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内侍还没有完全从车上下来,马的动作将他突然掀翻,一下扑倒在地。整个过程谢铃儿两个看得清清楚楚,与吴大柱几个人一点关系没有。
小太监急忙去扶他,对着吴大柱破口大骂:“你个不长眼的东西,连匹马都管不好!”吴大柱几个人立马跪倒在地,也不敢为自己辩解,满口讨饶。
出了这样的变故,浙西节度使也过来查看,小太监帮张内侍重新整理衣冠,张内侍说:“这就是你们的待客之道啊。”
浙西节度使心里明知事出意外,嘴里只好说:“下人见到大人,一时高兴,手里的工作没有做好,还望大人海涵。”
张内侍说:“我海不海涵不要紧,只要大人忠君报国,这点小事不足挂齿。”
浙西节度使摆出严肃的脸色,怒斥四周的人:“一点小事都办不好,让大人受惊。这几个人拖下去,给我杖责!”
听到这里,二黄的拳头握起来,双目瞪圆,想要下去将两个太监给撕了。谢铃儿握住他的拳头,说:“你想想他的身份,如果老太监在这里有个三长两短,在场的所有人都没有好日子过!”
二黄强压怒气,看着吴大柱几个被拖下去挨打,顿时哀嚎声一片。
张内侍听到哀嚎声,心情变得有些愉悦,笑意挂上嘴角,跟着浙西节度使进到军营最大的房子里面。
谢铃儿和二黄也找机会从窗户翻了进去,趴在房梁上接着偷看。里面一干人等忙忙碌碌,将会议厅布置成宴会的样子,各色瓜果菜品,络绎不绝地端上来。
众人入席,一边吃喝一边谈天说地。浙西节度使试探地问:“圣上近来龙体安康否?”
张内侍说:“自然是好的。”浙西节度使笑着饮了一口酒,张内侍接着又说:“不过我来之前,圣上特地在我面前提起大人的前任韩滉韩大人,韩大人赤胆忠心,解了宁陵之围,此战使得李希烈贼人失去大势,最后被朝廷清剿。圣上希望大人同韩大人一样才好。”
浙西节度使脸上的笑容隐去一些,转移话题说:“肯定会让圣上满意。大人的住处已经安排,之前高内侍的宅邸已经叫人收拾出来,等着您去住。”
张内侍摇摇头,说:“我修道,习惯清净不喜欢热闹。浙西风景好,在附近找一处山头,弄个房子,平日里就让我手下几个伺候即可,你我若有事相商,遣人通知便是。”
此话一出,在场众人都有些惊讶,刚刚接触一段时间,大家心里都觉得这个老太监不是善茬,唯恐以后相处起来麻烦多多,没想到他居然改了腔调,突然摆出一副不管事的样子来。
只有房梁上的谢铃儿和二黄知道前因后果,谢铃儿笑着说:“他是为了狐妖行事方便,才不住到人多的地方,嘴里说着忠君爱国,实际上恨不得把皇帝捏在自己手心里。”
底下一干人等全然不知老太监肚子里谋划的惊天阴谋,对他这个举动很是乐见,浙西节度使笑容又堆满了脸,说:“全听凭大人的要求,这几天暂且在高内侍的屋子里住着,回头保证给大人找个山清水秀的好地方。”
一时间宾主尽欢,到了深夜才散去,等大家把张内侍送走,只有浙西节度使和先前说话的卢参军回到会议厅。
谢铃儿见两个人好像有悄悄话要说,便又耐心等了一阵。浙西节度使见四下无人,把卢参军喊到身边。
浙西节度使问他:“今天挨打的几个弟兄……”
还没等他说完,卢参军就开口回答:“打完就让医士去上药了,大人放心。”
浙西节度使点点头,接着说:“我知道不是他们的错处,也是为难。”
卢参军说:“弟兄们都知道,这老太监就仗着从宫里出来,有圣上撑腰才作威作福,我听他的意思,我们先头给的礼少了,属下是不是再准备一些?”
浙西节度使摇摇头,说:“哪有那么多礼给他,去年才遭了旱灾,今年还不知道什么光景。他又不是圣上跟前一等的红人,不用理会。”
“下属总觉得他有古怪,为何要自己一个人单独住在外头?”
