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内侍问：“现下如何，是否好一些？”

    “还是不行，你说去生前最后的地方，可能有助于恢复，只怕没这么轻易，她的魂魄已去地府，纵有遗骸，也只是死物而已。”

    “如此只能按照你说的另外一个办法，如果她已经投胎，找到今生的转世，取魂魄填充进去。”

    “上次我说过，如果这样就得去一趟地府，必须查生死簿才行。就算我是妖怪，地府也不是为我开的，必然大费周章，那么价码就要翻倍喽。”

    “行，只要事成，这些都好说。”

    “容我准备，可能时间需要很久，下次再聊。”

    “无妨，过段时间我会被派往浙西节度使处监军，半年后你去那里找我。”

    狐妖答应下来，带着狼妖离去。

    等到他们都走了，小宦官问：“师父，这些妖怪靠不靠得住啊？”

    “都是生意，管他是妖怪还是人。”

    “将‘杨玉环’复活真的能像狐妖说的那样，只要让她接近别人，就能随心所欲地控制任何人吗？”

    张内侍笑着说：“应该是，希望如此。如果真是这样，那些打破了头都要当皇帝身边第一红人的太监们，可都不如我这个老头子会算计。”

    “师父您怎么知道杨玉环埋在哪里？”

    “因为我曾经亲手挖过，当然知道她在哪里。”

    “您挖过？”

    “当时我还是个和你差不多大的小太监，玄宗皇帝仍然在世，他让我师父去挖杨玉环的尸骨，最后带回来她的香囊，我亲眼看着玄宗皇帝捧着香囊流泪，看着他哭泣。那一次的任务，师父带着我，就像我现在带着你一样。”

    “这些大人物，师父您都见过？”

    “大人物？如果你和他们生活过，就会知道他们也和平常人一样，只是权力和地位的加持让人看起来与众不同。可惜师父是个死脑筋，所以他一辈子出不了头，前面有高力士，后面有李辅国，终其一生在宫廷里面都只是无关痛痒的角色。我这个岁数还能活多少年，你们好好干，我的东西以后都是你们的。”

    小宦官对他感恩戴德一番，扶着他重新回到马车上，出发去往长安。

    谢铃儿看着他们离开，二黄说：“短时间内我们也没有办法，既然半年后他们还要相见，我们到时候也去那里，再做打算。”

    谢铃儿无法，只好和二黄一同离开。

    秋天渐渐过去，天气一天比一天冷，渐渐下起雪来，即便是谢铃儿这样喜欢东奔西跑的人也受不了外面的寒冷，尽量减少外出。但是长日漫漫，难以打发时光，每次下山买东西的时候谢铃儿都会去书店买些传奇话本回来翻看。

    有一次，在店里找书的时候，谢铃儿抱怨道：“‘红拂女传’、‘枕中记’这些都看腻了，都没有一些新的书吗？”

    店小二说：“您是老客户了，能拿的我还不给您全搬出来，实在没有了，就剩一些残次品，怕您看不上。”

    谢铃儿此时书虫犯瘾，并不挑拣，催促他：“你怎么知道我不要，快拿来。”

    店小二见有生意可做，便不推辞，走到后面，抱了一大堆落灰的破旧书籍出来，边走边说：“虽然品相差点，价钱也没法少太多，有些估计都是孤本了。”

    谢铃儿拿过来翻检，把自己感兴趣的挑出来，接近最下面的时候，看到一本书，书名题为‘神笔记’，本子已遭损，边角被燎烧过。

    她初时并不十分感兴趣，只是一摸，感觉纸张入手不同一般，没有起绒，光滑柔韧，不禁摸了好几遍。

    店小二说：“是不是觉得这纸好？”

    “确实，这是什么纸？”

    “这是蜀地益州产的竹纸，我们这里少见，寻常纸张都是用藤或者麻做的，品质不如它。一般抄经、抄族谱才用到，我就没见过做成话本的，最早写书的人肯定非富即贵。”

    一番话让谢铃儿产生兴趣，将这一本放入打算购买的一堆里面，付过钱带走了。

    回到门派以后，谢铃儿逐一翻看买的话本，等看到‘神笔记’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好几天，她先是大致草草看了一遍，此书没有署名，不知何人所写。

    再看里面内容，说的是高宗时期的事情。高宗患有头风病，影响圣体健康，皇宫广招天下有能之士前来治病，最后出现了一个叫做明崇俨的方士，此人颇有本事，不知用了什么办法竟然将御医们都束手无策的头风治好，此事让高宗和武则天夫妇对他信任有加，无人能比。

