奖状

    这天,吴延难得在七班坐班两节晚自习。虽说是周日,但学生们状态都挺好,他就安心写教案,偶尔给来提问的同学答疑。

    不过,班上也有点不寻常的事情。

    吴延注意到,第一节晚自习林彦景似乎一直在找什么东西,一会儿翻书立和课本夹层,一会儿低头弯腰往课桌里掏,课间还去教室后面的纸箱里摸索。他本想问问,毕竟一个人翻来翻去的,难免打扰到旁边的同学。不过林彦景后桌请假了,同桌又是关系那么好的余舒云,也就作罢。

    最后,林彦景似乎整理出了一沓金光灿灿的纸,他看得不真切,可那些尺寸的纸张他见得多了,十有八九是奖状或者证书。

    吴延印象中,林彦景晚自习如果没有班务要处理,八成是在埋头写作业,或者趴在桌子上小憩,偶尔也会堂而皇之地看课外书,但没见过她晚自习这样翻箱倒柜的样子,觉得新奇。

    刚好,余舒云拿着一套卷子来问一道多选题,他讲完题后,朝林彦景那边使了使眼色,问她:“你同桌东翻西找,是有什么急事吗?”

    余舒云心里默默吐槽——老师您还真八卦,但仍旧一脸云淡风轻地说:“彦景说要整理一下自己的试卷资料,还有奖状证书之类的,方便以后用。”

    吴延对这个说法不置可否,心知这话不过敷衍,但也没多问,转了个话题,“对了舒云,你买的这套试卷怎么样?你觉得好的话,我也买一套,让学校复印给你们当作业。”

    “还行吧,但是这个是专题卷,不是单元卷,可能不太适合现在给大家发,高三复习的时候还差不多。”

    “那你不也现在就开始做了?你觉得还行那我就先存着,以后给你们发也行。”吴延瞅了一眼那张卷子的页眉,快笔在教案的最后一页记下卷名,那一页写满了不同的教辅资料名称,看得余舒云一愣一愣。

    “您真是不走寻常路,这才高二上学期,我就已经开始替我们班的高三生活担心了……”余舒云讷讷道。

    问完题,余舒云回到座位继续写作业。

    晚自习结束铃一响,她就摆出一副不容拒绝的架势,用笔支着下巴,质问林彦景,“小眼睛,你刚刚翻箱倒柜的,找什么重要文件呢?”

    林彦景被她这副认真的样子搞得摸不着头脑,“没什么呀,整理一下我的高光时刻,准备打包送出去。”

    “噢——”

    听她这样说,余舒云就心领神会了,“我还以为发生什么大事了,要你这样着急忙慌地处理。”

    林彦景低声笑道,“小云真是太操心了,永远怕我出事,是不是担心我哪天遇到什么挫折,就偷偷摸摸提交退学申请了啊?”

    “那确实,在我心里,你就是个知难而退的大乌龟、小鸵鸟,希望你有自知之明,也不要让我担心,有什么事情及时坦白。”

    “知道知道——会的会的,余舒云同学永远爱我,苦心孤诣天地可鉴。”林彦景的语气里似有无可奈何,更有幸福洋溢。

    “不过——”余舒云话音一转,也收敛了刚刚轻纵和调侃的态度,“你把旧奖状送给他,有什么深意啊……留着当纪念吗?”

    纪念背后不就是离别?林彦景微微一滞,嘴巴张合两下,静静无言。

    她眼角的笑意消失两秒,又重新扯出来,“可能是吧,他问我要的,也没说要去做什么。”

    但是一堆务虚的证书有什么用呢,以后看了也是徒增烦恼吧,林彦景暗暗感叹,没说出口。

    余舒云看见她如此黯然神伤,心有不忍,拍拍她的大腿,一脸豁达地说:“他要你就送给他嘛,礼物和渴望都是主观的,不讲什么实用主义。以后会怎么样是一回事,反正你们也有预警了,我不说空话,但珍惜现在也不耽误以后,要是为了注定漫长难捱的以后,提前搅乱现在的短暂美好,那才是大亏特亏。”

    “嗯嗯,”林彦景冲她微微笑,又赖在她身上,甜唧唧地感慨,“小云真好啊,学习上做我的良师,生活中是我的益友,说的话也会变成甜甜的良药。”

    最后一节短修结束,林彦景没有在教室多留,嘱咐了一声最后走的同学记得锁门,拿起那沓奖状就往外走了。

    最后一排,贺新阳也在收拾书本,准备回宿舍,听到林彦景的声音,抬头往前面看了看,心里一片徒然。

    她刚刚就很反常,前前后后地找东西,应该就是现状手上拿着的那一叠,现在又这么早离开教室。

    贺新阳能猜到,她等会儿会见谁,她可能会把手上的东西也给他,他们会一起走回宿舍。

    到这里,他试图强行停止联想,但毫无用处。他没有立场,或许从前有,但现在没有了。

    其实他有点后悔,他的过分别扭和沉默,导致他和林彦景这么久没有对话,他当初不回微信、态度生硬、脚步踌躇,所以才会这样,现在他们不像朋友也不像陌生人,只是心怀芥蒂的同学。

