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后,子规声啼。
宣灯下,谢琉姝刚哄着谢满满入睡。
暖融融的烛火照映,她轻轻摸了摸满满的额头,潋滟清瞳里浮现出一道复杂的情绪。
良久后,微不可察轻叹一声。
今日满满问那些话是有缘由的,盛康虽然开放,但对于她一介妇人带着孩子而来,还是有些唏嘘声的。
满满聪明,不知是遂了谁。
他能敏锐的察觉出,定是心里想了许多的。
她抿唇,想着明日定要同满满说清楚,她是他娘亲,自然不可能不要他。
翌日,谢琉姝刚去到药堂,门口便走来一人。
“茵娘子在吗?”
那人急色匆匆,大步就闯了进来。
谢琉姝抬眸,正欲答话,那人焦急开口,“快快随我前去,救人刻不容缓。”
他似乎认识茵娘子,直接进门欲拽着人就走,谢琉姝往后退了退,淡声询问,“你是何人?”
“小的是城西沈宅的小厮,我家管家急症突发,劳烦茵娘子前去看一看。”
沈宅。
不知怎地,谢琉姝忽而忆起那晚陌生的触感,心口处又升起一阵古怪奇异的感觉。
她抿了抿唇,收拾了东西便跟着小厮出去了。
不管如何,方管家带她还算不错。
他的急症她也略微有些研究,虽不能彻底根除,但缓解一二不在话下。
来到沈宅前,谢琉姝不着痕迹抬眸打量了一番,那一日匆忙,未曾窥见全貌,今日一看,才看清楚,这间宅子是何等气派。
小厮领着她一路向前,路过一处水榭凉亭时,仿佛心有所感似的,她悄悄转了眼眸,瞥见不远处,有一人,穿着一身白袍,正背对着她。
那人手心里捧着书卷,修长的手指不断翻动。
离的太远,她看不清他的面容,但依稀能意识到,这里坐着的,便是这宅子的主人。
那位从上京来的豪商。
她不着痕迹松了口气,这人,她未曾见过,亦不熟识。
应当是她胡想了。
她放了心,随着小厮继续往前走去,方管家的屋子在西北角上,刚进入正堂,便看到方管家满脸痛苦的坐在软凳上,伸手捂着胸口。
谢琉姝不敢耽误,连忙施了几针,方管家这是急症,她治标不治本,只能缓解。
但是看到方管家渐渐舒展的脸庞,她抿唇,舒了口气。
“多谢茵娘子。”
方管家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虚弱的开口。
“我只是尽了一个医者的本分,不比言谢。”谢琉姝脸色仍旧蒙着面纱,那双眼眸沉静却柔和。
她仔细嘱咐了几句,正准备与方管家告别,不料先前的小厮又匆忙跑进来,“管家,主子他昏倒了!”
方管家倏地站了起来,脸色挂满焦急之情。
他没来的及与谢琉姝告别,起身就要往外走去,不料袖口却被一只莹白的玉指抓住了。
“我能不能去看一看。”
闻言,方管家拍了拍额头,他忘记了,有一个现成的医者在这里,他干着急什么。
“如此再好不过了。”方管家轻舒一口气。
谢琉姝垂下眼睫,脑海中想起方才看到的那抹清贵的身影,她有些好奇,沈府的主子长什么样子。
她随方管家来到正房,出乎意料的,外面站了数道身影,皆是玄衣盔甲。
方管家似乎见怪不怪,对此并未多说什么。
他一心担忧主子安危,对着那个看上去像是侍卫首领的人道:“主子可好些了?”
侍卫摇了摇头,没有多说。
“这位是积云巷的茵娘子,会一些医术,可以为主子看一看。”
方管家推举了谢琉姝出来,那侍卫的眼眸在她身上流转了一瞬,似乎有些犹豫。
谢琉姝心里又泛起一丝疑惑。
主子生病,这侍卫为何对医者是这样态度,她认为如方管家这样才算正常。
她静静等着,并未开口。
就在她以为这侍卫要松口时,关着的大门忽然打开,里面走出一道玄衣身影。
“主子醒了。”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这些侍卫包括方管家似乎都重重舒了一口气。
她抬眸,恰好对上那人的眼眸。
带着面具,不能窥见真容。
好生古怪。
一片沉寂气氛下,那人缓缓走下长阶,身影在她面前停下,开口道:“茵娘子,主子请您进去。”
“我?”谢琉姝伸手指了指自己。
不禁与方管家对看一眼,方管家眼底也闪着迷惑。
玄衣侍卫点了点头,侧身做了个请的手势。
谢琉姝抿了抿唇,正好她心中也有些怀疑,虽然不可能那么巧,但总归见到了才放心。
她跟着玄衣侍卫走上前,意外的,他在门前停下来脚步,回过头来道:“主子就在里面,属下就不进去了。”
这口吻,让谢琉姝有些熟悉。
一时想不起来在哪听过。
她进去后,大门在身后阖上。
屋子里摆着一架屏风,绣的是山水风光,她往前走了几步,瞥见床榻上坐着一道人影。
她往前走了几步,听到一声清冽却陌生的声音,“在下听闻,茵娘子会医术?”
