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阿姨几乎没给顾唯打过电话，甚至连微信都很少发，所以顾唯的语气，不直接带上一丝探究。
“邹阿姨？”
“顾唯，阿姨没打扰到你吧。”
“没有。”
“那就好……吃了吗？”
“刚要吃……”
邹阿姨在电话里跟顾唯寒暄了几句后，才进入正题。
“顾唯，其实阿姨是想跟你说，我跟老钟，把那店面盘出去了，月底就搬走。”
“……”顾唯有些反应不及，愣了一会儿才问，“为什么呢？你们遇到什么事了吗？”
手机那头沉默了少许没说话，再开口便是一阵叹息。
“上次我不是带小迪去检查，前两天报告出来了，情况不大好……不知道阿姨有没有跟你说过，小迪的后脑长了一个东西。”
“嗯，您以前有跟我说过。”
脑垂体瘤，据说小迪很早之前就检查出来，但是因为小迪体质特殊，所以一直用药物控制着没有手术。
“前阵子小迪很不对劲，我就带他去检查了，医生告诉我，那东西病变的可能，得手术……”邹阿姨没有继续说下去，但是顾唯怎么会不知道，如果放任不管的话结果会怎么样。
“阿姨，您别太担心了。”顾唯斟酌着用词，“现在医术很发达的，只要小迪好好配合治疗，会没事的。”顾唯一向不善言辞，连安慰人都显得很笨拙。
“谢谢你顾唯，你是好孩子。”
其实对于小迪的病情，邹阿姨一直往轻的说，也不知道在骗自己，还是骗别人。
“阿姨就是想跟你说一下，店盘出去了，不过阿姨已经跟新店主说好了，你的车还是能寄放在那个位置上。”
闻言，顾唯心里一阵难过。
她问：“小迪手术需要很多钱吗？”
“钱是一回事，另一方面是，老钟的身体也一年比一年差了，所以我们商量好了，等小迪手术完，我们一家人就回老家去……”顾唯听到了邹阿姨的哽咽，直觉不对劲。
于是她小心翼翼地问道：“阿姨，小迪的病是不是特别严重？”
很快，她就听到邹阿姨断断续续的抽泣声。
顾唯的眼眶也逐渐发烫，可是喉咙很涩，说不出什么话来。
江昱琛一直沉默地听着，也听出了个大概。顾唯克制着自己的模样，让他于心不忍，他伸过手，轻轻地握住顾唯的手臂，无声安慰。
又是一阵长叹后，邹阿姨似乎恢复道以往的模样，甚至又开起玩笑，可顾唯的表情却怎么也轻松不起来。
挂掉电话后，江昱琛询问了详细的情况，顾唯把自己知道的都说给他听，听完之后，江昱琛一时也说不出什么话来。
顾唯的情绪一直很低落，江昱琛看在眼里，心里很不是滋味。思忖少许，他对顾唯说道：“不然我们去看看小迪？”
“……”闻言，灰暗的双眸亮了些许。
“我们找个地方把午饭吃了，然后去看小迪，怎么样？”
江昱琛微笑的脸庞像和煦的微风，驱散了顾唯内心的一小片阴霾。
“嗯。”像是被传染一般，顾唯的脸上也出现了一抹笑。
两人简单地吃了碗面后就出商场，江昱琛在手机上叫了车。等车的间隙，顾唯拿出手机包里的那张储蓄卡。
“我去旁边的银行取点钱。”顾唯说，“用微信转的话，邹阿姨不会收的。”
说完，顾唯就跑开了。
看着那单薄的身影，江昱琛的眸底有些小忧愁。
顾唯取了四千块出来，等她赶回来的时候，车子正好也到了。
等到邹阿姨的店是，已经是半个多小时后。
这条街车子进不来，平时骑车不觉得，没想到步行起来，这街就显得有点长了。
店的卷帘门半开着，明显是不营业状态，两人弯腰走进去。此时原本狭小的空间远没有上次来的那么整洁，不少食材被没有规律地堆放在地上，感觉连站的地方都难找。
“邹阿姨。”顾唯朝里头喊了一声。
女人闻声从里间探出来，见到来人，很快露出了笑。
“你们怎么来了，都不说一声。”邹阿姨看起来与往常无异。
倒是顾唯，没办法像邹阿姨一样，当做什么都没发生。特别是看见邹阿姨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顾唯觉得心里更不好受。
邹阿姨看出来了，她小心地避着地板上的东西，走到顾唯面前，反倒安慰起她来了。
“阿姨知道你担心小迪，你能这么喜欢他，阿姨很感激，真的。你放心，阿姨不会放弃他的，一定好好照顾他。”
听到这里，顾唯的眼里已经噙着泪，她不敢眨眼，因为怕一眨眼，眼泪就掉下来。
“我能看看小迪吗？”女生低低的声音，也像染着水汽。
“小迪不在，老钟在看他，现在应该在睡觉。”邹阿姨像个母亲一般，撩了撩顾唯额前的碎发，“孩子，阿姨不知道你遇到了什么，但是你也要好好照顾自己。”
听到这里，顾唯垂下了脸。
“小迪的手术，安排在什么时候？”江昱琛问。
邹阿姨迟疑了一下，说道：“还没确定，应该就这几天了。”
“小迪手术那天，能不能通知我？”顾唯连忙说道：“我想去陪着他。”
沉默少许，邹阿姨慈祥地笑了笑，“好。”
临走前，邹阿姨把几小袋还没煮的手擀面交给顾唯。
“这种天气，这面放两天不会坏，你拿着。”
这次顾唯没推辞。
江昱琛看着乱糟糟的小店，问道：“阿姨，您需要帮忙吗？”
“不用，我整理得也快差不多了。”
