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曲

    一雨池塘水面平,淡磨明镜照檐楹。东风忽起垂杨舞,更作荷心万点声。

    “方才与你提到七声音阶,包括五正声和二变声,五正声顾名思义为主音,分别为‘宫、商、角、徵、羽’,二变声则是降低了的宫声与徵声,一般称作变宫和变徵……”

    雨后的院落,春之熏暖,只有一丝丝凉气,视野里的全部景色像被清洗过一般,干净通透,被绿色环抱着的这一座湖心亭,仿佛也沾染上了一点青翠。湖里的水位上涨了些许,亭檐坠下的雨珠子融入湖水中,晕开了一圈圈涟漪后了无痕迹,只有那一声清透的‘啪嗒’声也似乎带着薄薄的水温。

    “这些就是律声系统,而民间传统则又有工尺谱之说……”耐着性子,边翻阅古乐籍,边细细讲授着乐理的知识,也许是太过专心致志,黄药师竟许久都没注意到身边人的沉默。

    他抬起头,却瞧见近在咫尺的冯蘅杵着下巴不知何时早已偏过了脸,那双明亮的眸子望向它处,深深出了神去。

    循着视线望去,水面上的几只鲤鱼从湖底潜了上来,似乎被闷了很久,凑着脑袋挤向一处,咕噜咕噜吐着泡泡……不过是再寻常不过的景象罢了。

    黄药师用食指轻轻一点她的眉心,淡淡道:“我刚才所言,你怕是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吧?”

    冯蘅这才回过神来,有种做了亏心事被抓现行的尴尬,言语里却仍是不肯服输的嘴硬道:“听着呢,十二律嘛!音、律、声、调……”

    黄药师斜睨道:“呵,一心倒能两用。”

    “嘿嘿,”她吐了吐舌头,笑道,“岛主大人学富五车,博古通今,纵使我只学得百分之一,也足以致用了。”

    他哼了一声:“溜须拍马的本事倒是无师自通。”

    见他又坐回了自己对面,又捧起他的书细细观阅着,冯蘅眨了眨眼睛,问道:“岛主大人,不继续教了吗?”

    “阿蘅天资聪颖,想必不须人教也可以自学成才。”他的语气里没有半分情绪,甚至都没看她一眼。

    “啊?这……”她料想定是惹他生气了,方才听课不由自主就出了神,而他那么认真仔细的讲授,自己当然是错了,“岛主大人生阿蘅的气了么?”

    她的语气放弱,生生透露着一股娇软,听的人心痒痒,黄药师不由自主的抬起脸看着她,只见她颦着秀眉,双目雨烟含,一副柔弱可怜的模样。

    不动声色的移开视线,他的语气里透露出一丝叹气:“不曾生气,只是乐理你既已通,背下曲谱就可,改日再教你吹奏。”

    冯蘅还想再说什么,却见他已经专心致志的沉浸在书本中,也不好再打扰,于是只能自己翻阅书籍,识背乐谱。

    工尺谱的认读还是比较简单的,“合、四、一、上、尺、工、凡、六、五、乙”正好对应了现代音高的“sol、la、si、do、re、mi、fa”和其升调,边识读,她已经在脑海里想象出了整首曲子的模样,果真古朴典雅。

    这首名为《秋石曲》的谱子,冯蘅尝试着默记下来,发现不算很难,记的清晰,于是目光移开书册,小声的背诵起来。

    她边背边瞧着几尺之远的黄药师,不知为什么总有种直觉,他虽然看起来像在看书,但是却一直听着注意着她这边的情况,眼眸一转,计上心头。

    却仍是在背着曲谱。

    但是,黄药师却蹙着眉头,神色却疑惑了起来,没忍住放下书,严肃的望着她道:“不对,你再回看下书。”

    她却笑意盈盈的托着脸注视着他:“哪里不对?”

    黄药师没察觉到她可疑的笑意,仍是惦念着那错误之处:“第三节,第七个音,不当是凡,而因是上。”

    她咯咯的笑出声:“不愧是岛主大人!”

    他这才发觉似乎有什么不对,却见她仍旧笑弯了眼,说道:“我突然想到了一个人。”

    黄药师奇怪问道:“谁?”

    “周瑜。”

    “周公瑾?为何?”

    “因为……曲有误,周郎顾。”

    他这才知道那不对劲在哪儿了,曲子是她故意背错的,否则她不会在被指出错误时一点惊讶的反应都没有。

    当真是……古灵精怪。

    他乐了,说道:“鸣筝金粟柱,素手玉房前。欲得周郎顾,时时误拂弦……阿蘅就这么想得我青睐吗?”

    冯蘅挑了挑眉,不置可否,视线又投向了窗外,像在回忆什么似的,但是两秒后又转过脸看向他:“我那日便说过我会一门乐器,岛主大人要不要猜一下是什么?”

    “又是比赛吗?”黄药师露出笑意。

    “未尝不可。”

    “赌注是什么?”

    “若是岛主大人猜不出,便要送我一个这乐器,若岛主大人猜出来了,嗯……随便提什么要求,阿蘅都绝无二言。”她信誓旦旦的模样,除了打定心思他猜不出答案外,即使又像上次那样超出想象猜了出来,她也认输了,反正她两袖清风,输什么都无所谓,正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念及此,没忍住笑出了声。

    黄药师早猜到了她的心思,反正小小的赌注,输赢都无大碍,便任由她去了,心里猜想着她会的乐器,琴、瑟、筝、琵琶一类,女子会的过于普遍,依她好动的性格,定不会耐着性子学,而笛与箫类同,她那日说过不懂箫,必然也不会笛子,而鼓这类的又过于粗犷,看她瘦小娇弱,也当是不会学的,竟半天也想不出有把握的答案。

    他看着她期待的目光,摇头叹气:“是我输了,猜不出来。”

    她刹那间就要笑出声,但隐忍住了,心里得意,嘴上却还故作冷静到:“立秋之音,万物曛黄也,埏土为之。”

    他这才恍然大悟,语气里难免带着些许不甘:“竟然是埙。”

    “正是!”冯蘅拍掌笑道,“阿蘅就先谢过岛主大人慷慨所赠了!”

    “必不食言,”他摇了摇头,叹气道,“知你兴趣特别,却没想到会喜欢埙。”

    埙的音色古朴醇厚,比起其它乐器,格外的朴拙抱素,就连相像的陶笛,也比之稍显精致,喜欢埙的人已不多见,而其中女子者,更为寥寥吧。

    “所谓人不可貌相,乐器也一样,虽然埙其貌不扬,但就音色而言,最能轻松直击人心。”

    “言之有理。”

    她又笑了:“一胜一负,阿蘅终于在岛主大人面前扳回一局了呢!”

    而且,还赢得了一个礼物。

    黄药师见她巧笑倩兮的甜美模样,又移开了视线,心里渐渐滋生起的别样情愫,最近总是不受控制的蔓延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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