他的嗓音干净好听,谢琉姝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小女不才,只懂些皮毛。”
男人浅浅“嗯”了一声,接着开口道:“我后院的库房里,放着几株药材,茵娘子若是不嫌弃,我命人取来送给你。”
无功不受禄。
谢琉姝想要拒绝,男人又补充了一句,“放着也是落灰,茵娘子若是不要,怕是要糟蹋那些药材了。”
这话一出,谢琉姝找不到反驳的话语,只好柔声道:“既然如此,小女子多谢大人赠药。”
屏风后的人又浅浅应了一声。
谢琉姝不着痕迹抬了抬眸,一架屏风的距离,她想看一看他的样子。
思及此,她热切的开口,“方才听说大人昏倒了,不知小女子可有幸替大人看一看。”
只差几步,她就能知道这人是谁。
心中的好奇也可落定。
“如此,麻烦茵娘子了。”
听到这话,她心中的不安稍稍疏散了几分,抿唇就要走到屏风后去。
出乎意料的,她看到一张带着面具的面容,是那个亭子里的人,他只穿着一件中衣,墨发随意拢在身后,身上盖着薄衾,姿态闲适的靠在床榻上。
这一身清贵不凡的气度,让人很容易便觉得,面具后的容颜,也是风华绝代。
偏偏,他遮住了。
谢琉姝垂下眼睫,从药箱里拿出锦帕,放在男子的手腕处,她没察觉的是,在她头顶上方,那双清俊的眸子渐渐深沉,最后浮出一抹晦暗的神情。
这一边,谢琉姝正在仔细诊断着。
她本以为这具身体看上去不至于这样虚弱,但手放上去的那刻,她眼中划过一丝意外。
脉象虚浮,是长期亏损之兆。
长期操劳会晕倒,倒是合理的。
思及此,她抿了抿唇,走到一旁的桌子上写了个药方,递给男人。
“大人身子无大碍,只是要好好休息,若是继续操劳的话,难保不会落下隐疾,以后就痛苦了。”
她听到男人声音似乎有些低哑,回了一句“好。”
触及到那双清俊的眼眸,她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大人的脸……”
“被火烧的。”
说这话时,他声音平静,仿佛已经接受了这个事实。
原来是这样。
谢琉姝心里的猜疑小了下去,她起身,瞥了眼外面的天色,向面前的人开口道:“大人好好养身体吧,小女子先告辞了。”
“茵娘子慢走。”
男人仍旧平静的说。
谢琉姝点了点头,转身离开了这里。
大门被关上,屋内又恢复了寂静。
男人手指里攥着那张药方,看了许久。
忽然,他伸手解开了脸上的面具,面具下的脸庞俊美而冷淡,没有半点被火烧毁的痕迹。
他视线下移,落在方才少女无意遗落的锦帕上,轻轻拾起,而后抓入怀中。
才刚开始,他不能吓到她。
*
从沈宅出来后,萦绕在谢琉姝心口处的那抹怀疑才消散了不小,这里虽然有些奇怪,但上京里那么多豪商,习性与众不同的也不是没有。
她看那公子脉象虚浮,只当是哪个贵公子来养病的,故而也没多加去想。
在沈宅耽误了些功夫,出来后,刚到正午,谢琉姝从去买了几个包子回家,正好看到谢满满像昨日一样在巷子口等着她。
“娘亲,你今天早上又不见了。”
谢满满嘟着嘴吧,有些不不满的开口。
这性子,让谢琉姝想到了一个人。
她眸中恍惚了一下,旋即摇了摇头。
满满这么可爱,才不会与那人一样。
思及此,她笑了笑,柔声道:“娘亲给你带吃的回来了。”
谢满满瞥了眼那几个包子,并没有表现出极大的兴趣,反而凑到谢琉姝身旁,开口道:“不是去见哪个野男人了吗?”
谢琉姝诧异的看他,她额角突突跳了跳,果然,她就该早日将谢满满送去学堂。
这样不着调的话语,一看就是和巷子里的孩子厮混多了。
巷尾的陈娘子最喜欢这样形容,教一群小孩子也学来学去。
但是谢满满这样问,联想到昨日他忽然那样说,谢琉姝似乎反应过来了什么。
别看谢满满年纪小,实际上小孩子的心才最敏感。
巷子里的议论声叫他听了去,他怕娘亲以后与别人在一起,就再也不要他了。
他们都说,他是娘亲的拖油瓶。
谢琉姝蹲下身,摸了摸谢满满的脑袋,柔声道:“满满,娘亲不会不要你,你在娘亲心中,永远排第一。”
闻言,谢满满扑进了谢琉姝怀里,闷闷开口,“不过娘亲若是要嫁人的话,程叔叔倒是不错,可以考虑。”
谢满满不是自私的人,他虽然在意娘亲,但是他知道,娘亲不是他一个人的,她也有权利去追求幸福。
他才不会成为娘亲的拖油瓶。
谢琉姝哭笑不得,才四岁的孩子,怎么让她感觉到了一种少年老成的感觉。
程桉不错?
程桉是不错。
关键是她没有这个想法呀。