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而

    周六清晨,林彦景坐公交转大巴,一如往常回到了松丘镇。

    大巴到站时,已经将近九点,天气不太好,外面阴沉沉,她背着书包往家里走,舟车劳顿,又冷又饿。

    到家,林彦景敲门没有人应,她掏出钥匙开门,自己做了个早餐吃。

    吃过早餐,林彦景把自己的东西放回二楼房间,然后在一楼客厅等奶奶回来。

    快十点钟,大门才被打开,奶奶推着一个装菜的小车进来。

    吴晓英推开大门就看到了自己的孙女坐在客厅,心里欢喜,手上的钥匙串混杂着买菜手拉车滚轮的声音,丁零当啷响得厉害。

    她拉着沉甸甸的菜,人还没进客厅门,就等不及打招呼:“彦景,是不是你回来了?”

    “嗯,奶奶,怎么这么早买菜回来了,我还想着等我回来,跟你一起去买。”林彦景起身接过老人手上的拉车杆,准备把菜拿出来。

    “今早你打电话说,要回来,我就想着,早点去市场买新鲜排骨。每逢星期天,这些大菜都不好买,很早就买空了。再说,等你回来干什么,我早点去,也趁人少锻炼一下。”

    吴晓英咧嘴笑着,手上也轻轻比划着,那架势,好像要把街上的人和摊位都比划出来给林彦景看,热情和高兴几乎要从皱纹里面溢出来。

    看着眼前老人的喜眉笑眼和肢体语言,听着她欣欣然的说话声,林彦景也挺开心,开心里藏着几分表演。

    要怎么形容呢?林彦景觉得这是一种时时刻刻要打量天平倾斜度的开心,奶奶不生气,她就开心,奶奶如果生气,她就沉默。

    小镇上多的是留守儿童和空巢老人,林彦景和奶奶也是。

    林彦景的父母常年在外务工,去了南方里的南方,更沿海多金的城市。在外奔波,逢年返乡,过节也偶尔回家探看。

    上中学之前,林彦景是留守儿童;上中学之后,她住校了,吴晓英就成了空巢老人。

    有时候,面对奶奶因为自己而表现出的喜出望外,林彦景会有点失措,不知道怎么应对。

    也有时候,她也想表现出流露出同样的欢欣,或者表现得更加亲昵,更加开心,但总觉得虚假违心,四肢也好像僵硬了,总是做不来。

    但她也不能完全随心所欲,否则林彦景就会显得……有些冷漠。她知道会这样,但不想让其他人知道。

    林彦景给吴晓英倒了杯水,让她坐下歇息一会儿,然后去厨房处理排骨和蔬菜。

    煲饭煲汤,洗菜切菜,炒菜洗锅,两个人配合着做饭,厨房里稍稍热闹起来。

    快到中午,饭也做好了,祖孙俩坐在餐桌前喝汤。

    吴晓英一直在和林彦景聊天,说附近的新闻旧事,也说近期的天气,门前的风景,市场的喧闹。

    或许是吴晓英的漫长一生都很孤独,所以她很善谈,当然有时候也很唠叨。

    林彦景小时候觉得她唠叨,长大后却渐渐可以和她共情,愿意听她说,也愿意为她解答很多疑惑。

    由于没有接受过文化教育,吴晓英的人生观来自上一代,在有限的生活圈子里接收一代一代有限的思想,随着后辈成长,她的疑惑来自四面八方:

    对门的姑娘,二十四五了为什么还不结婚?

    电视里的这对新人为什么想在一起却不能在一起?

    新手机上面,有绿色小电话标识的那个键,按两下为什么不能像旧手机一样重拨电话?

    你爸爸妈妈在的那个地方,是在本省还是在外省?

    ……

    林彦景觉得自己越来越成熟,在家里越来越冷漠,但吴晓英却越来越温和,越来越像小孩了。

    从前,林彦景有很长一段时间不太想和奶奶近距离接触,因为她实在太过重男轻女。

    她还在读小学时,有一年过年,一位喝醉的亲戚说快了嘴告诉她,很小的时候,奶奶嫌弃她是个女孩儿,一直哭闹,吵着父母把她送出去,送给希望收养小孩的家庭,也吵着父母重新生一个,直到生出一个男孩。

