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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日早上,林彦景醒得比平时早,她看了看时间,才五点半。

    前一天晚上,她已经把带回家的作业写完了,今天是她这一周名副其实的休息日。

    还早,林彦景披了件外套,从被窝里起来,走到窗户边站着。

    深秋已尽,立冬将至,南方的气温模糊了季节更替的痕迹,但天色掩藏不住冬天要来的兆头。

    昼渐短,夜渐长,暑假的时候,林彦景偶尔也会站在窗前,看四五点的小镇街道。

    其实小镇没有奇景,更没有名胜,可是很令人着迷,看着看着就陶醉其中。

    彼时天光大亮,街上已经有行人和鸟雀了,现在外面一片黑茫茫,楼房的轮廓被完全盖住,人只看得到风把灯下灰尘吹出虚影。

    冷气不失节奏地敲着玻璃,林彦景隔着窗,觉得路灯和跳舞的灰尘很有氛围感,看得心里暖洋洋。

    她随手拍下路灯的照片,发给李嘉年。

    「看,凌晨五点多的街道。」

    「路灯在排舞台剧,主演是灰尘和秋风,厉害吧。」

    又看了一会儿,睡意上头,林彦景钻进被窝,睡回笼觉。

    七点多,荆泽城区的某小区17楼,李嘉年还在呼呼大睡,因为他晚上睡得一点都不安稳。

    前半夜,他迷迷糊糊做了好几个梦,梦里他来来回回地被林彦景拒绝,或者临阵反悔。

    重点是,她拒绝的理由似乎都很充分,诸如“你太幼稚了”、“我们才认识半个多月”、“我不喜欢参与过校园暴力的人”、“道不同不相为谋”一类的,堵得李嘉年哑口无言。

    做这些梦,花了李嘉年好大的力气,半夜他口干舌燥地爬起来,摸着墙壁,拖着地板去客厅找水喝,直到后半夜才进入安眠状态。

    快八点,李嘉年被李成林的敲门声吵醒,只好把自己从被窝里拖出来去开门。

    “阿爷,干嘛啊,这么早。”李嘉年睡衣领子皱在一起,整个人恹恹的。

    “你怎么面色这么丑,昨晚通宵打游戏了?还是感冒了?”李成林看他那样,吃了一惊。

    李嘉年虽然不是早睡早起那一派的,但因为常年和老人住在一起,也不会起晚。

    李嘉年还小的时候,李成林请过不少保姆,但自从干得时间最长的那位,辞职回家照顾自己的孙子之后,他就再没找过别人。

    一方面,因为李嘉年慢慢长大了,不习惯家里有不熟悉的人。

    另一方面,李成林一个单身老汉,也不太习惯家里常年住着别的女性,后来一老一少商量过后,决定不请长期阿姨了,只定期家政阿姨做清洁。

    所以,李成林一般自己做一日三餐,懒得动就买些半成品、预制菜加工一下,累了就出去吃。久而久之,李嘉年也会帮着做些简单的菜,当然,作息规律也渐渐向老人看齐。

    今天,李成林做好早餐,自己那份都吃完了,李嘉年还在房间里赖着不起,他才敲门看看是什么情况。

    李嘉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嗯嗯啊啊地说没事。

    “阿爷,我现在就起,你吃完了就楼下散散步吧,我等会儿自己吃早餐洗碗。”

    “你真没事?我等你吃完,陪你去看医生吧,你们大后生,就是喜欢硬撑。”

    李嘉年连连否认,但李成林还是不放心,一直追问。

    最后,李嘉年懒得解释了,李成林又站在卫生间门口,盯着李嘉年刷牙洗脸。

    李嘉年洗完脸,关上水龙头,拉着李成林坐在餐桌前,“我真没事,昨天就是太激动了,一直做梦,没睡好。”

    “哦,没事就好,还以为你出什么问题了呢。”

    随即,李成林转过弯来,“不对,你昨天也没干嘛啊,激动什么?”