“我也想不明白,不过他才到这里,估计和我们无关,是个好事。你给他找个地方离我们远点,平常派人盯着。”
“下属明白。之前高内侍就不好相处,没想到再来一个还是老样子,属下们都知道大人一片忠心,可是圣上疑心也太重了。”
“你别说了,我何尝不知道。今天他提起宁陵之围,我不得不想起当时守城的高彦昭和刘昌。明明高彦昭是主将,刘昌是副将,两人一同立下不世功勋,结果却大相径庭。刘昌前些年已经升任泾原节度使,听闻都要图形凌烟阁了,其他参战的将领也多有升迁,只有高彦昭此战以后被指派到颍州当个小小刺史,只怕要守着这个位置到头了。全因为他不像刘昌是宣武军嫡系,跟过反叛的平卢节度使李正己儿子李纳,可他为了报国归于我军,全家被李纳所杀。后来李纳也归降了,两人水火不容,李纳势力大,圣上考虑再三,还是将他搁置在宁陵这个死地。说起来上面的人难辨忠奸,下面的人难道不也是?我都替高彦昭鸣不平。”
对话的两个人陷入长久的沉默,谢铃儿见得不到更多的信息了,喊上二黄离开此处。
两个人离开屋子,准备翻过围墙的时候,突然听到几个躲在角落里偷懒的士兵在说话。有人说:“大柱叔怎么样了?”
谢铃儿和二黄心里也担忧吴大柱这时候的情况,听到他的名字,便停下脚步,在旁边待了一会。
有人回答:“敷了药,已经睡着了,卢参军让他们几个伤好之前不用干活。以前的高太监可恨,这个也是,太监就没一个好鸟!”
“小点声,别让人听见了,把你也打一顿。”
“大柱叔几个人打得重吗?”
“自家兄弟怎么会下狠手打,死太监难道会给钱。”
“我就不明白了,大人为什么总是忌惮这些个阉人?”
“哪是忌惮几个太监,怕的是金銮殿上的皇帝。”
“可每次来的太监,我看也没带几个人,皇帝到底有多少兵马,用得着这样怕。”
“你管他多少兵马,想造反吗?”
“听说外面造反的挺多的,我们大人是不是太实在了。”
“别说不要命的话,造反也是要掉脑袋的。”
“我就好奇,如果全天下的节度使都不鸟皇帝,皇帝的屁股坐在金銮殿上还安稳吗?”
“你都在想什么,怎么着也比你强。”
……
谢铃儿和二黄听说大柱没有大碍,便放心离开。回客栈的路上,谢铃儿骑在二黄身上,回想一天发生的事情,不由得感慨说:“我在门派里面,总是听师尊说出世不容易,要摒弃杂念,现在看来入世也难,入世还想当个好人是难上加难。”
二黄说:“那就干脆做自己,徐大人对我说过,想不明白的时候就做自己,让我愿意做妖怪就做妖怪,愿意做人就做人,但凭己心。”
“说起来,徐大人是你第一个主人吧。”
“不是。”
“这还不算?”
“他……算是我另一个父亲,一个教我做人的父亲。”谢铃儿听到这,不由得心里想:“徐大人也是个很不错的人,可惜好人在这世道不长命。”
没过几天,信鸟再一次来报信,浙西节度使的人给张内侍找到住所了。谢铃儿和二黄跟着去查探情况。
这次陪同的人比上次少一些,浙西节度使带着张内侍来到一处偏僻的小山,谢铃儿看到周围情况,不由得想笑。她说:“景色真的不错,就是山路这么蜿蜒曲折,上下一趟老太监的腿可受不了。”
等到上山的时候,浙西节度使手一挥,从随行的马车里变出来两张四人小轿,张内侍和节度使两个人坐上去,各有四个年轻力壮的轿夫抬着他们上山,看得谢铃儿咋舌,说:“还是我孤陋寡闻了,皇帝原来是不用金锄头锄地的。”
到了山顶,居然是一座道观,浙西节度使说:“一时之间,现盖房子也来不及,我看这里风景甚好,便把原来的道士遣到别的地方,重新修整一下,拿来给大人居住,周围的无关人等也移走,免得打扰大人清净,平日有需要,就从下面送上来。”
张内侍一路看过来,对这个地方很是满意,说:“好,好。我就住在这里。”
等到浙西节度使告辞,带着人离开,张内侍指点随从们将家具按照心意又重新布置一番,安排其他人都住在外面,自己住在最里面的房间,平常伺候只需要小太监一个人。
随从在外面忙忙碌碌,小太监扶着张内侍回房休息,房间联通一个不小的独立花园,此地无人,小太监没有将通往花园的门关闭,谢铃儿两个就躲在花园里面偷听。
小太监不像张内侍坐轿子上山,难免受了点辛苦,心情不好,对张内侍抱怨说:“师父,他们故意找了这么个地方给您住,不想经常和您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