    关于这些已经非常遥远,但林彦景恰好是在懵懵懂懂的时候知道这些争吵和矛盾的,曾经有过很激烈的反应,还陷入自我怀疑。

    林彦景哭得很凶的时候,站在后门外的空坪上和吴晓英争吵,动静太大惹得邻居出来旁观。

    看见林彦景在那么小的年纪就露出那种难以置信的悲痛时,吴晓英脸上也曾经有过一些茫然无措和悔意,但她自己都不知道那是什么。

    这是林彦景后来回想的时候,才逐渐参透的。

    那是什么时候呢?吴晓英开始对林彦景好。

    或许是小学一张一张往家里带回奖状的时候,参加英语竞赛拿奖的时候,开家长会受到许多人尊敬的时候……

    总之,时光什么都没做,却让两个人都逐渐变得平和。

    林彦景在跨入十几岁这个门槛后,一直在学着接受,接受亲情的有限和无能,也接受亲情的善变。

    因为父母都在外面,后来他们真的生了一个小男孩,常年带在身边,林彦景就成了能陪伴吴晓英时间最长的人,两人的关系逐渐亲密。客观条件如此,水到渠成的事。

    上高中以后,林彦景回家次数减少很多,但每次回家,都回去市场给吴晓英买老人内衣内裤、和老人的袜子头饰之类。

    她记得,吴晓英以前说过,怕自己一把年纪做这些,会被人指着后背笑话。吴晓英是一个很封建的人。

    有一年,林彦景拉着吴晓英去集市上的理发店剪头发,去之前,吴晓英自己先在家洗了两遍头发,去到店里还是忐忑,总说“要不还是回去自己剪吧”。

    林彦景一遍遍跟她说,没事,但也看得出她确实紧张。

    或许这是一代人的恐慌,三言两语很难舒缓,于是林彦景总是牵着她去剪发,或者单独去给她买贴身衣物。

    或许是学习压力比较大,也或许是最近奇怪的事发生得多,导致她进入情绪高敏感期。

    她坐在餐桌前,余光都能感受到奶奶热切的目光,控制不住地追忆过去种种。

    看着林彦景喝一碗汤吃一碗饭就放了筷子,吴晓英又叫她多吃一点。

    “难得回家一趟,在学校哪里有汤可以喝,学习又辛苦,趁现在多补补。”吴晓英嗔怪着、心疼着。

    在她的认知里,食堂就是需要抢饭抢汤的地方,也只会有敷衍的大锅菜,常常怕自己娇小的孙女在学校被欺负。

    林彦景曾经反复告诉她,自己在学校过的不错,她才有些安心。

    但林彦景表示实在吃不下了,要休息一下,吴晓英见状又跑去厨房洗了一大串葡萄,吩咐她下午吃完。

    吃过饭,林彦景走到了市场上,准备逛逛超市,随便买点东西,也感受一下很久不来的街道。

    在路上,林彦景迈着步子,带着饱饭后的困意,又想到了李嘉年。

    忽然闯入生活的李嘉年同学,要怎么回应呢?

    林彦景逛了一趟回来,左手提着两套老人内衣,右手拿着一根甜筒慢慢吃。

    秋冬来了,冰柜里可选的冰点都少了。

    吃完甜筒,林彦景也走到了家门口。

    她站在门口,想在进门前解决这道题,不想再无谓拖延了。

    于是,她掏出手机,给李嘉年回复:

    「我很矛盾。」

    「你对我来说还挺陌生。」

    「但是,我们好像又已经是……可以连见面不需要客气打招呼的关系了。」

    「我在心里催促自己给你答复,这是因为我也有点喜欢你吧……」

    「今天之内给你答复可以吗?不好意思,我这样优柔游移。」

    林彦景开门上楼,来到吴晓英房间,看到她已经脱了外套,准备午睡一会。

    林彦景把手上的东西递给吴晓英,她看了,又是一幅眉开眼笑的样子。

    但一边摩挲着手上的东西,她又垂下眉眼,轻轻叹了一口气。

    “阿妹,我说不出,你回来我真的很开心,心里说不清的暖和,你这样贴心,是什么样都好……怎样都好……”

    林彦景听出她也开始想从前的事了,连忙转移话题,说自己也要去睡一会儿了。

    “奶奶,快睡吧,这衣服过遍水再穿,之前旧了的、坏了的、变形了的,就都扔掉。”

    “好,哎呀,真好……”

    林彦景回到自己房间,盯着和李嘉年的聊天记录看。

    他那边刚刚已经回了:

    「随你,你想好了再说。」

    「不要觉得有压力,更不要害怕。」

    「而且,你能接受的话,也可以享受这份喜欢。」

    看到最后一句,林彦景又想笑,怎么有点像小孩玩过家家?

    林彦景想起刚刚奶奶接过塑料袋,百感交集的样子,觉得自己应该勇敢一点。

    勇敢接受感情的可变,也接受明知其存在但不可知其全貌的不确定性。

    「我没喜欢过别人,也不知道,我的喜欢和你的喜欢是不是同频,或者我们都是彼此误会?」

    「但我没对其他男生有过这种感觉,总之很难描述。」

    「干脆果断一点吧,一直拖着也没有正确答案可以看。」

    「我也喜欢你。」

    林彦景交了卷,依旧不知道正确答案会是什么。

    也许是,“言之有理即可”吧。

    下一秒,答题人又要翻身做出卷人了。

    她问:所以,我们要在一起吗?就今天,现在。

    问完,她终于释怀。

    她感觉自己放下了一块大石头,拾起了一朵小花。

    也让他做做题吧,林彦景问完又有点忐忑,索性开了静音,把手机扔到一边,开始午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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