“没关系的阿姨，我下午没课，可以留下帮忙。”顾唯说道。
“真的不用。”邹阿姨婉拒道：“真的需要的话，阿姨不会跟你客气的，回去吧。”
见状，顾唯没再坚持，她默默地拿出自己去银行取的钱。
“你这是做什么？阿姨不能要。”顾唯刚拿出来，邹阿姨就往回推。
“阿姨……”
“不行不行，阿姨不能拿你的钱。”顾唯有多辛苦，她比任何人都清楚。
顾唯却硬把钱塞进她的手里，然后紧紧抓着，倔强地看着她。
她不善言辞，只能用这方法坚持。
看着眼前的两人，江昱琛也很不好受，特别是顾唯，面对她现在这种孩子般执拗，他心疼了。
“阿姨，你就收下吧，顾唯的心里也会好受一些。”
很快，邹阿姨的眼眶也红了。
“好，阿姨收下了，你别哭。”
又说了几句话，顾唯失落地从店里走出去。
“昱琛。”临走前，邹阿姨叫住他，“阿姨知道你也是好孩子，所以顾唯……”
虽然邹阿姨没说完，但是江昱琛知道她的意思，他认真地对她说，“您放心，我会好好照顾她的。”
“嗯。”闻言，邹阿姨露出欣慰的笑。
江昱琛出来的时候，顾唯正一动不动地看着自己那辆上锁的小电瓶。
他眉心一锁，表情瞬间变得有些严肃。他一开始就注意到，她眼下泛青，脸也是不正常的白，一看就没有好好休息。
他想好了，待会儿无论如何都要把顾唯带回学校睡一觉。
“你要回学校吗？”顾唯问他。
“嗯，你也跟我一起回去。”他难得对她强势。
这次顾唯倒是挺听话，点了点头。
一路上，顾唯都没有说话，整个人看起来恹恹的。到了街口，江昱琛叫了车，正巧，一辆公交车从眼前驶了过去，顾唯的脑子里冒出了一个念头。看着公交车的车尾，她说道：“我想搭公交车回学校。”
“好。”江昱琛好脾气地应下，取消了订单。
两人走到公交站台，路上依旧没怎么说话。
顾唯看向江昱琛，目光不遮不掩。江昱琛早已习惯，大方的回应她的注视，也不说话。
顾唯其实是有些困惑，为什么跟他在一起，哪怕不说话，也不会觉得怪异。还有像刚刚那样，即便在面前落了泪，居然也没有一点不好意思，或者其他什么情绪。
以前就隐隐有这种感觉了，只是今天，这种感觉更甚。
“我觉得你很奇怪。”
顾唯这句话让江昱琛始料未及，一时竟不知怎么回话。
只是下一秒，顾唯又否定了自己的话。
“不对，应该是……”她忽然看向远处，目光也变得缥缈起来，不像说是在跟他说话，倒像在自言自语。
“跟你在一起，我就变得很奇怪。”
“……”听起来云淡风轻的一句话，却像往他的内心深处扔下了一个小石子，泛起了阵阵涟漪。
“怎么奇怪了？”江昱琛饶有兴趣地问。
这种感觉说不清道不明，真要让顾唯说，她也说不出个所有然来。
就是……
“刚刚……很丢脸吧。”说到这里，顾唯又看向他，“可是在你面前，我好像不怕丢脸。”
江昱琛看着她的目光，越来越温柔。
“不好吗？”
“也不是不好，就是……”顾唯总觉得怪异，“这跟不要脸有什么区别。”
“……”
不怕丢脸=不要脸？
江昱琛直接笑了起来，一副被打败了模样，弄得顾唯一脸莫名。
这时，车来了，两人走上车，话题到这里似乎也停止了。
车厢很空，只有一对老夫妻坐在车头的双人座位上。
顾唯习惯性地坐在靠窗的位置，江昱琛坐在她身侧，目光不自觉地落在她的脸上。顾唯将脑袋靠在车窗边沿，安静地看着窗外，身体随着车子的行驶，轻轻晃着。
不一会儿，她闭上了眼，像是睡着了。
恍惚间，眼前出现了一道白光，顾唯看见一个小女孩，有些跌撞地在田间跑着，小路的尽头是一片荷花池，这是她第一次看到荷花。她兴高采烈地往前跑着，周围的杂草几乎淹没她的小身躯。
后面传来大人的声音，小女孩听不清她在说什么，只是觉得她很着急。
终于跑到荷花池边，她停住脚，好奇地看着眼前或高或低的荷叶，还有好多含苞待放的小荷苞。
后面的女人终于追上来。
“你别乱跑，摔了怎么办？”语气里有责备。
小女孩恍若未闻，问道：“我可以摘一些回家吗？”
“不行，你爸爸不喜欢。”
“我不让他知道。”
“不可以的，要是被爸爸发现会很糟糕的。”
“我藏到房间里去。”
“听话，我们不要了。”
小女孩明显很失望。
女人牵着她的手离开，她恋恋不舍地看着身后的荷花池，最后又不死心地说道：“就一朵，好不好？”
“不行就是不行。”
不知过了多久，车子到站了，听到广播播报站名，顾唯缓缓睁开眼。
她揉了揉眼睛，确实差点睡着了。
公交站距离学校还有一些距离，顾唯漫不经心地走着，疾驰的电瓶车差点把她蹭到，多亏江昱琛拉了她一把。
最后，江昱琛把她拉到内侧，牢牢护着。
到了学校后，顾唯一反常态的没有离开，而站在江昱琛面前，垂着脑袋，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怎么了？”江昱琛的声音有些轻，带着不易察觉的温柔。
又沉默了一会儿，顾唯缓缓抬起头，看着江昱琛的墨眸问道：“你那个试药员，还可以报名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