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西街。
白天的城西街，依旧挺冷清的，商家们都把摊位往外面摆，原本就不大的小街，估计两辆小三轮交汇，都得避一避才能过。
不过也不是每家店门都有摊子摆出来，也有直接住家的。只见那些人在门口摆上一张小方桌，上面放着茶具，三两个老人家围坐着，不知道在讨论什么国家大事，看那模样还很激动的样子。还有是围坐着打麻将，这个动静就更大了。
江昱琛载着顾唯路过的时候，那位穿着很朴素的大妈刚胡了，可是那位叼着烟的大爷似乎有点输不起，嘴里骂骂咧咧的，那阿姨倒是脾气好，全程微笑着。
也有不少在他们经过的时候，直直看着他们的，隐约还有听到一个大妈张着嗓子带着东北腔说着，妈呀，这俩孩子长得这么俊！
他们到的时候，店门开着。
顾唯想了想，自己好像好几天没见到邹阿姨一家了。
“你为什么总是这么不听话！”
还没进去，里面就传来邹阿姨记得的声音。
顾唯和江昱琛不约而同一愣。
“几次了！每次都这样！要是爸妈没找到你你就永远见不到我们了你知道吗！？”
“为什么总是这样！你是不是把妈妈逼疯你才甘心！！”
猛地，邹阿姨歇斯底里的声音像一记闷棍，狠狠地敲在顾唯的脑袋上，一股没由来的窒息感让她一阵反胃。
江昱琛很快注意顾唯陡然苍白的脸色。
“顾唯，你怎么了……”
“没事。”
“……”
明明说了没事，可是语气却那么仓促，细看的话，那发狠的表情下还有一隐一灭的恐惧。
好一会儿，她才像反应过来一般，眼神出现了一丝闪躲。
“我没事。”
末了，顾唯自顾地走了进去，留下江昱琛一人静默地站在原地。
一进门，首先看到是邹阿姨，她背对着两人站着，情绪明显很激动，钟叔在她身边站着，一手圈着她，像是怕她做出什么过激的动作来。
小迪则可怜兮兮的躲在墙角，身体不自控地左右摇摆，嘴里念着顾唯听不懂的话。
“阿姨，怎么了？”顾唯着急地问道。
邹阿姨看向顾唯，脸上挂着泪。
就在这时，小迪忽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你就不能好好跟他说吗？”钟叔很心疼。
“我没好好跟他说过吗？”邹阿姨又激动起来，“我跟他说几次了，出门的时候那东西不要摘不要摘！可是他哪一次听过？”
印象中的邹阿姨，有说不出的乐观，她的脸上总是挂着笑，时不时会开着不着边际的玩笑，很多时候，这些笑话都会把旁人逗笑。顾唯觉得，邹阿姨也是坚强的，面对小迪时，眼里都是快要溢出来的爱，也从来不会把小迪当做耻辱或者累赘来看，不过面对谁，她都毫不避讳地介绍，这是我的儿子，小迪。
所以今天看到邹阿姨这样，顾唯很吃惊，她的碎发散落在额前，看起来颓废又无力，眼里没有平日里的光，看起来很绝望。
小迪还在哇哇大哭，尽管钟叔低声安慰着他，可是不管钟叔怎么说，他就是没停下来，委屈极了。
顾唯忽然踌躇起来，不知道此刻该关心邹阿姨，还是走到小迪身边，跟着钟叔一起哄他。
这时，江昱琛走到小迪跟前，他拿出手里的大白兔奶糖，在小迪的面前晃了晃，笑着问他，“小迪，你看这是什么？”
一看到那可爱的小铁盒，小迪几乎是第一时间伸手拿过去，眼睛都亮了起来。
“糖……糖、大白、糖……”
他着急地想打开，可是又打不开
“爸爸帮你。”钟叔伸手想帮他，但是他却倔强地想自己开，指甲在铁盒上刮着。
“糖……糖……”小迪着急地念念有词，可是盖子却纹丝不动。
眼看小迪的情绪又要激动起来，江昱琛拿出另外一盒，直接打开给他。
见状，小迪又是眼前一亮，“大白兔……”
直到吃到糖，小迪的情绪才真正平复下来，挂着泪水的脸笑得很开心。
钟叔看着江昱琛，眼里有感激，有无奈。
他甚至还懂事地说了一声，“谢、谢谢……姐夫。”
噗呲——
刚刚还歇斯底里的邹阿姨，忽然笑了出来，弯起的眼角又滑下了一滴泪。
“我就跟你说了，他什么都知道。”钟叔又恢复之前自豪的表情，眼睛也是亮亮的。
大家似乎都开心了，只有顾唯觉得莫名的尴尬，特别是江昱琛含义不明地看了她一眼，她顿时觉得更不自在了。
一切归于平静。
很明显，对于责骂小迪这件事，邹阿姨很快后悔了，她给小迪拆了几颗糖，说了两声对不起。小迪却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开心地对邹阿姨说没关系，期间也懂事地往她的嘴里塞了一颗糖。