    现在回想起来,林彦景根本没做错什么,自己却摆出了一副被辜负的姿态,以受害者自居,其实是自己表现出种种不正常的言行,才把两个人的友谊扭曲成了这副不生不熟的状态。

    他讽刺地轻笑出声,同桌不解地问他怎么了,他垂着眼睫说没事,心里后悔不及。

    林彦景走到楼梯口不见人,径直下楼,果然在楼下的银杏树旁见到了李嘉年。

    他明目张胆地玩手机,屏幕的亮光映在他脸上,路灯又斜斜地洒在他身上,非常显眼。

    偶有来往的同学经过,也是一脸惊惶地看他一眼,转头和朋友说悄悄话,似乎在议论他这样挑衅校规的行为。

    “走了。”林彦景到他身边,用那叠奖状轻轻扫过他的手背,然后往前走。

    李嘉年先是一惊,看到眼前的人又放下警惕,把手机熄屏放回口袋里,笑着跟上。

    “昂,你要的奖状。”

    林彦景递过去,李嘉年接过来,然后一页一页地翻着,每一页的左上角都写了林彦景的名字,有些是印上去的端端正正的黑体,有些是马克笔写的流畅粗体,也有一张是娟秀小巧的字体,一笔一划都很清晰。

    李嘉年抽出这一张,放在最上面叫林彦景看,“你看,这一张不一样,其他的估计是教务员签的,这张肯定是学生写的。”

    林彦景眼神一亮,没作评价,只问他为什么这样觉得。

    “这张写得很端正啊,连笔都没有,多数老师不会这么谨慎地签字,签这一个的功夫,教务员估计能签两三个了。”

    “那你觉得好看吗?”

    “当然好看,虽然我写字不好看,但谁不喜欢这样端正的字体?看着很舒服。”

    “这是我自己签的,”林彦景冷不丁来一句,“高一下学期签的,那次也是开学典礼,下暴雨,就在教室里听广播,奖状没写名字就送到我们班了,那次七班的奖状都是我签的。”

    李嘉年先是一愣,随后摆出一副“既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的表情,笑道,“你看,我总是可以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找到你。”

    “不过我现在写字也是连笔的,以前喜欢端端正正写作业,现在记笔记,也追求行云流水那一套,毕竟快些,而且现在心也浮躁。”

    “那也好看,我见过你现在的字。”李嘉年不吝赞美,直白得像在说情话。

    什么时候见过呢?林彦景想了想,应该是去看日落那一次,她往他口袋里塞的纸条。

    “李嘉年,你会不会觉得那天我给你塞纸条,很肉麻,还有点浮夸啊。”

    “不会。”

    “真的?”林彦景尴尬地笑笑,“我现在想想,都觉得这种方式有点拙劣,而且很老土,早知道就发□□了,效果应该好一点?”

    “真的,是你就不会,是你给的,我就觉得很真诚。”李嘉年一脸认真,似乎在剖白,“这些我都会存好的。”

    “好了知道了,现在是我觉得你肉麻。”

    两个人不约而同地低头笑了,这个年纪,低头抬头,都带着不可细述的心动。

    “上次你说,周一晚上去吃食堂三楼吃夜宵,还记得吗?”

    林彦景点点头。

    “那我明天还是在下面等你。”

    “好。”林彦景答道。

    这一晚的月亮格外亮,两个人借着月光看奖状上的不同荣誉称号,共同回忆和复现那些过去的事情,编织联系,补上他们还没有交集的那段时光。他们在东聊西扯中确认,没有彼此的长久岁月中,彼此也还过得去。

    到女生宿舍前的灌木丛边,李嘉年放慢了步子,盯着正前方的渗水砖,对林彦景说:“时间不多了,以后多见几面吧。”

    他终于说出这句话,好像正式敲下了一个章,为他们的感情,也为未来的人生。

    林彦景眼里的苦涩一闪而过,低头看看两人讲讲平行的步伐,用自己鞋尖碰碰他的鞋边,然后说,“当然。”

    “回去吧。”

    “嗯,晚安,明天见。”李嘉年觉得林彦景用鞋尖互动的方式很可爱,但自己却很迟钝,一动不动告别。

    “明天见。”林彦景踏上台阶,朝后面挥了挥手。

    “彦景——”李嘉年稍作高声。这样带着压抑的疾呼,令林彦景有些心惊,她有些茫然,“嗯?”

    李嘉年莫名有些紧张,没拿奖状的那只手抬起来,囫囵抹了一把脸,“没什么,就想问你……你有没有假设过——如果时间停在这里就好了,停在十六岁,类似这样的可能?”

    旁边走过几个女生,侧目看这两个人,而他们无暇避嫌。林彦景盯着他紧攥奖状的手,纸张已经被他攥出褶皱,她摇头说没有假设过,“但我想过要快点长大,快点毕业,跟你正大光明恋爱。”

    李嘉年瞬间就红了眼眶,在夜色里别人都看不真切,只有他自己感受到眼眶热了,鼻子发酸,“我……”

    “不是你的错,”林彦景说这番话并非为了抱怨,她只是习惯在李嘉年面前坦诚所有情绪,“该回宿舍了,走吧。”

    林彦景说完,没等他回什么,急匆匆转身进楼,再谈无益,两个人都需要一些接受现实的余地,可只要站在一起,他们就很难接受,只能反复感受不战而屈的溃败。自从李嘉年在新久山挑明未来之后,他们每一次短暂见面似乎都在预演长久分别。

    李嘉年站了好一会,在纷纷侧目之中醒神,讷讷转身离开。

新书推荐: 穿进海贼王里把艾斯拐跑了 海姆达尔计划[悬疑] 我靠啃老啃小养家糊口 欺负清冷圣父 沧海一粟非尔尔 大反派他不太对劲(女尊) 她的蝴蝶公子 他一定另有所图 异世界魔术师再就业 通缉犯她超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