    李嘉年也不想对爷爷藏着掖着,反正之前琢磨告白的时候也和他透过底,干脆告诉他好了。

    李嘉年牛饮一杯水,又拿起筷子,一般吃早餐,一边慢悠悠地讲:

    “我就是,呃,上次半夜给你打电话的事情,有后续了。”

    李成林听完后,一阵沉默。

    李嘉年没想到他是这个反应,一时间不知道是说好还是不说好,索性加快速度把早餐吃完。

    等他喝完最后一口面汤,李成林才开口。

    “我看你这样,也不像是被拒绝了,所以你要真要开始早恋了?”

    “啊,是,你可别说不同意啊。”

    “我没什么同不同意的,同不同意是你爸妈的事。再说,别人家家长都担心孩子早恋会影响学习、影响身心健康,我看你那点学习成绩,也没什么好影响的。”

    李嘉年一如既往地觉得阿爷说得在理,这会儿听他不反对自己早恋,更开心了,故作浮夸地点了点头,又催他快点下楼锻炼。

    收拾完碗筷,李嘉年回卧室拿充电的手机。

    在一起的第一天,两个人都不在学校,手机就是两个人的恋爱场所,李嘉年宝贝得很。

    他打开□□,看到林彦景清晨五点多给他发了三条消息,喜悦冲上天灵盖。

    三条消息、一张图片、两句话,谁懂啊!

    而且林彦景说话好有文化啊,主演舞台剧的灰尘和秋风,一般人能说出这么浪漫的话吗?谁能明白!

    但是,李嘉年又觉得自己这样太没出息了,暗下决心,回学校以后一定要表现得稍稍矜持一些,不然会显得很傻。

    李嘉年断定,林彦景这么聪明,一定不喜欢咋咋呼呼的二傻子。

    于是,故作矜持的李嘉年同学回道:「确实。」

    发出去,他又后悔了,这不是显得自己很冷漠吗?

    可惜那时候的聊天软件没有撤回功能,李嘉年只好自己找补:

    「你醒得真早,五点多我还在睡觉呢。」

    「我昨晚梦到你拒绝我的表白了,所以没睡好,平时我七点左右就醒了。」

    此时,林彦景正陪奶奶散步,祖孙俩来到一个小池塘边,附近都是种满了时下的农作物,还有一些零零落落的蔬菜。

    看到这条消息,林彦景没忍住轻笑出声,吴晓英原本在看田埂里的各种作物,这时回过头问她笑什么。

    “没什么,一个同学发来的笑话。”林彦景解释。

    吴晓英听了这话却扬起笑颜,“对,阿妹你要多和好朋友聊聊天,分散一下压力,以后也可以多出去玩,周末不用经常回来看我,多出去走走。”

    从儿童进入少年阶段的这么多年,林彦景听过吴晓英说过很多遍类似的话,每次都一一应承,但其实并没有做出什么改变。

    真正开始关心林彦景之后,吴晓英一直觉得自己的孙女太安静、太内向了,别的小孩呼天抢地、淘气调皮、挨打受骂的现象,似乎从来没发生在孙女身上过。

    以前,吴晓英只觉得这样再好不过,省心省事,小孩子嘛,自己就随着时间长大了,儿子儿媳也不会怪罪她带不好孩子。

    现在,她却常常盼着林彦景闹一点,皮一点,折腾一些,也离她近一些,需要她一些。

    但林彦景总是这样,轻轻浅浅地答应,让她不知道作何反应。

    “阿妹,我们回去吧,有点累了。”

    “好,走这个出口吧。”

    林彦景牵着她的手,跨过一个小小的坑,然后又放开。

    归途中,林彦景回复李嘉年:「你是小孩吗?」

    「答应了我就不会反悔,退缩的是胆小鬼。」

    李嘉年那边发了个企鹅跳跳的表情,又说「这样最好。」

    「你要理解我,刚开始谈恋爱,我还不习惯,有点不真实。」

    林彦景心里吐槽:你看人打群架的时候、在教室堵老师的时候,可不见你不习惯不真实,难不成谈个恋爱就胆识缩水、智商下降了吗?

