何净笑道:“鹤翁不用烦恼,就按我说的做,不消几个时辰就能知道谁对谁错。”

    祝山长点点头。于是他,何净和岑观凑坐到一起,开始认真地阅读这本叫《金瓶梅》的书...

    **

    一出洗心斋,霖铃立刻数落王燮:“你们怎么这么不小心?”

    王燮苦着脸说:“昨日夜晚,孔先生查房时故意弄出很大的声响,等那阵声响过后,我以为他已经走了,谁知他一直伏在号舍门口听我们的动静,就这样被他抓住了。”

    霖铃心说奶奶的,这孔老二竟然这么绿茶,怪不得学生都玩不过他。

    霖铃看看他们几个,问道:“韩玉呢?”

    朱勉道:“他今日回家去了,躲过一劫。”

    霖铃回到闻鹊斋上课。王燮他们几个提心吊胆,上课都没精神。霖铃也没什么心情讲课,干脆给学生布置好课业,提前放他们下课。

    大约两三个时辰后,吕清风走进斋舍,通知霖铃和那五个倒霉鬼去洗心斋。

    霖铃一到洗心斋,就看见祝山长,何净和岑观坐在椅子上,各个都是一副微妙的表情。孔寅站在一边,脸色依然黑得吓人。

    王燮等人鱼贯而入,纷纷在祝山长面前跪下。子骏稍稍犹豫一下,还是跪在了王燮旁边。

    霖铃有点着急,问祝山长等人道:“三位怎么看?这是yin书吗?”

    祝山长尴尬地干咳一声,想要说话却欲言又止,转过脸对岑观说:“东山,你来评一评吧。”

    岑观读了一下午《金瓶》,现在满脑子都是什么“灵犀一点”,感觉世界观已经完全颠覆了。

    他只好强迫自己清醒过来,对祝山长道:“就我读的那几十回来看,这本书就是哪个无聊文人描摹那些个浮浪子弟生活的,谈不上什么yin书。不过此书确实不适宜少年人读,容易歪了心性。”

    祝山长点点头,又问何净道:“润泉,你觉得呢?”

    何净没立刻说话。他抬起头朝霖铃的方向凝视片刻,又低下头饮一口茶。众人都焦急地看着他,似乎在期待一个最终的判决。

    过了片刻,何净终于开口道:“鹤翁,以我之见,这本书根本就不是什么yin书,而是一部精妙绝伦的奇书。”

    他的声音不大,但是语气中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坚定,让众人都吃了一惊。

    霖铃在心里大声叫好。这个何净果然是学霸!有水平!不枉自己绞尽脑汁用菊花诗捧他。他说的一点都没错,一本书在几百年后还在书店里卖,可不就是奇书么!

    孔寅却不服,问道:“这书里这么多男男女女的事,怎么会不是yin书呢?”

    何净微微一笑,说道:“大凡yin字,无非是在男女情事上夸大其词,或极尽情思之缠绵悱恻,或强调□□之欢愉极乐,以至于书者沉迷其中,全然不顾现实了。至于此书么,我却没看出作者耽于此二事,不过是该写的时候写,不该写的时候不写,这又何曾谈得上一个yin字呢?”

    他稍稍停顿,又说道:“何况此书写的是个一朝得志的浮浪子弟,若把他写得傲头傲脑,完全不谙情事,那反而失真落了下乘了。”

    “如今市井里的艳词艳戏机多。在下不才,也曾耳闻过一些。若论言辞之精美,对世情之通透,还没有能及此书万分之一者。如何不能说是奇书呢?”

    何净把目光转向霖铃,问道:“端叔,此书你是从何得来?”

    霖铃忙说:“是我在滨州一家书铺里买到的。”

    何净目光犀利地看着她道:“此人这般文采,不当如此被埋没。端叔,这书不会是你写的吧?”

    霖铃差点没晕倒。何净竟然怀疑她是《金瓶》的作者。自己也想啊,可惜半个字也码不出来。

    “何兄,别抬举我,真不是我写的,”霖铃苦笑道。

    何净笑笑不说话。霖铃神气活现地对孔寅说:“孔先生,如何?除了你,没有人觉得这是本yin书。所以你是不是应该反省一下你自己的问题,为什么看什么东西都是yin的,除了你自己?”

    孔寅气得浑身发抖,又说不出话来反驳。

    这时祝山长挥挥手道:“好了,端叔,不要说了。我的意见和东山相似,这书虽然不至于冠以yin书之名,但确也不适合在书院中流传。更何况他们几个明年就要应举了,此时更不宜分心。你们几个---"

    他看看跪着的几个人,严肃道:“每人罚抄《论语》三遍,后日交给我看。端叔,此事因你而起,罚你一个月课时钱。”

    霖铃目瞪口呆,但也没办法。祝山长是自己大领导,只能吃瘪认罚。

    祝山长皱眉道:“这件事到此为止,以后不要再提了。这书我也没收了,行了你们回去吧。”

    一屋子的人依言离开,只剩下祝山长和何净两个。祝山长见何净面色有点冷淡,便问道:“怎么,润泉觉得我处置得不妥?”

    何净淡声道:“鹤翁,这是你的书院。岂有什么妥与不妥?”

    祝山长叹口气,道:“这书好与不好我也不去评价了。只是学生们半夜不睡觉,争读一本和应举无关的书,此事就是不妥。若是他们真得了什么功名,他们想读什么就读什么,我也不会去管。但现在是关键时刻,我却容不得他们出岔子。”

    何净面色稍缓,道:“我知道了,鹤翁,是我错怪你了。”

    祝山长笑笑不说话。何净问道:“还有一件事,鹤翁,这本《金瓶》,能否赠予在下?”

    祝山长愣了一下。何净笑道:“方才只读了三十回,还不够过瘾呢。”

    祝山长哈哈一笑,把书递给何净。何净对祝山长拱拱手,笑道:“多谢。”

    **

    走出祝山长的屋子,王夑等人都大喘一口气,颇有种死里逃生的感觉。虽然祝山长也罚他们抄《论语》,但只要抄三遍,比他们料想中的惩罚轻得多了。所以他们一个个都喜形于色,像游回大海的鱼一样活蹦乱跳的。

    不过霖铃心里却不是滋味。如果不是她,这些学生也不会受罚。

    她跟着他们走到讲堂前,对几个人说:“各位,这次是我对不住大家,连累大家受罚了。”

    王夑吓了一跳,赶紧道:“先生,不关你的事,是我们自己不小心...不好。”

    霖铃眼珠一转,笑着说:“这样吧,明日正好是月假,我请各位去镇上的酒楼吃一顿,就当给各位赔罪,如何?”

    王夑和朱勉顿时欢呼起来。子骏心中愧疚,对霖铃说:“先生,这件事是我们的错,应该是我们向先生赔罪。”

    他这么一说,这几个没心没肺的人才反应过来,纷纷表示赞同。

    霖铃笑道:“也不是赔不赔罪的,主要是我馋了,明天想去酒楼搓一顿,你们去不去?”

    “去!!!”

    霖铃看着他们一个个兴奋的样子,就连子骏也绽出难得的笑容,心里暖暖又甜甜的。

    “好,那明日巳时我们在书院门口碰头,你们别迟到了。”

    “好!!!”大家异口同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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