原来，小迪这几天不大对劲，所以邹阿姨带他去检查，谁知缴费的时候，邹阿姨一不留神，小迪就自己走开了。而且小迪在某个方面很不听话，每次出门都会趁大人没注意把定位器摘了。后面还是邹阿姨求助医院前台，通过广播的方式把小迪找回来。
“确实说过很多次了，可是这孩子，明明挺听话的，但是在这件事情上就是非常犟。”钟叔一阵叹息。
气氛变得有些压抑，唯一不受影响的是小迪，他还沉浸在自己吃糖的欢乐里。
良久的沉默后，江昱琛提出意见，“可以让小迪身上带着你们的联系方式。”
“早试过了，没用。”钟叔说，“有给他放口袋过，但是他只要知道自己口袋有东西，就会去掏，里层衣服的内兜也给他放过，可是真要用的话，谁会知道那里有我们的联系方式，他又不会说。”
良久，江昱琛再次开口。
“不是这个样子的。”
“……”
“我知道一家店，他们会免费帮这些特殊人群纹身。”
“纹身？”
“嗯，不只是像小迪这样，像一些痴呆的老人家也会这么做，因为在他们看来，这种东西是未知的，所以会恐惧，况且他们比常人更敏感，因此他们会想尽办法把手表，定位器之类的电子产品摘掉。”说到这里，江昱琛顿了顿。
顾唯听得认真，见他停下来，连忙问道：“那这跟你说的纹身有什么关系？”
“我认识的那家店的老板，在很早之前知道了这种事，所以就想了个办法，他把这些患者的家人的联系方式纹在身上，大部分是在手臂。”
听完之后，顾唯豁然开朗。
“这店在哪儿？”邹阿姨率先开口问道。
“在新东区的开禾路那边。”
新东区是A市的另一个区，里这里大概20公里。
“老钟，我们带小迪去吧。”
顾唯没想到，邹阿姨居然连想都不想就决定了。
看见钟叔犹豫的脸色，邹阿姨眼眶又慢慢变红。
“我真的很怕他就这么丢了，可是我们不可能一直把他关在家里，所以这个办法挺好的，就去吧，这样也不用每次带他出去，都提心吊胆的。”她说。
钟叔哪里舍得看妻子这般脆弱的模样，很快应下，“好，好，带小迪去，可……小迪受得了吗？这肯定会疼吧。”
“打了麻药后，做的时候就不会痛了。”江昱琛宽慰道。
“那昱琛，这店的地址你发我，我想早点带小迪去。”
江昱琛想了想，说道：“那家店不好找，不然这样，这周六我带你们过去。”
“……”
其实这也是顾唯想说的，她可以陪邹阿姨一起带小迪去，如果后面出点什么状况，她也可以帮帮忙。
“这样……”邹阿姨面露难色，“这样会不会太麻烦你了。”
“不会。”说完，江昱琛忽然看向顾唯，“对吧？”
为什么这种事要问她？
顾唯愣了一下，后面迟疑地应了一声，嗯。
从店里出来时，天空已经泛黄，自从入秋后，天就黑得特别快。
“谢谢你。”昏黄的日光下，顾唯的双眸亮得像琥珀。
“跟我就别这么客气了。”
邹阿姨刚刚请了他们一人一碗面，除此之外还有一碗馄饨，所以晚餐已经解决了，于是顾唯当即做了一个决定。
“江昱琛。”
“……”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顾唯太少叫他的名字，所以每次听，都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嗯？”
“你先回去吧。”
“那你呢？”
“周六肯定什么事都做不了，我趁现在没事去跑几单。”
闻言，江昱琛脸上的温和消散了一些。
就在顾唯转身的那刻，江昱琛拉住她的手，看起来有些小忧愁。
顾唯愣在原地，一时间竟不知作何反应，只知道手背那只厚实的手，传来的温度不断蔓延。
“还有什么我可以帮你的吗？”
为什么会这么问呢？顾唯不解。不过她还是如实地说出自己的想法。
“你已经帮了很大的忙了。”她说得诚恳，唇角有一丝小小的笑弧。
这是江昱琛第一次语拙，最后只能无力地说了一句，路上注意安全。
直到顾唯骑着小电瓶离开，江昱琛依旧站在原地。顾唯看着后视镜，镜面中那道落寞的身影，看起来孤单极了。
冷不丁的，想起刚刚被牵着的手，明明是几秒不到的时间，可是那温度却像附着在手背上，久久没有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