    作者在书中说到，其实明崇俨本事平平，关键在于他不知道从何处得来一只神笔，此笔神通，辅以定位的法阵，便可以使人在万里之外，自由来去任何地方，隔空取物不在话下。明崇俨便是这样取得常人拿不到的灵丹妙药治好了高宗的头风病，只是此笔非凡物，不可任意使用。

    为了佐证此笔的存在，作者还写了两则明崇俨的轶事。第一件事，就是高宗皇帝在盛夏之时，想要下雪，明崇俨不一会儿就取来雪进献给皇帝，告诉皇帝这些雪是从阴山上取来的。第二件事就是四月的一天，高宗皇帝想要吃瓜，明崇俨要了一百钱，也是不一会儿就拿了瓜进献给皇帝，说此瓜是从缑氏县一个老人果园中得来的。皇帝为了验明此事真伪，竟然真的把老人召进来询问，老人回答说：“埋一瓜失之，土中得百钱。”

    书中记载这两件事情都是依赖神笔的功劳，但是皇帝并不知晓，以为是明崇俨的神通，被瞒在鼓里。

    当时的太子名叫李贤，素有人望，高宗皇帝很是喜爱他。他名义上是武则天的儿子，实则是武则天姐姐入宫和皇帝私通生下来的孩子，养在武则天名下而已。

    武则天后来当了皇后，明崇俨为了巴结她，知道她心中，因为李贤不是亲生的孩子，其实并不喜欢他。明崇俨当众说武则天亲生的英王李显、相王李旦容貌尊贵，而太子李贤形容猥琐。

    明崇俨如此行为自然是大大得罪了太子李贤，后来他被人刺杀，坊间流言纷纷。一说他装神弄鬼的事情干太多了，被鬼神反噬；二说被盗贼所杀，此为官方说法；三说太子李贤指使男宠赵道生杀人。

    书中直言这三种说法都有误，事情真相为明崇俨确实是被赵道生所杀，但是并非李贤指使。赵道生和明崇俨一样，都是方士，不为人知而已。明崇俨弄的把戏，隐瞒其他人可以，却不能瞒住他，私下里赵道生发现了神笔的秘密，意图据为己有。

    他自行杀害明崇俨取得神笔，武则天怀疑到太子李贤头上，他便和武则天做了交易，承认自已受李贤指使杀人。随后又用神笔，将上百副盔甲安放在东宫的马厩中，嫁祸李贤谋反。有唐自玄武门之变以后，太子谋反成为大忌，即便有心要保，高宗皇帝也只能将李贤废黜，贬往蜀地巴州。后来李贤更是直接被武则天派去的酷吏丘神積逼得自杀身亡。

    故事内容大致就是这样，但是更让人看得津津有味的是书内的批注。虽然明面上说帝王家的隐私可能惹来不必要的麻烦，但是悠悠之口哪里堵得住，像这种不署名直接点名道姓说当朝皇家私事的小话本子在市面上流传极广，谢铃儿就见过好些。

    这本书大概成书时间距离书中内容不算太久远，到现在早就不知道经过多少手，很多读过的人都在空白处留下批注。

    有的人感慨李贤仁厚，可作贤君，对武则天牝鸡司晨的行为大为愤懑。

    还有的人唏嘘李贤的遭遇，在书中写了他一首著名的‘黄台瓜辞’：“种瓜黄台下，瓜熟子离离。一摘使瓜好，再摘令瓜稀。三摘犹尚可，四摘抱蔓归。”

    也有人去过蜀地，在里面写到曾经路过一个叫木门寺的地方，见到一块石头，寺中僧人说李贤路过此地，随身带的‘大云经’受潮，在石头上晾晒过，而‘大云经’是武则天最喜欢的佛经，还见到李贤题诗：“明允受谪庶巴州，身携大云梁潮洪。晒经古刹顺母意，堪叹神龙云不逢。”

    更有甚者不知被书中哪件事情触动，质疑作者身份，认为他是东宫旧人，与李贤和赵道生过从甚密，并且极可能随李贤前往巴州，盖因此书用的乃是蜀地产的竹纸。

    不过多数留言的读者都认为神笔一说乃无稽之谈，不可能存在于世，只是作者借用鬼怪之事，隐晦道明李贤被废杀是个阴谋。

    在书的最后面，最边缘的一个角落，谢铃儿看到有人说起一则旧事，让她更感兴趣。此人大概是此书最近几任主人之一，他的墨迹是里面最清晰的。

    他说自己曾在一个大云寺里面，接济过一位年老的僧人。僧人自称原来在洛阳的大云寺出家，没想到安史之乱的时候，洛阳城破，叛军入城烧杀劫掠，无恶不作。本朝崇佛，佛寺中藏有大量珍宝，叛军进入大云寺，俘虏了一众僧人，逼问寺内藏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