    不过,她没说出来,看上去,李嘉年似乎除了看人打架,也没比自己多见识什么的样子。

    想了想,她又给李嘉年发了一张照片,图里面是眼前的蔬菜、花生苗和晚稻。

    那边,李嘉年又回道:「很好看。」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我忘了,但是你真的有发现美的眼睛,我看我就是缺少这样的眼睛。」

    林彦景又被他逗笑,给他科普:「法国雕塑家说的:“生活中从不缺少美,而是缺少发现美的眼睛。”」

    「你知道的真多。」

    「其实我知道的也很片面,如果你问我罗丹是个怎么样的人,我也一无所知。」

    「但你是我见过知识积累最多的学生了。」李嘉年真诚地说。

    「嗯?你这个语气好像吴老师。」

    「没有,我是同学。」

    「哦,所以只是我的同学吗?」林彦景发现,逗李嘉年是一件轻易且会上瘾的事情。

    「当然不是了!我们的同学关系期限只限于十月底到十一月初。」李嘉年感觉到自己在被套着说什么话,被动得很,但很乐意。

    「那恋爱期限是多久?」林彦景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问。

    「恋爱没有期限,我会尽可能陪你走最远。」

    李嘉年终于说出一句正儿八经的情话。

    「好,出尔反尔是撒谎精。」

    「反正我不是撒谎精。」

    「我也不是。」

    林彦景把手机放回口袋,怕奶奶无聊,就和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然后走回家。

    回家后,她看到奶奶的手机上显示了来自妈妈的未接电话,于是拨回去。

    那边很快接起,很快又挂掉了。

    这样的电话每周都有,内容经久不变:有没有吃饭、天气如何、奶奶身体如何、够不够钱花、学习累不累,问完就挂掉了。

    林彦景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电话频率、通话内容,连带着习惯了电话那边的噪音。

    制衣厂里噪音无非就那几样:大音响里的音乐声、缝纫机的嗡嗡声、熨烫机喷出蒸汽的闷响、以及起起落落的人声。

    林彦景小时候常常在心里抱怨父母的疏离,甚至以为他们是爱上了南方的那个小家,所以毫无悔意地抛下了故乡的家。

    如果不是的话,为什么六岁的时候,她在家门口哭得撕心裂肺,爸爸妈妈还坚持要坐上第一班大巴离开呢?为什么她从日出哭到日落,他们也赶不上最后一班大巴返回呢?

    后来,林彦景渐渐明白了父母的苦衷,以及作为小人物的艰辛。

    她也后知后觉地认识到,爱是有限的。因为人的能力有限,爱也随之变得捉襟见肘。

    所以,上中学以后的林彦景再也没有责备过家里人,哪怕心理一点点角落的抱怨也被她按灭了。

    吃过中饭后,林彦景跟奶奶打过招呼,叮嘱了几句注意身体,就收拾好东西,准备坐大巴去学校了。

    吴晓英给她打包好剩下的葡萄,又装了一些牛奶零食,让她提着去学校。

    林彦景接过全部,叮嘱她快进门,白天马路边灰尘大,然后转身向候车点走去。

    吴晓英一直在门口站着,看着林彦景离开,直到她的身影变小,变得和其他去上学的小孩的背影一样难以辨别,才收回眼光,走进大门,然后关门上锁。

    上车后,林彦景本来想直接戴耳机睡觉,但不知道为什么,打开手机,给李嘉年发了条消息。

    「我去学校了。」

    「我奶奶给我准备了很多吃的。」

    李嘉年回了:「这么快吗?那我下午也过去。」

    「你住在城里去这么早干嘛,明早去不就够了,我猜你不爱上晚自习吧?」

    李嘉年心想,我以前肯定周一早上去啊,但我现在可不一样了。

    但他还是骄矜地说,「我这周作业没抄完。」

    「那都行,我睡觉了,车程有点长。」

    刚发过去,那边又弹出新的对话框:「东西重吗?」

    林彦景看到这个“东西重吗”,难得不知道怎么回,重是有点重,但也还好,要提的路不长,而且她都习惯了——有时候就算不带吃的喝的,光是书就很重了。

    可能李嘉年确实不懂。

    她说:「不重。」

    「好,那睡吧。」

    林彦景看完,没再回,怕回了可能就得一来一往地说到学校了。

    她摁了锁屏,倚在靠背上,闭上眼,听见从耳机里传来歌声:

    “It’s gotta get easier and easier/So come with me/You'll come with me.”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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